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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湴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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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黄小龙的新住所是大雷安排的,远离偏僻的散客区,紧靠着人群密集的闹市区和火车站。几个月来靠着一身冷汗提心吊胆和脚底板卓尔不凡的逃跑速度,黄小龙在市区种下了一批新的玫瑰。宽敞的单人间比陈政良让出的楼房更舒适,麻雀虽小但五脏俱全,这套舒适的房子里就差菲佣和女人,其他的家具和老热沙没有任何区别,黄小龙每天躺在发光的鱼缸前数着从一线跑回来的钱,寻思着该如何花。如今自己也不是什么老师也不是什么主任了,干脆破罐子破摔,每天鼠头鼠脑地窝着还不如做点符合自己身份的事情。

    黄小龙看着沙发上静悄悄躺着的钞票发呆,房间的门被敲响,“咚咚咚!”

    “谁啊?”黄小龙起身从沙发边赤脚走向木门。

    “送花的来了。”门外的人兴高采烈地说道。

    “我点的什么花?”黄小龙问道。

    “玫瑰。”

    黄小龙拉开木门,一道铁门外,小鬼的脸凑近,满头大汗,一身刺鼻的汗臭味怦于面前。“龙哥,是我。”

    黄小龙侧着脸朝走廊望了望,没人。开门让小鬼进来。小鬼像一条油腻腻的蛇般钻了进来,黄小龙警惕地伸手锁上铁门,将木门关好。

    “龙哥怎么样?咱俩这默契真是没得话说。”小鬼呲牙咧嘴地笑,贼兮兮地看着黄小龙。

    黄小龙从沙发上抓了一笔钱,随手一扔,小鬼像看见主人扔的网球的狗,张开双手拉开四肢扑向空中的钱。“谢谢龙哥!”

    “你受累了。”黄小龙低头点燃一根烟。

    小鬼单穿着一件松松垮垮的大背心,背心被洗得褪色,小腿上是干掉的污水水渍,身上其他地方都残留着新旧更替的疤。小鬼摇摇头,“怎么会,能和龙哥配合养花,我开心来不及呢。”

    黄小龙递给小鬼一根烟,平静的眼神望向小鬼,“大家都是从鬼过来的,怎么会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

    小鬼收起笑容,脸上正盘算着摆布出什么表情来应对黄小龙,思考半天也没给脸上的肌肉找出合适的弧度。接过黄小龙手里的烟,尴尬地笑笑。

    “你往返散区和闹市区之间,最近有看到陈政良在干什么吗?”黄小龙朝一边的小椅子抬了抬手,示意小鬼坐下。

    小鬼两根枯瘦的腿杆子像从骷髅身上掰下来的残骨,踩高跷似地挂在人的腿上。小鬼坐下,膝盖骨顶得比脸还高。

    “陈政良他们一直在热沙西南部一带活动,最近也好久没看见他的人影了,东部一带又长期被张诚他们霸占,闹市区那都是我们的客人,他这……”小鬼兀自埋头分析,仿佛地板瓷砖上的缝合线里蹦出个答案。

    “听说西南一片有警察。”黄小龙弹了弹烟灰,两条腿架起来像天桥一样搭在桌上。

    小鬼抬起头,“警察不到处都有吗?”

    黄小龙一脚将桌子踹翻在地,站起来走到小鬼身边,巨大的摩擦声下,小鬼无动于衷,一脸疑惑地望向朝自己走来的黄小龙。

    黄小龙还没开口说话,小鬼转溜一下眼睛,倒是先开口说话。

    “龙哥,你难道也不知道陈政良去哪了吗?”小鬼碎碎念道,“我以为你们跟在大雷身边,不说每周,少则半月至少也会见上一面。你们之间是有矛盾吗?”

    黄小龙抄起桌上的烟灰缸朝小鬼砸去,小鬼一个避神迅速躲开,黄小龙赤手空拳和小鬼搏斗,小鬼将黄小龙的每一拳都精准避开,却不还手。一个快速从脸庞擦过的拳头下,小鬼瞄到黄小龙诧异的眼神,迅速调整了脸颊和手臂的距离。小鬼被一拳打在地上,脸上留下重重的的痕迹。

    黄小龙一边喘气一边看向小鬼,“你是我见过的问题最多的鬼,放在大雷手底下干活,你的舌头早没了。”

    小鬼吃痛地趴在地上,“龙哥!我错了!我下次再也不问了……”

    黄小龙蹲下将小鬼提起来,仔细打量小鬼的面庞,除了刚被自己揍肿的半边脸,小鬼满脸脏兮兮、胡子拉碴的,眼神里还带着极度恐惧。

    黄小龙的眼睛像一台扫雷机,冰冷的器械扫着着这块不知道有没有埋藏地雷的移动土地。松开小鬼的衣领,黄小龙站起身来。

    “小鬼,我知道陈政良在哪,我刚好有事情要找他,你帮我带个信吧。”

    “啊?什么……”小鬼颤颤巍巍地问,黄小龙回头,肃杀的目光直逼眼前。“好……”小鬼连连点头。

    “滨江公园从潜山的筒子楼,你就给他带句话,说我过两天再回来。”

    小鬼嘴里默默念着黄小龙说的地址,“放心龙哥,我一定带到!”

    “陈政良我一直联系不上,最近西南警察查得严,你自己也多上点心。”

    小鬼将钱收进口袋里,一溜烟窜出门外。黄小龙走到窗边,拿出小灵通,小鬼跨过大马路走到街对面,树荫挡住了昆虫的踪迹。黄小龙将灰色的窗帘布拉上,猛烈的阳光被阻挡在外,一缕缕光照随着窗帘的飘荡而肆意浮动在黄小龙脸上。

    “喂?阿诚,我身边的小鬼你找的?”黄小龙问道,“哦……挺好的。我定了明天下午的车票回丛之。”

    丛之的夏季比热沙略短,同处热带不及临海的热沙水汽旺盛,一到夏末雨水也稀罕起来。多少年没回家黄小龙故意不去记载,模糊的年岁仿佛一直在惊慌失措和刀枪马蹄下奔走,枕着一沓被汗湿的钞票在昏昏沉沉中睡去。时间的相对论在此刻得到验证,丛之县的发展体现在主要广场和大马路旁又新建了几座商业大楼,过去荒芜的土地现今也插起了建筑施工的围墙。外面世界高速旋转的日子里,这片土地的安宁和沉稳依旧,炒粉店老板的大锅还是像往常一样准时响起,蒙蒙的炊烟袅袅升起,学生放学排队依次走上校车,隔壁书店的挤满了放学回家的学生和骑着自行车带小孩来买作业本的家长。街口有拄着拐杖的白发老人,用毫不避讳的眼神直视每个从面前走过的眼熟的人。

    “黄主任。”老太婆张开嘴巴,露出所剩无几的牙齿看向黄小龙。

    黄小龙对老太婆报以微笑,迅速和张诚回到自己家中。黄小龙拿出拖把开始做卫生,地面上沉厚的灰尘一踩一个脚印,张诚坐在桌边干净的地方一边嗑瓜子一边往地板上扔。

    “小龙,回来了我建议你还是先把正事儿办了,那边兄弟的吃穿用住都从我这儿走钱呢。”张诚说道。

    黄小龙把拖把扔在一边,走到桌边扯出张凳子坐下,表情凝重。张诚从背包里掏出一个黑色的大袋子,伸手拍了拍,推给黄小龙,“这一半儿是那天大雷给的。”

    张诚斜眼看向黄小龙,黄小龙呼吸微乱,用手捏了把脸,长长叹出一口气,“阿诚,以后我们俩就是过命的兄弟了。”

    张诚点点头。

    “如果不是周克理从中突然插一脚,我现在早就是校长了。”黄小龙说道。

    张诚摩挲着手掌,拔掉指尖的倒刺,“这个简单,也就是兄弟你一句话的事情。”

    黄小龙把一袋子钱推回原处,袋子在积灰深厚的桌面上划出新的痕迹,“阿诚,这钱,我不能收。”

    “为什么不能收。”张诚望向黄小龙,“我是还拿你当兄弟。”

    “这钱我要是收了,你就还得分心替大雷盯着我。”黄小龙继续说道,“如果是这样,那我宁愿不收。”

    “兄弟,赚大赚小我还是分的清的。”张诚盯着黄小龙的眼睛说道,“你也是个有远见的人,蝇头小利和发大财你心里自己也有数,这钱我放在这儿,收或不收随你。”

    张诚略显烦躁,眉间皱成川字,“周克理呢?”

    黄小龙长长叹了口气,“周克理明天就要去市里看他儿子了,要不再等……”

    “等什么等?”张诚怒气冲冲地说道,“要干就早点干,磨磨唧唧的。”

    “阿诚……”黄小龙看着站起身来的张诚,面露难色,“周克理没你想的这么简单。”

    张诚低头看向黄小龙。

    “他儿子是警察。”黄小龙伸出一只手扶额,眼神瞟向一边。

    张诚歪嘴一笑,露出手臂上的玫瑰花纹身,“挡了财路天王老子也得杀。”

    夏末,热气随着人潮涌动而散,雨水降临在丛之县的土地上像久别重逢的老朋友在清晨悄然敲开家的窗户。这一天朱慧早早起床打开窗户,喜悦的风将湿润的空气吹进屋内,周克理正在客厅收拾大包小包的行李。朱敏穿着一身睡衣,蓬头垢面地从房间内走出,一只手捂住肚子,表情狰狞。

    朱慧看着朱敏催促道,“阿敏,快点儿啊,立文的典礼马上就要开始了!”

    朱敏一只手撑着肚子撞开洗手间的门,钻入洗手间内,关上门。马桶里流出丝丝缕缕血红。

    “阿姐,我来姨妈了。”朱敏说道。

    朱慧开心地走到门边,“终于来了!哎呀!今天是个好日子啊!”

    朱慧走到客厅从抽屉里翻出避孕药全部扔进垃圾桶里。周克理看着朱慧走向垃圾桶,“怎么扔了?”

    “阿敏的例假恢复了!”朱慧说道。

    周克理笑了笑,“辛苦阿敏了,下次碰见黄小龙这小子,一定让他吃不了撑着走!”

    周克理提着行李往楼下走,“我先把东西搬下去,你们慢慢下来。”

    朱慧走到门边,想了想说道,“阿敏,你今天来姨妈了不舒服,要不就别去了,呆在家里好好休息吧。”

    周克理拉开车门走进车内,往后躺了躺身子,感觉有点奇怪,将椅子往前挪动。朱慧坐进副驾。

    “怎么了?”朱慧一边问一边伸手将满袋子自己做的糕点放在后座。

    周克理插入钥匙,打火,朱慧回头坐好系上安全带。汽车响动了几次之后都没没有挪动。

    第三次打火成功后,轮胎终于在路上有了挪动的痕迹。

    “阿姐!姐夫!”朱敏站在阳台上朝外面楼下喊道,“帮我告诉小文文,姨妈改天来看他,给他带好多好吃的!”

    朱敏打开窗户探头朝楼上望去,招招手,“行了!你快进去吧,别着凉了。”

    汽车驶出小区门口,一个披着雨衣的身影矗立在芭蕉叶之下,转身离开。

    汽车行驶在高速路上,雨雾迷蒙,前前后后的车辆都将雾灯打开,周克理打开雨刷器,努力保持视野清晰。

    “今天怎么下这么大雨,天气预报昨天还说今天是晴天的。”朱慧说道。

    “夏天快过完了,再不下点雨,秋天怎么好意思干燥。”周克理说道。

    朱慧笑了笑,“立文也算是长大成人了,说实话,他干警察你开不开心。”

    “他爱干什么就干什么呗,他自己的人生,以后的路总不能一直靠我鞭策吧。”周克理漫不经心地说道。

    “你就别再端着你在学校那副校长的架子了,政法大学第一名的成绩,我都不敢想我生了个这么优秀的儿子。”朱慧掩嘴笑。

    周克理脸上的表情露出点调皮,嘴角微微上扬,“我不严肃点,你和阿敏都这么惯着他,特别是阿敏,还把他当小孩看呢!”

    “阿敏也是时候找个合适的人家嫁了,对了,上次你说介绍你战友,怎么后来没信儿了?”朱慧拿出开水捧到嘴边,轻吹。

    周克理叹了口气,“听说两人没聊好,散了。”

    “没聊好?阿敏不喜欢吗还是?”朱慧问道。

    “不是阿敏,是对方不知道从哪听来了阿敏和黄小龙的事情,又看阿敏一直躲在家里不出门,以为……”周克理的话没说完。

    雨没有要停的意思,朱慧放下开水瓶,把头扭向一侧。

    “哪个缺心眼的乱传阿敏的谣言,他和黄小龙根本就没有……”朱慧一边说一边哽咽。

    周克理沉默,目视前方,开车,雨刷器一下下摩擦着挡风玻璃。

    朱慧抿了抿嘴唇,“不嫁也好,你那战友也老大不小了吧,老夫少妻还被人家占便宜。”朱慧望着窗外拭泪。

    “我觉得……阿敏,要多出来走走。”周克理说道。

    朱慧接通小灵通,转泪为笑,“喂立文,我和你爸已经在路上了,放心吧,我和你爸一定准时参加!”

    周克理回头瞟了眼朱慧,“立文吗?”

    朱慧点点头,脸上堆满了笑容,“立文,你跟你爸说两句。”

    周克理扭开脖子,满脸不好意思,“有什么好说的啊,马上就见到了。”

    “哎呀,你就说两句吧,你儿子这么喜庆的日子。”朱慧拍打周克理的肩膀,嗔怪道。

    朱慧将小灵通贴近周克理的脸颊。

    “喂儿子?”周克理结结巴巴地说道,“恭喜你顺利毕业,以后不论你做什么职业……我和你妈都支持你。”

    车内被笑声挤满,周立文脸上也挂着笑容,朱慧拿过小灵通,“立文,你爸都开口祝贺你了,你开心吗?”朱慧看着窗外笑,“行吧,马上就到市里了,给你带了好吃的,待会儿见。”

    朱慧刚收起小灵通,前面开着一辆不紧不慢的红色大挂车,周克理往左开上超车道,大挂车却在几分钟后同样闪起左侧车灯。周克理按下喇叭,示意大挂车自己正在超车。

    大挂车没有听到汽车鸣笛的声音,雨幕将汽车的尖叫声遮盖。周克理踩刹车,汽车没有任何减速的迹象一如既往地保持原来的速度在公路上疾速行驶。朱慧打开车窗玻璃,大喊道,“不要超车!不要超车!”大挂车的车头传来隐隐约约的摇滚乐,司机的手悠哉地搭载在车窗上,丝毫没有听到朱慧的叫唤。

    周克理怒锤喇叭,看了眼朱慧,“坐稳!”

    周克理踩下油门,在路边的栏杆和渐渐逼近的大挂车向前疾驰,道路越来越窄,朱慧本能的往周克理身边靠。大挂车驶上超车道的速度太快,黑色小汽车没能冲出重围。当大挂车碰到小汽车时,司机才紧急扭转方向盘将挂车往右靠边,而周克理的小汽车在前方桥梁路段翻出车道。

    周立文站在领奖台上发表着获奖感言,身边是鲜红的庆典,台下坐着社会各界的精英人士和学校里的博士导师,人群向台上的周立文投掷来羡慕的眼光。周立文拿起话筒,扫视人群,没有找到周克理和朱慧的身影。

    “以上就是我的获奖感言,感谢各位!”

    周立文笑着朝台下鞠躬,主持人拉着周立文想要再做采访,一个行色匆匆的警察朝周立文走来。

    “周队……”

    “怎么了?”周立文朝警察看去,脸上还在为闪光灯表演着笑容。

    警察凑近周立文耳边说了几句,周立文手里的话筒掉在地上,将主持人一个人独自扔在身后,步履匆匆朝台下走去,表情严峻。

    周立文的脸上向来骄傲,这个从未有过败绩的男人脸上,眼眶红红的,媒体的照相机第一次在他的眼角捕捉到了仓促和慌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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