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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坠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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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电视机里报导着丛之县中学校长周克理夫妇车祸身亡的消息,周立文家小区从门口开始就摆着各式各样的花圈。单元楼里陆陆续续走下楼梯各种衣着深色、面容哀伤的宾客。周立文跪在父母双亲的黑白照片下,一言不发,眼神紧紧地盯着地面,仿佛此时此刻的空间内存在的只是一具空壳。冰冷的思绪将宾客滚烫的泪水和浓稠的情绪拦在外面,周立文织了一条厚厚的茧将自己包裹起来。天渐渐黑下来,朱敏将最后一位客人送出门,擦拭着泪水走到周立文身边。

    “我本来也在车上的,阿姐看我那天终于来了例假,身体不舒服,就没上车,哪晓得……”朱敏的话到了嘴边硬生生被自己掐断。

    周立文的脸上看不出一丝表情,冰冷的时间在空荡荡的家中做贼般游走,朱敏关掉正在报导车祸事件的电视新闻。

    “局里的事故报告分析,车辆的刹车出了问题。”周立文说道。

    朱敏在周立文身边蹲下,伸手抓住周立文的肩膀,颤巍巍地说道,“刹车?刹车怎么会出问题?”朱敏看向桌上摆放的周克理夫妇黑白照片,“姐夫的车都会定期去做护理……怎么会?”

    周立文整张脸只有嘴唇上下翁动,看上去像是一潭静默的死水,“桥下发现了一把红色的生锈老虎钳。”

    朱敏双手紧紧握住周立文的肩膀,眉头紧皱,摇头,“红色的老虎钳?什么意思?”

    周立文站起来,走到窗边,点燃一支烟,“我从来没在家里见过这把老虎钳。”周立文呼出一口烟气,吊顶的电风扇在吱呀作响,烟气被迅速吹散。朱敏的裙子黏在背上,汗水将其透湿。房板与房板间渗透着躁动不安的热气,绘有海洋沙滩样式的窗帘在光影下浮动,沙滩上奔跑的人群、跃动的红球仿佛还在跳动昨天激烈的舞蹈。

    周立文额头的汗珠不停往外冒,手里的香烟纠缠着思绪缠上心头,燃烧成一缕缕没有方向的小白蛇,四处逃窜。

    朱敏跌坐在地板上,“有人要杀……”

    朱敏胸膛剧烈起伏,眼睛漫无目的却拼命想要抓住什么东西,最后落在周立文的脸上,“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阿姐姐夫向来不跟人结梁子……”朱敏从地上爬起来,走到周立文面前,晃动着脑袋,“只有一个人……”

    周立文将手里的烟头掐灭在窗台,戳下一点黑色烟渍,“可是那把老虎钳上只有爸的指纹。”

    朱敏眼里闪过的火光瞬间熄灭,像退潮的海水,慢慢将身体挪动到桌边,双手撑着桌角支撑起傀儡般的身躯。

    “刹车油管被破坏,勘验现场对比油管破坏痕迹与老虎钳完全吻合,如果有凶手,那么老虎钳毫无疑问就是作案工具。”周立文摩挲下巴分析道,“但是现场没有发现任何第三者的指纹。”

    “可是姐夫为什么要这么做?”朱敏的眼神像两个一眼望不到底的大山洞,徘徊着空荡的吼声。

    电视新闻报道的另一边,黄小龙站在客厅踱步,张诚像一只猫头鹰蹲在窗边。

    “你就说你还有什么事情没解决吧,赶今儿个我都帮你一条龙办完了事,赶紧回去赚钱,时间就是金钱呐!”张诚张嘴就像滚出几块不要紧的巨石,每块石头都重重地砸在黄小龙的眉间。

    “我现在不能走。”黄小龙满脸愁容。

    “为什么不能走?”张诚不耐烦地双手抓头。

    黄小龙不停搓手指,指尖仿佛有什么毒虫马上就要蛰上皮肤,这块无形的烫手山芋在空气中流转。

    “我现在要是走了,这不摆明了畏罪潜逃嘛!”黄小龙激动地拍了拍手,“我当初是要你想让你帮我收拾周克理……但也没让你……”

    “黄小龙,别想着过河拆桥啊,你觉得事到如今这件事儿你脱的了干系吗?”张诚阴着脸看向黄小龙,四目相对只剩尖锐和摩擦。

    黄小龙叹了口气,“事情你确定办干净了?”

    “这种事情放在热沙那就是家常便饭,到了这儿竟然成了稀罕事。”张诚从窗边跳下,口腔里的每个细胞都膨胀着不屑。

    “那为什么新闻报道里说还找到了一把红色的老虎钳?”黄小龙面部肌肉紧绷,眼睛像颗玻璃珠,马上就能掉出来。

    张诚走到黄小龙身边拍了拍黄小龙的肩膀,“放心吧,那把老虎钳碍不了事,我戴了手套,警察什么也发现不了。”

    天黑得比以前早,西章路上的学生还在路上嬉戏打闹,书店里的老板像往常一样大声和学生家长吆喝着练习册的价格,一些租磁带的年轻人拿着磁带在门口排队不耐烦地跺脚。

    黄小龙坐在桌边看着电视机里的新闻报道,手不停地抠着桌角。

    “回热沙吧。”张诚不停催促道。

    黄小龙摇摇头,瞪着张诚。

    张诚站起身踹翻一条椅子,指着黄小龙大吼道,“行,这几天不回,那你说哪天回去?我总得心里有个数吧?”

    黄小龙皱着眉头不说话。

    “黄小龙!你就是想逃回来跑路吧?”张诚歪着脖子打量着黄小龙。

    “咚咚咚!”急促的敲门声响起,黄小龙的心里如同打鼓,和张诚对视一眼,两人噤声,黄小龙朝屋内挥手,张诚踮着脚朝屋里走去。敲门声越来越重,黄小龙走到门边打开门。

    还没看清楚对方是谁,黄小龙吃了一记没看清方向的拳头,倒在地上,眼前一片漆黑。

    “周队!”

    跟在周立文身边的警察纷纷拉住周立文。

    “黄小龙!你杀了我爸妈!黄小龙!”周立文朝着黄小龙怒吼。

    黄小龙捂着脸慢慢从地上爬起来,看清楚眼前这个张牙舞爪的有点眼熟的警察。

    身边的警察朝黄小龙出示警官证,走到黄小龙身边。

    “警察同志……我这儿……你怎么能乱打人呢?”黄小龙吃痛地捂着脸一副委屈巴巴的样子。

    “黄小龙!”周立文压抑着心中的怒火,目光落在黄小龙手臂上的玫瑰花纹身上。

    “到时候你可要赔我医药费的啊!”黄小龙毫不畏惧地挑衅着怒火中烧的周立文。

    “周队周队!咱们别自乱了阵脚啊……”年轻警察将周立文拉到一边提醒道。

    周立文平静呼吸,从一众警员中松弛下来。

    “案发当天晚上你在哪?”周立文问道。

    “什么案发当天?”黄小龙不明所以地问道。

    周立文抬头瞪着黄小龙,脸上的肌肉绷紧,“问你什么就答什么!上周四晚上,你人在哪!”

    “在家啊。”黄小龙说道。

    “有谁能证明你在家。”周立文紧接着黄小龙的话音问道。

    黄小龙抬头看了看四周,“嗯……书店老板,我昨天晚上还问他借酱油了。”

    警员将书店老板叫至黄小龙家,书店老板两只手放在身边,慌慌张张地从书店跑来,“黄主任?这是咋了?”

    “他昨天晚上找你借酱油了?”周立文亲自问道。

    书店老板眼睛环视四周,“嗯……”

    “嗯是什么意思?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你所说的一切都会被当作呈堂证供!”周立文严肃的语气像天上打的暴雷,强大的气场将周围的一切都圈入压力之中。

    “哎……是!他昨天晚上确实来找我借了酱油,我还在后院听到他家起锅做饭的声音。”

    “晚上几点?”周立文问道。

    书店老板面露苦色,“这个嘛……大概晚上八九点钟?具体我也记不太清楚,但书店每天都这个点打烊。”

    周立文看向黄小龙,“晚上八九点钟做饭?”,尖锐的眼神企图在黄小龙身上挤出半点蛛丝马迹。

    书店老板开口说话,满脸急促,“警察同志,还有我什么事儿吗?我那边还得有人看店,你们……”

    一旁的警察对着门挥了挥手,书店老板客气地点点头,猫着腰一溜烟跑了出去。

    “这段时间你为什么没在学校工作了?”周立文问道。

    “这个问题和案件有关系吗?”黄小龙冷冷地吐出几个字。

    周立文将记录本甩在地上,站起身子,“黄小龙你!”

    黄小龙做出一副躲避挨打的害怕模样,身边警察赶紧拉住周立文。“黄小龙,周队问你什么你就答什么,哪那么多废话!”

    “这还不托你爸的福?”黄小龙阴阳怪气地说道,“周警官,我还以为你把学校的事情都调查清楚了才来找我算账呢?”

    周立文刚要发作,门外跑来警员。

    “周队!周队!”警员面露难色在周立文身边停下。

    黄小龙盯着周立文凶神恶煞的脸,周立文紧皱眉头,“收队。”

    周立文环视黄小龙周围的环境,眼神在倒地的椅子上停留许久,带着警察队伍大摇大摆地离开了黄小龙家,周立文朝黄小龙家门口狠狠啐了口痰。

    “你这是什么行为?”局长办公室内的书桌上亮着一盏小台灯,褐色的老木桌上堆满了资料文集。局长伸出手指着桌上的报告,“你把我这儿当什么了?你是土匪吗?”

    周立文低头,表情仍旧保持不悦。

    局长平息呼吸,抬头看向身材高大的周立文,“周立文,你是局里出了名了模范警察,不光是局里,里里外外上上下下这么多双眼睛盯着你呢!你现在打伤与案情无关人员……”

    周立文打断局长,“黄小龙他不是无关人员!”

    局长看向周立文,周立文抬起头,盯着局长的眼睛,一脸坚定地说道,“我父亲身前唯一有过矛盾的人就是黄小龙,他一直记恨我爸抢走了他的校长位置!这就是有纠纷!怎么是无关人员!”

    “那你就能打伤人家吗?”局长的声音盖过周立文,“你这叫什么?暴力执法!而且还是没有任何依据的暴力执法,这已经违法了周立文!这一切都是你的揣测。”

    “是!我当时是冲动了,这件事情我可以去写检讨局长!但是那把红色的老虎钳它不是我们家的东西,这件案子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周立文克制自己的音量,颤抖的声音在办公室里回荡。

    “好!那你就把证据拿出来,老虎钳是在桥下距离车边不远处发现的,你说这不是你家的东西那上面怎么会有周克理的指纹?”局长盯着周立文的眼睛,像织棉布一样一层层将周立文压下去。

    周立文站在原地咬牙切齿,却吐不出半个字来回答局长的发问。局长叹了口气,坐回办公桌前。“你作为涉案人员亲属,这件案子还是不要参与为好。”

    周立文转身打开门,怒气冲冲地走出办公室,办公室的门砸在墙壁上,靠墙的书架不停晃动。

    翌日清晨的火车站,广场上躺着四横八倒的人群,浑浊的气息在脏兮兮的毛毯和厚重的呼吸中弥漫开来,人体散发的味道混杂在一起促成了清晨打了补丁的空气。一些早起的人们走到喷泉边接水洗脸,汗渍渍的头发粘和睡痕一起留在额头上,又活一天。

    张诚将包递给黄小龙,“收好。”

    黄小龙将包反背在身前,两人走进候车室。室内的空气更加浑浊,各种呕吐物和人体散发的味道交叉在一起,热量随着时间的推移而增加,车站内的味道越来越冲脑门。黄小龙和张诚挤在排队的人群中,黄小龙站在张诚身后,探出脑袋向四周眺望。眼神从大包小包衣着各异的人群中漫游,突然一个身着波点裙的身影将黄小龙捕捉。

    这个手捧鲜花的女人站在队伍中间不算显眼,两个人的目光就像磁铁一样牢牢将对方锁定。

    朱敏的眼神恶狠狠地盯着黄小龙,仿佛穿透他的视网膜揪出背后不断舞蹈的恶魔。黄小龙的视线率先从朱敏身上心虚地挪走。黄小龙扭过头,拍了拍张诚的肩膀,“我去上个洗手间。”

    不等张诚回头,黄小龙消失在人海之中,朱敏拿着手里的鲜花跟在黄小龙身后,黄小龙的步伐越走越急,朱敏小跑跟上。

    “黄小龙!”朱敏咆哮道。

    黄小龙侧身躲进男洗手间,朱敏毫不犹豫地走进男洗手间内,拽住黄小龙的衣袖。

    “大姐!这是男厕所!”黄小龙大声吆喝道。

    身边不断传来放水的声音。

    “是你吧?是你嫉妒我姐夫吧?你为什么要杀他们?”朱敏边说眼泪边往下淌。

    “你在胡说八道什么东西,你谁啊?我认识你吗?。”黄小龙努力挣脱朱敏的手。

    朱敏拿着手里的花束奋力砸向黄小龙的脸,黄小龙连连后退。

    “你坐火车,你想去哪?”朱敏的脸涨的通红,愤怒让喉咙变得僵硬,“你想逃?来人啊!抓杀人犯啊!”

    朱敏突然开始尖叫。

    “喂!死八婆!你不要乱讲啊!”黄小龙大吼几句,并没有对歇斯底里的朱敏产生任何效果。朱敏开始往外跑,边跑边尖叫。

    黄小龙一只手将朱敏拖倒在地上,另一只手捂住朱敏的嘴。

    朱敏边哭边回头恶狠狠地瞪着黄小龙,脸上露出一丝冷笑,“果然是你黄小龙!是你杀了我姐和我姐夫!”

    男厕所门口传来脚步声,黄小龙将朱敏拖进有门的卫生间内关上门。进来小便的男子边吹口哨边如厕,看着地上散落的鲜花,厕所里传来女人的声音。男子凑近厕所门,“这男厕怎么有女人的声音?”

    黄小龙躲在厕所里面,奋力捂住朱敏的嘴巴,朝门外逼近的影子大吼一句,“看什么看啊!没见别人正办事儿吗!”

    门外的男子啧了一声,撇了撇嘴,走出男洗手间。

    门外的身影走远,朱敏抬头望见洗手间隔板上放着一块碎砖头。黄小龙转身将朱敏抵在墙上,开始剥朱敏身上的衣服。朱敏伸手抓过墙上的砖头,对准胸前黄小龙的后脑勺狠狠砸下去。急促的呼吸间,黄小龙手上的动作慢了下来,抬起头,眼神晕乎乎地看着这个满脸惊恐的女人,朱敏不说二话,对准黄小龙的头再次用力捶下去。黄小龙两眼一翻,倒在地上,身上的血不住地往外流。

    男厕所外再次有人朝里走来,朱敏赶紧蹲下将黄小龙拖到中央靠着墙,伸手把黄小龙的四肢折叠卷至中间。进来上大厕的人在隔壁厕所翻江倒海后冲水,朱敏躲在厕所里一声不吭,冲水声渐渐弱下来后,人也走远。

    朱敏蹲在黄小龙身上,掏出小灵通,眼睛死死地盯着厕所隔板外的地板,生怕有脚步在身边停留。

    “喂……”朱敏颤抖着拨通周立文的号码,“文文,我是姨妈,我在……”

    火车站内,广播正在播放前往热沙的出行提醒,张诚一个人站在往前拥挤的人群间四处张望。张诚逆流而上,穿过人群挤到男厕所。男厕所空空荡荡,张诚一个个打开隔间的木板门。

    “黄小龙!车要开了!”张诚喊道。

    一道门从里打开,张诚拽着男人的衣领,男人系着皮带抬头,“干什么你?”

    张诚把手松开,男人嘟嘟囔囔地走出洗手间。

    张诚环视洗手间,“操!”一脚踹向隔间木板,从散落在地的花瓣上踩过,走出洗手间。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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