第6章 沐浴

    虽然同事们个个看起来高不可攀，但秦坷还是觉得能够跟他们共事，是用完了这辈子所有的运气。

    这是她从小就奢望，但又不敢奢望的生活。

    那些同事，就像从影视剧里走出来一样，长得那么好看，又那么会说话，个子那么高，学历也那么高。虽然同属一个公司，但自己与他们简直隔了十万八千里，就像在三维空间无法相交的两条平行线。

    隔着透明会议室，财务部的对面就是投行部。前台业务部门是公司受宠对象，而投行部又是皇冠上的明珠。

    投行办公室不是大开间，但也非常敞亮。一面是落地玻璃窗，蓝天白云，一览无余。另一面也是玻璃，几十人独享这特殊空间。

    初见这玻璃房子时秦坷简直惊呆。那天他们部门的滕总不知为何，一大早怒气冲冲，一进办公室就“啪”一声把本子摔在桌上，秦坷正想看个究竟，就见整个玻璃开始起毛，朦朦胧胧，秦坷以为滕总把玻璃震碎了，正疑惑间，玻璃就自上而下像流水一样开始雾化，越来越浓，越来越白，直到完全看不见里面，也听不到一丝声音。

    后来才知道，这进口玻璃是声控的。只要一拍巴掌，就自动雾化，将视线和声音隔于门外，不泄露一丝“天机”。

    秦坷最喜欢看投行部的人来去匆匆。他们上班不需要打卡，也不计迟到早退，有人早上十点还在楼下喝咖啡，也经常半夜灯火通明。

    他们常常三五人一组，有时开小会，有时几个小组同时开会。他们经常开完会就拉着行李出门，又或者刚出差回来拖着行李直接上班。

    据说他们的报告能卖很多很多钱，那是什么样的报告呢？

    秦坷一点也不嫉妒他们，相反，她对那些人佩服得五体投地。如果说公司里存在鄙视链的话，那她现在甚至还够不上“链”中的一环，连“被鄙视”的资格都没有。

    当然，她能理解——拿时薪的人，每小时都在搞钱，人家凭本事吃饭，哪有空在一头呆鹅身上浪费时间？

    在她老家那个小县城，越有能力的人越遭诽言和排挤。没本事的人倒可以做强龙地头蛇。而这里不一样，如果能够像他们一样，呆在办公室里写写报告，就能赚到很多很多钱，那……

    那我甘愿像窗边的绿植一样，“长”在办公室里。秦坷想。

    秦坷确实“长”在办公室——她已经在大楼里偷偷摸摸住了一个多月。

    每天晚上秦坷都提心吊胆。还有两天就到周末，秦坷壮胆打算洗个澡，否则自己都能闻到身上的酸臭。

    夜幕降临，财务部办公区一片漆黑。秦坷不敢开电脑，在暮色笼罩下，她隐藏在角落里，耐心等待投行部最后一名加班的同事离开。

    直至深夜，对面的灯才完全熄灭。秦坷从座位底下拿出早已准备好的内衣毛巾来到女卫生间。

    她用洁厕灵先仔细把洗手池擦洗干净，然后接满热水，开始洗头。

    她洗得很小心，很仔细，水龙头开得很小，尽量不发出声音。她不断挑出落入水池的断发，不让一根发丝进入下水道——万一下水道堵塞，楼层管理员来修理发现大量头发，那就露馅了。

    洗好头发，用毛巾扎紧，她蹑手蹑脚走到卫生间门口，仔细听了听，没有人。她再次确认门已从里面上锁，又走回卫生间内区，把洗手池接满热水。

    她快速脱掉衣服，将毛巾浸入洗手池，用湿毛巾沾水浇湿身体，她特别蹲下来，仔细擦洗下身，前几天公司总有人熬夜加班，搞得她几天没法擦洗，那里已经有一股味道，内裤都快结壳了。

    对面写字楼的玻璃幕墙反射进霓虹灯光。她刚来的时候特别不习惯卫生间为什么是落地玻璃，好在有同事告诉她，大厦外墙玻璃只能从内看到外，从外面是看不见里面的。

    即便如此，她仍然在漆黑的夜里不敢开灯。

    此刻，落地玻璃外的光穿过卫生间内区的镂空屏风，在地上印出万花筒般的图案，图案还随着霓虹光影或明或暗，伴随着沐浴露的芬芳，卫生间有了梦幻般的气息。

    秦坷却没有欣赏的闲情逸致，每一丝光亮都会给她带来不安全感。在引起楼层保安的警觉之前，她必须速战速决洗完澡。

    当把衣服泡进洗手池时，秦坷的心才稍稍安定下来。

    此时她已穿好内衣，尽管热得冒汗，但仍把工作服套在身上。借着洗手池边的洗手液，秦坷用力搓洗起来。皂香四溢。

    她使劲忍，才没有唱起歌来。

    如果有了自己的住处，她一定拉上窗帘，像电视机里那样一边唱歌，一边洗澡。

    洗完衣服，她用尽力气，把衣服拧干。

    晚上大厦里是没有中央空调的。她站在烘手机下，一手托着衣服，一手梳理头发。让自动烘手机的热气从头发吹到衣服，不浪费一丝热气。

    但也没敢烘太久，一怕声音引来察看，二怕烘手机长时间发热，电机烧坏。

    她甩甩湿漉漉但却温热的头发，香香的让人安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