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倒仓
市内,中心地段的某座大楼,楼底下的保安把廖友清从车里接出来,通过一道安检门,保安刷专门的特别通行卡打开了一楼电梯间的闸机。廖友清跟在保安身后走进了富丽堂皇的电梯,电梯在顶层停下,电梯门打开,保安留在电梯里没有跟出来。
“左拐就到了。”保安在电梯里止步,扔给廖友清一句话电梯门就关上了。
正对电梯门出来的是比人还高大的落地窗,落地窗的面积很大,透过窗户放眼望去整个市内的景色尽收眼底,若是每天在这窗户前站上几次,再怎么萎靡不振的人也会因为眼前的景象而再度拥有雄心壮志。廖友清往左拐进一个诧寂风格的空间,地板从电梯门口的灰黑色橡胶地板没有任何过渡地接上了大理石,往里走,摆放着各种中古的家具,简洁的室内大落窗被分割成一个个小格子,小格子外是空中花园种满了绿色植物,窗户内木质的天花板下简单摆放着几个干净整洁的桌柜,桌边一角堆放着圆圆的陶瓷胚,展柜上摆放着收纳的各种年份和形态各异的陶瓷玉器,墙上挂着一副景色秀丽的山水画。从大理石板走上一个木质台阶打开一扇推拉门,一只白色的猫从门内跳出,用好奇的眼光盯着面前的廖友清,推拉门内是偏日式的风格,饱和度低的橘色小方形枕堆在白色的纱窗边,中间竖着摆放着一条不加修饰的木块保留着原本的野性,看上去是黄花梨的材质。桌上摆着繁琐的茶具,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头穿着中式薄衫盘腿坐在桌前。这块空间具体有多大不知道,因为廖友清看到的只是眼前的这一个房间。
“廖先生,请坐。”
廖友清走进房间内就感受到室内的温度比外面略高,脱鞋走进来,身上的风衣解开挂在角落的挂衣架上。
廖友清落座后,李成双毫不避讳地给他递了一支雪茄。
“多谢,我不抽烟。”
李成双笑了笑,自顾自点燃雪茄叼进嘴里。一双眼睛像是探测器一样扫视着眼前的廖友清。
“李董好雅致,这么多漂亮的瓷器玉器和古画,品味不凡。”廖友清说道。
李成双抬头看了眼房子四周,乌泱泱的气体将脸部环绕,一副非常享受的样子,“这地方只是我的茶室,平时没事的时候就来这儿喝喝茶养养猫,那些艺术品我不懂,看第一眼要是觉得投缘就会买下来。”
“艺术品就是美的本身,能和美投缘的人身上自然也都带着点仙气。”廖友清边喝茶边说。
“廖先生是远近闻名的艺术家,如果艺术品就是美本身,那廖先生就是创造美的人。”李成双慢慢站起来朝身后的窗帘布走去,踉踉跄跄走上几步后掀开帘子,一排高大的木柜子树立在眼前,廖友清看着木柜子里的收藏品竟然全是自己前段时间在网上以不太高的价格秘密卖出的作品。
“是你?”廖友清问道。
李成双不紧不慢地拄着拐杖转过身看向廖友清,“过去,廖先生的作品从来不在市场上流通。这些都是我从网上买来的,听说是您的作品我马上全收了。”
廖友清坐在桌边凝视着李成双沧桑的脸庞,这个叱咤商圈的煤矿老板有着威慑人心的冷静和沉稳。涓涓细流的背后随时都有可能卷起惊涛骇浪,李成双这具残破不堪的身躯里恐怕悬挂着一条黄果树瀑布,巨大的能量隐藏在心中,不怒自威。
“李董请我来应该不单单是验货这么简单吧。”廖友清侃侃而谈。
李成双瘪着嘴摇摇头,“是真是假对于我来说不重要,我知道廖先生最近深陷抄袭风波,很多时候我们都身不由己,有些时候外界的信任决定了一个人能不能重返属于自己的世界。”
“李公子霸凌同学这件事互联网有目共睹,撇不开的。”廖友清在说一个板上钉钉的结果。
“廖先生,我儿子那天当众砸了你的场子,我替他向你说声抱歉。”李成双看着窗外说道,“如果您能不计前嫌出面拉这个可怜的孩子一把,那网上那些有关于您的流言蜚语我能让它们全部消失。”
廖友清已经成为了艺术圈的众矢之的,那些过去欣赏他的不欣赏他的,到了现在为了能达到各自的目的纷纷对其落井下石。廖友情在最初跻身名流之时确实少不了父亲在背后疏通和打理人脉关系,但他一直相信自己的技艺就算失去了背后的力量照样可以在艺术圈中立足,现在树倒猢狲散,父亲破产欠下巨债的消息传开后后抄袭风波就像紧箍咒一样将他困住。廖有清向来都厌恶把艺术看作是商品进行出售,不久之前他甚至还公开在网上表态反对贬低过某个艺术家的这种行径,事情变化的太快,目前他只能私下偷偷摸摸地把自己的作品作为二手货以低价卖出来维持生活和替父还债。很多人来到世界上都是为了追求存在感和所谓价值,廖友清混到现在也是如此认为,如果能够重返艺术名流圈恐怕是自己现在每天晚上做梦都想的事情。李成双的一番话不是没有吸引力的,他这样陶艺家最大的自我价值就是能够重新赋予作品生命,让他们以美的方式继续存在,而不是因为创作者的殒命而失去面世的资格。
廖友清将杯子里的茶喝完起身走到门口的衣架处穿衣服,那只白色的猫咪对着廖友清喵喵叫了几声就往桌底下钻去。
“感谢李董请我喝茶,您说的这些我会再做考虑。”廖友清走到门口穿鞋。
李成双背对着廖友清,轻笑了一声,双手背在背后,“房地产生意难做,廖老板恐怕也遇到了难处,如果廖先生改变主意了可以随时来找我。”
廖友清被李成双专门的司机给送回小区门口,往家走的路上廖友清心里暗自想着,已经很长一段时间联系不上父亲,多次尝试寻找未果,自己换了很多次手机号码,找麻烦的人却依然能像雷达一样挤满他的未接通话,搬家也连续搬了好几次。廖清友一边思考一边往里走,突然一群扛着摄像机照相机举着话筒的人从小区内不知名的角落里跑出来将他团团围住。
“廖老师,您的陶瓷作品《天上人间》一度入选全国艺术大赏现在却因抄袭风波而除名,至今为止清友工作室都没有出面回应,对此您能做出解释吗?”
“廖先生!廖先生!您认为本次作品陷入抄袭风波和您父亲廖耀男欠债潜逃有关系吗?”
“市场上流转的您的那些作品是假货吗?您会放弃底线投靠商业吗?”
“廖先生你能说一下最近被牵扯的金斯校园霸凌事件吗?被学生当众砸坏作品您难道不气愤吗?”
记者大大小小的提问像锥子一样朝廖友清砸来,廖友清不知道这些人是怎么重新找到自己的地址的,此时此刻只是加快了脚步。
“对于以上问题我无可奉告,希望公众不要过多干预我的私生活。”
廖友清说完这些把门一关,门外记者们的声音像果蝇一样嗡嗡的鸣叫,廖友清感觉自己现在确实像一块发烂发臭的水果,过了短暂的保鲜期就开始腐烂变形,那些果蝇就像幽灵一样缠着自己不放,企图在自己的尸体上挖掘出他们想要获得的商业价值。
市局,周立文时隔多年没有涉足的地方,再次来到这里已然是另一番风貌,整栋楼都被重新加宽建了一遍,还保留着原来的茶色玻璃窗,透过窗户可以看到里面挂着的锦旗。
“师傅!”宋航从楼梯上走下来,当年意气风发的少年已经有了成熟稳重的男人味,一身警服服帖的穿在身上,身材比以前上次见面更健硕了些。
“航子。”周立文一脸焦急地朝宋航走去。
宋航带着周立文上了三楼办公室,两人穿梭在人群中,几乎全是新面孔,就算有些看着面熟的人现在也一时半会儿丢了名字。穿警服的人们看着周立文走进宋航办公室,各自讨论道,这不是周队吗?他怎么回来了?在人群的议论中,张憬然的视线随着宋航办公室的门关上而被斩断。
周立文坐在办公室内的皮质沙发上,宋航给周立文倒水。
“不喝了航子,我找你是因为只有你能帮我了。”周立文开门见山地说。
宋航还是很客气地把装满水的一次性纸杯递到周立文手里,“你说说看呢,什么事情这么着急。”
周立文把手机上的视频放给宋航看,宋航皱着眉头看完了整段视频,把手机还给周立文,“这个行为确实挺恶劣的,当事人报警了没?”
周立文点点头,“报了。”脸上露出一副困难重重的神情,“被欺负的这个是我儿子赵舒昂。”
宋航没说话,脸上的神情变得更加严峻。
“这个欺负我儿子的人是他的同班同学李凌,他爸爸是大名鼎鼎的煤老板李成双。”周立文说道。
宋航深吸了口气,挨着周立文身边的沙发坐下,两只手交叉放在身前,“所以你来找我了。”
“你将来也会当爸爸,你也会有孩子。”周立文说道。
“现在事情发展到哪一步了?”宋航问道。
周立文舒出一口气,好像全身的担忧都放下了一半,满怀期待地说道,“廖友清。”周立文看向宋航。
“那个陶艺术家?”宋航自顾自说道,“他爸爸廖耀男欠了一股债,涉及一些其他案件,现在日子很不好过。”宋航不能具体和周立文透露太多关于案情的消息,毕竟他现在已经不是警察了。
“师傅,我现在不知道该以怎么样的方式帮你,如果还是用老一套的办法,恐怕现如今已经行不通了。”宋航说道,“而且我这么多年一直都在勘验组,站得一直都比外勤组远。”
周立文沉默许久,开口道,“我纠正我的话,很多时候很多事情就是因为站得太远所以才会发生。”
周立文站起来朝门走去,门把手按下的瞬间宋航也站了起来,“师傅,我会帮你想想办法,但不是以勘验组组长的身份。”
说完,周立文半回头眼睛斜视了一眼宋航,走出办公室。张憬然和从宋航办公室里走出来的周立文擦肩而过,眼神上下打量着这个曾经在市局打下一片天又亲手放弃一片天的人。两人的眼神没有交集,周立文从张憬然身边掠过,径直走下楼梯。
张憬然走到宋航办公室,办公室的门没关,宋航坐在沙发上低头沉思没有注意到张憬然已经站在门边,低沉的气压被敲门声打破。
“宋队长。”张憬然说道,“我来重新拿一份陈政良案的现场勘验报告。”
宋航快速从沙发上站起来,走到办公桌前,几秒钟之内他的神情和状态又恢复到了平时的样子。办公桌上的一打装订成册的白纸报告被递交到张憬然手上。
“刚刚那是周立文吗?”张憬然没有要马上离开的意思。
“嗯。”宋航点点头,满身戒备的距离感在办公室里迅速拉开界线。
张憬然像是嗅到什么东西一样继续追问道,“他怎么回来了?”
“找我有事。”宋航的回答滴水不漏。
张憬然也不打算从宋航这儿能听到什么消息,“看来事情很着急啊,工作时间都能被你请到办公室喝茶。”张憬然的视线落到沙发上空掉的纸杯上。
宋航回头盯着张憬然,一直僵硬的脸上突然露出笑容,“还有什么报告要拿吗?”
张憬然知道这是逐客令,举着手上的资料礼貌地说道,“谢了。”然后转身走出办公室。
顾权在外勤组办公室里刚喝上热腾腾的咖啡,心里一片暖意,见张憬然面色凝重地走进来,明眼人都看得出来遇上事儿了。顾权刻意地清了清嗓子,办公室里的声音小了点,大家都目视憬队拿着资料坐回座位上。顾权拿着桌上的另一杯热咖啡递到张憬然桌前。
张憬然看着咖啡在空气中冒着热气,眼神盯着聚散的热气缓慢眨动。
“怎么了憬队?又有案子了?”顾权试探性地问道。
张憬然一动不动地说道,“还记得上次和勘验组一起吃饭来的那个周立文吗?”
“哦,他啊,那是个传奇人物,怎么了吗?”顾权说道。
张憬然抬起头望着顾权的眼睛,“他今天来找宋航了。”
顾权手里拿着热咖啡点点头,“嗯……毕竟宋队是他带出来的徒弟,偶尔师徒见面也很正常吧。”
“我记得上次吃饭的时候他说他来送儿子上学,后来打听到周立文的儿子在金斯上学。”
张憬然话还没说完,顾权一副被咖啡烫到嘴的样子赶紧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我想起来憬队,你看看这个。”
顾权打开手机,视频里的画面是赵舒昂被强迫穿女装的全过程。张憬然看完了视频,叹了口气。
“这是?”张憬然抬头,一脸疑惑地看着顾权。
“听说这个被霸凌的孩子叫赵舒昂,他是周立文的亲儿子。”顾权滑动着手机屏幕继续说道,“憬队,你不知道吗,这件事情最近在网上闹得沸沸扬扬,都说霸凌者是一个叫做李凌的学生,他是煤老板李成双的儿子。”
张憬然端起眼前的咖啡送到嘴边抿了一口,顾权看着张憬然说道,“那今天周立文来找宋队,莫非是因为这事?”
傍晚,廖友清往桌面上铺开两张纱布,把泥板机放上去将刻度拉到四分之一处锁定又将一张木板和几叠纱布从泥板机的卷筒中插入固定好把一块捏好的泥巴放在纱布中间盖上,转动泥板机边上的把手,木板连带纱布共同从卷筒中滚过。掀开纱布,中间夹层的泥巴被泥板机压成了平整的胚面。廖友清拿来剪好形状的纸片覆盖在胚面之上,用细长的雕刻刀在胚面上勾勒出形状和花纹再用切刀将剩下的胚面切除,留下两座小山的形状,最后将分割开的胚体立体放在转盘上黏合固定,给胚体表面抛光,一个简易的花器就有了雏形。
电视机里正播放着天桥抛尸案结案的新闻,这条结束后,主持人用字正腔圆的播音腔说道:在耀男集团逃房地产商董事长廖耀男被警方通缉数月后,今日在市内城中村地区发现了其尸体。据新闻记者报导,廖耀男在城中村躲避抓捕数日后被该区警察发现。廖耀男拘捕逃跑,企图从城中村一楼顶天台跳到另一天台,后因天台距离过宽坠楼身亡。
廖友清站在电视机边发愣,手里的雕刻刀掉在地上,他赶紧走到桌边拿起开了飞行模式的手机,解除飞行模式后屏幕上出现了几十个陌生号码的未接电话,未读信息中警察局和法院的信息把画面堆满。
廖友清呼吸变得急促,仓皇翻动手机画,身上的每一个细胞仿佛都紧绷了起来,一股汗意从头顶冒出来。
“咚咚咚!”门外又响起敲门声。
廖友清不耐烦地看着大门,以为又是哪个狗仔或讨债的,气急败坏地走到门边准备借着此刻的情绪好好教训一番这群冷酷无情的鬣狗。
“我说了不要……”廖友情把门打开,话还没说完就被对方打断。
“你是廖友清吧?你爸爸廖耀男跳楼摔死了,现在需要你跟我们到局里去认下尸。”张憬然站在门口一口气把廖友清所有的话全部堵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