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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山深更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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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上,赵素兰和周立文躺在床上刷着手机上的短视频,一个个爆笑的段子充斥着安静的房间,浪漫已经在几十年的感情消磨中殆尽,剩下的是耐心和亲情。周立文今天理了个新发型,整个人都显得年轻许多。

    “我今天去理发店剪头发,听见他们在那讲故事,蛮搞笑的。”周立文在挑起话题。

    这点赵素兰心知肚明,很知趣地接声,“哪家理发店?”

    “嗨,就咱们这条街楼下新开的那家。”周立文说道,“客人不是很多,但是店主人很健谈,很多上了年纪又比较清闲的人喜欢到他家拉家常。”

    赵素兰好奇地看着周立文,“是吗?你听见什么好玩的了?”

    “你听说过南方运没有?”周立文侧过身认真看着赵素兰的脸。

    赵素兰皱着眉头想了会儿,“小时候听老一辈儿说过,好像不是什么好运气,具体的记不太清了……”赵素兰用手捋了捋鬓角。

    “南方运,意思就是说一个人或者一户人家突然走了好运,比如说一夜暴富、穷乞丐突然讨着好媳妇之类的,运气太好了,人压不住运气,然后迅速倒霉或发生某件不顺利的事情。”周立文解释道。

    “谁走了南方运啊?”赵素兰问道。

    周立文笑笑,“没人走南方运,就是那个理发店老板今天给我剪头发,然后进来一个老奶奶,老人家本来是想夸他做生意有本事,结果说成了他走南方运,这店主拿着手里的剪刀把老奶奶赶了出去。”

    赵素兰并没觉得这个笑话多有意思,但还是勉强笑了笑,内心感叹着果然这么多年的婚姻,从互不相瞒心有灵犀一点通到最后还是到了要互相演戏才能继续过日子的地步,果然什么都禁不住岁月的冲刷,过去再恩爱,到老来了像是一具干瘪的蝉蜕黏在时间的树枝上。

    为了不让房间内的空气再次安静下来,赵素兰打开手机看了眼消息,朱敏姨妈给赵素兰发了一条视频消息,因为她经常会给自己或者周立文转发一些说教类的人生哲理视频,朱敏姨妈的对话框早已被设置成消息免打扰模式,因此赵素兰也是习惯性地看着聊天框闪着小小的红点并没有点进去查看。平常的工作群往往都是领导人在里面发一些消息通知,但是今天却看见了庞秀珠的名字在内闪烁。经过上次严打私教一事就没在学校看见过庞秀珠等一批人,他们或许已经有了没有公开发布的处理结果。赵素兰回忆起自己最后一次在学校见到庞秀珠,她独自抱着一个大大的收纳盒离开办公室,上下楼时两人相遇,庞秀珠没有像以前那样对她微笑向她打招呼,她也没有任何回应,两人擦肩而过的瞬间,庞秀珠停住脚步并喊住了继续往上走的赵素兰。当时是下课时间,学生们像被打得四处都是的弹珠在教学楼里乱窜。

    “赵素兰,这件事情是谁做的我们心知肚明。”庞秀珠冰冷的语气像北方二月的寒霜。

    “你想说什么。”赵素兰俯视着庞秀珠。

    “大家都是有鼻子有眼的人,表面上清高光明磊落,私底下卖朋友为自己牟利,你做的这些事情你以为我们不知道吗?”庞秀珠恶狠狠地盯着她,“为了这个职称,你经常去找孙衍吧,这件事你老公知道吗?”

    赵素兰手上的包重重的地砸在楼梯间的扶手上,“你不要血口喷人!”周围的学生都围过来凑热闹。

    庞秀珠朝赵素兰冷笑了一声像幽灵一样离开视线。

    赵素兰缓过神来,点开消息通知群里庞秀珠转发的视频,视频内容是一个直播间的录播,画面剧烈晃动后赵舒昂的脸出现在画面正中央,周立文见赵素兰面色突变也凑过来看。

    画面中的赵舒昂穿着一件女式连衣裙,脸上被涂满了各种浓颜的化妆品,几个穿着金斯校服的学生在周围哈哈大笑,一个长相俊秀的男生闯进画面一只手搂过赵舒昂,充满嘲讽地介绍道:这是金斯中学高一三班的赵舒昂同学啊!天生高人一等、与众不同,大家看看他是不是很独特啊?接着又是一阵嘲笑,评论区里各种留言都有。

    赵素兰坐不住了,浑身都在颤抖,回过头看向周立文,“舒昂,这是舒昂……”说话也变得不利索。

    周立文一时半会儿也不知所措的愣住,赵素兰关掉视频,才看清庞秀珠转发的视频专栏上的标题:身穿奇装异服的特立独行男孩被同学连手教训。这条视频在庞秀珠转发到工作群里之后又被多名因私教被处理的老师同样转发至群里,不一会儿他们都纷纷退出了工作群,留下慌张的赵素兰不知所措。

    这时候手机电话响起,是朱敏姨妈打来的,赵素兰接通电话。

    “喂……”

    “哎呀素兰啊!你怎么不回我消息啊!”姨妈的声音显得非常焦急。

    “我……我刚在……”赵素兰此刻像脑子短路了不知道怎么组织语言。

    姨妈打断赵素兰支支吾吾的话语,“你快看啊,舒昂出事了!”

    挂断电话,赵素兰被恐惧支配的双手颤巍巍地点开姨妈发的视频消息,视频点开和刚刚庞秀珠转发到工作群里内容一模一样。

    夫妻二人从床上跳起来,抓起衣服穿好,赵素兰给金斯中学的老师打电话却一直无人接听,周立文正在给汽车站老板打电话询问深夜能载客去市里的汽车数量。

    “喂,老黄,我周立文。”周立文紧张地抓着头发,“夜里还有去市内的车吗?没了?一辆都没有吗?”

    周立文挂断电话时,赵素兰已经泪眼婆娑地坐在地上。周立文把赵素兰从地上扶起来,赵素兰一腔怒火地说道,“早就说了让你买车买车!你就是不肯吧!现在儿子出事了我们想救都救不了他……”

    李凌的直播间在当晚就关闭了,但就算是短时间的传播也不能小视互联网的速度,有人将直播间录屏转发到了各大平台,现在这个视频被作为校园霸凌事件在网上引起了大大小小的讨论,金斯中学再次陷入了舆论风波。当晚赵素兰和周立文找到车赶来学校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两三点,赵舒昂一直没有回宿舍,他被班主任老师带到办公室等待家长,办公室里只开了一盏灯,明晃晃的灯管在漆黑的办公室里显得十分刺眼,赵舒昂一直盯着灯管望,这个角度,泪水能够不那么明显地被人看见。直到周立文夫妇把赵舒昂接回市里的家时,赵舒昂都感觉眼睛前漆黑地烙印着那道灯管。

    第二天赵舒昂从床上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中午了,卧室外飘来食物的芳香,门外,赵素兰独自一人坐在桌前。赵舒昂绕到餐桌前,才看见赵素兰正投入地看着手机里播放的画面。

    赵舒昂走到赵素兰对面坐下,“老爸呢?”

    赵素兰抬头看了眼赵舒昂,“去学校谈话了,你放心舒昂,有爸妈在,没人能欺负你。”

    赵舒昂没有说话,也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只好象征性地点了点头。赵素兰的手机里传来熟悉的声音。

    “大家好,我是金斯中学的学生,我叫沈淮西。”

    赵舒昂听到沈淮西的声音后快速走到母亲身边,画面内容是沈淮西的直播间,直播间观看人数迅速上涨,评论区留言全部都是关于昨天晚上自己被李凌欺负的事情。沈淮西语句流畅,她的脸苍白得就像一张一捏就碎的硬纸片,声音非常沙哑,难掩的紧张像泄洪一样慢慢在喉咙里涨着水位,直到声音哽咽,眼眶发红。

    “我要向大家实名举报昨天晚上对赵舒昂同学进行霸凌的发起者,高一三班的李凌,他策划了一切,他以过生日为理由将赵舒昂同学骗到天台上,然后强迫赵同学穿女装扮丑!”直播间的人数越来越多,留言也越来越多,有针对赵舒昂的,有针对李凌的,还有质疑沈淮西自己作秀炒作的,视频越来越卡,沈淮西擦拭了好几次泪水,她耐心解读着屏幕下方的留言。

    “我为什么要帮赵舒昂。”沈淮西的脸抽了抽说道,“因为……他是我的朋友!”

    网络世界不是所有人都能接受和理解沈淮西的说辞,友谊这种没有任何商业价值的东西说出来就像个弱不禁风的空架子,站不住脚。对她的人身攻击和恶意揣测也越来越多,留言一度到了赵舒昂都不忍心看下去的地步。

    “学校不敢动李凌!因为他爸是金斯的投资……”沈淮西的这句话没说完,直播间就因为违规被关停了。

    赵素兰看着赵舒昂说道,“这个女生她说自己是你朋友,你认识吗?”

    赵舒昂回想起昨天晚上黑暗中沈淮西静默的身影,他大吼着要她去找老师,她为什么站在那里无动于衷呢?既然眼睁睁看着自己受到这样的侮辱和欺负,这样的沈淮西还是真正意义上的朋友吗?

    赵舒昂既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是默默开始动筷子吃饭,自顾自吃了几口之后对赵素兰说了句,“不认识。”

    周立文在学校等候多时,被学校老师和校领导请到办公室内坐。看着一身朴素衣着的周立文风尘仆仆地走进办公室,校领导坐在办公室内给周立文沏茶。

    “舒昂家长,您请坐吧。”校领导关切地说道。

    “那个欺负我儿子的学生呢?他家长呢?”周立文遏制不住自己心中的一腔怒火,站着质问眼前的校领导。

    校领导还在悠哉悠哉地给周立文倒茶。

    “不喝!”周立文满脸怨气,用力拉过椅子砸在地板上发出响声,然后径直坐下把脑袋瞥向一边,“你看我现在有喝茶的心情吗?我告你们这件事情我已经报警处理了,这个叫李凌的一定要给我儿子赔礼道歉,还有,我要见到他家长!”

    周立文粗犷的怒吼在办公室内迅速传开。

    校领导平静的脸上又扯出一丝牵强的微笑,把茶杯推到周立文面前。

    “舒昂家长,你想要多少?对方都愿意赔偿。”

    “这是钱能解决的事情吗!”

    “没有用钱解决不了的事情。”

    周立文被校领导的冷静所震惊,回过头来不解地瞪着校领导。

    “舒昂家长,金斯一直以来都不是随随便便能进的学校,很多人都对这所优秀的学校报以期待,一直以来也都是群英荟萃的风水宝地。”校领导喝了口茶继续说道,“别的先不说,就光户籍这一点就说不通吧,舒昂的户籍在丛之县不在市内,你觉得这符合市内的规定吗?”

    校领导喝茶的时候眼皮子都不抬一下,静静地举起手里的茶杯,细细品尝着杯中之味。

    “如果你想拿这件事情要挟我,那也未必有多少胜算。”周立文冷笑道,“如果这件事情曝光了,金斯就算再有名它也是市内的一所学校,是学校就得遵循市内的规定办事,到时候查出来,你以为你作为校长逃的掉吗?”

    办公室里的气氛安静了一会儿,校长严肃的脸上浮现出笑容,他继续说道,“舒昂爸爸,你应该听说过成双矿业的李成双把吧?实不相瞒他就是李凌的家长,你觉得你有这个本事让他给你赔礼道歉吗?”

    周立文从椅子上站起来,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校领导,“那就试试看。”说完后,周立文将校领导办公室的门狠狠甩上。

    回家的路上,周立文脑子里开始回想着视频画面中的人物,他重新打开手机,网上沈淮西的录播片段被人传得到处都是。周立文看到眼前这个小姑娘,评论下方对她的行为褒贬不一,是正是邪目前都不重要,目前是这个小姑娘竟然站在儿子一边对抗李凌父子,光凭这一点恐怕她以后就要在金斯寸步难行。这个小姑娘并不能成为帮助儿子夺回公道的利剑,况且周立文也并不想再让另一个孩子受到伤害,眼下唯一的突破口就是昨晚视频中制止李凌行为的那位老师。周立文这么多年来一直泡在化验室里当着清闲潇洒的主任,许久没用的那一套刑警思维并没有落灰。

    回到家后,家中母子俩抱着期待的眼光看着自己走进来。

    “儿子,昨天晚上那个老师,你知道是谁吗?”周立文先开口问道。

    赵素兰和赵舒昂对视一眼,赵舒昂开口说道,“他不是我们学校的老师,他只是那天来我们学校办陶艺展的艺术家。”

    “艺术家?”周立文在桌前坐下,快速思考的样子让他的表情看上去木木的。

    赵素兰拿着手机轻拍周立文的手臂示意让他看,“你看这个。”

    周立文从赵素兰手里接过手机,主页文章里显示着昨天晚上出现在直播间里老师的身份——廖友清,国内著名陶艺家,周立文往下划,廖友清深陷抄袭风波后首次办展选址金斯,接着就是一片网友的评论,下面最激烈的评论几乎写成了一片小文章,一言以蔽之就是廖友清原本就是靠房地产商父亲廖耀男成功跻身国内艺术圈名流,现在廖耀男房地产经营失败欠下巨债,到处都是烂尾楼,廖友清没了靠山自然也遭到了清算。

    就在周立文思考之际,赵舒昂先开口说话了。

    “老妈……我想转学。”

    周立文立刻拒绝了赵舒昂的要求,“现在转学就是落荒而逃的象征,我们一定要得到正义!”

    赵舒昂埋头抬眼望着周立文弱弱地说道,“可是这样的话,我怕学习进度就落下……”

    赵素兰一拍桌子把赵舒昂吓了一跳,平静的声音如涓涓流水力量和克制并存,“周立文,把儿子转到金斯是你做出的决定,现在儿子面对这种问题,我认为你要负全责。”

    周立文叹口气,“我知……”

    赵素兰直接打断周立文的话说道,“当初我就说了不要做这种不符合规矩的事情,不要私自把儿子往不属于他的地方送!”赵素兰一口气说了这么多,极力克制住自己的音量但还是越升越高,“你平时老老实实一个人也没什么追求,浑浑噩噩过日子也过了这么多年了,怎么,你自己现在这个样子你自己不努力,好了,想让儿子替你去努力啊?”

    赵舒昂听着知道这里马上就要爆发一场大战了,但他不理解老妈口里说的不属于他的地方是哪,是金斯吗?还是市里?是他配不上金斯吗?赵舒昂心里的自尊又泛起了涟漪。

    “我想给儿子创造一个好的环境让他见见世面,这、这有错吗?”周立文为自己争辩道。

    “好的环境?好的环境就是眼睁睁看着儿子被人欺负自己什么都做不了?昨天晚上想马上来市里看儿子连车都半天找不着?”赵素兰说得满脸通红、气喘吁吁,“我告诉你周立文,幸好昨天晚上舒昂没有缺胳膊少腿,不然你以为你现在还能站在同一间屋子里跟我说话!”

    说完后赵素兰一个人走进了房间,门夹带着浓烈的情绪被关上了。

    客厅里只剩下周立文和赵舒昂,赵舒昂习惯了老爸的沉默,这种沉默是无能的象征,这个男人能在各种家务活上满打满算,做到时时刻刻给自己和老妈一些生活中的小惊喜,但是真正遇上事的时候,好像真的也没有能力保护这颗像定时炸弹般的家。清高和只想过小家生活现在看来更像是为了掩饰某种弱小无力的借口,平平淡淡的生活之下藏着一种个体的消极。赵舒昂小时候就一直很疑惑为什么自己是和老妈姓而不是和老爸姓,因为身边至少是没有碰到第二个和他有相同情况的人,除非是离婚的组合家庭,后来才知道周立文在当年选择了入赘赵家,赵舒昂的名字也强行跟着母家姓赵。赵舒昂不知道周立文当时是经历了什么,才会选择在那个年代饱受非议的男人入赘,一直以来听周围的亲戚朋友说是因为老爸太爱老妈了,经过这么多年岁月的风吹雨打,这些爱意早就在某个不经意之间消失不见,赵舒昂也始终没有看明白眼前这个有点凌乱又可怜的父亲。

    周立文对赵素兰火爆的脾气已经习惯了,他固执的性格让他说不出任何安慰人心的话语,次数多了沉默和时间代替了解释,夫妻之间这种小小的静默一点点把对方推远,两人好像都觉得只要不到最后一步,其他的都不重要。目前,理性还是要大于感性,周立文脑子里全是廖友清的模样,他大踏步走出家门,临走前周立文回头看了眼赵舒昂,父子间无言的对视像是许下了千万个重过大山的诺言。

    周立文走后赵舒昂贴在门内听见老爸快速下楼的声音,门外,周立文像是在给谁打电话。

    “喂?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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