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天上人间
“大家好，我是陶艺家廖友清。”
白色的照明灯打在廖友清脸上，他面前是一台架好了的手机，房间里没有开灯，别的地方都变成了昏暗的角落。
“今天我想向大家说明十一月八日晚在金斯中学发生的校园霸凌事件是一场闹剧。”廖友清一字一句地说道，手机直播间里的人脸看不出丝毫的紧张。
“作为在场当事人，我亲眼目睹李凌同学和赵舒昂同学两人约定好是在游戏扮演，至于为什么赵舒昂同学在游戏过程中突然对李凌倒戈相向的具体原因我不清楚。”廖友清顿了一下，抬头看着镜头继续说道，“赵舒昂同学人际关系一直都很差劲，之前也有过和同学在学校打架斗殴的前例，李凌同学家庭富裕出手阔绰待人宽厚，赵舒昂同学是一个很善妒并心思缜密的孩子。”
直播间下的留言炸开了窝，袒护和支持赵舒昂的言论被一片骂声淹没，人们的语言像海水一样朝他打来，李凌从恶霸少年马上变成了人们打破固有印象的突破口，摇身一变变成了受害者，指责赵舒昂炒作、伪善的人越来越多，直播间里的人数激增。
手机的另一边朱敏和吴建新正在吃早饭，朱敏戴着老花眼镜大叫了一声，“哎呀！”随即手里的勺子重重的地落在碗边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吴建新埋头喝着稀饭的脑袋突然抬起来看向朱敏，“怎么了？”
朱敏把手机递给吴建新，吴建新盯着视频里的人左看右看半天没有反应，“哎呀，我要急死了，这老师这不是能睁着眼睛说瞎话嘛！”
朱敏一边说一边气急败坏地椅子上站起来，椅子被腿往后推开发出巨大的摩擦声。吴建新看着朱敏问道，“你要干嘛？”
“我要开直播为我侄孙说话。”朱敏坚定地说道。
吴建新脸上顿时露出了担心的表情，“你别瞎搅和，现在这些网友就跟疯狗一样见人就咬，舒昂本来就不占上风，你跟着进去就只能挨骂。”
“果然没有血缘关系就没有感情。”朱敏字里行间充满了嘲讽，“也是，我就赵舒昂这么一个孙辈，和我的亲生孙子没什么两样”，朱敏叹了口气，“毕竟不是你孙子你不会心疼。”
吴建新听出来朱敏话里有话，赶紧作出一副生气的样子说道，“胡说！你孙子就是我孙子！”吴建新又把语气放缓了，支支吾吾说道，“我是担心你……”
“行了！别啰里八嗦了。”朱敏一把打断吴建新的话，“去帮我把那些家伙全部搬出来。”
朱敏没有再看吴建新担忧的眼神，径直走向房间内换衣服化妆，等吴建新把房子里的东西布置好拉上窗帘打开朱敏每次直播都会用上的那些灯时，朱敏已经打扮成了dj奶奶的形象走了出来。朱敏调试好设备，吴建新默默退到手机摄像头范围以外。
“大家好，我是网红dj奶奶朱敏，我要为我遭受校园霸凌的侄孙赵舒昂发声！”
这一次，吴建新犹豫再三，面露难色后才慢慢打开手机进入朱敏的直播间，他眉头紧锁，手指在屏幕上滑动着，手写输入法的速度根本比不上直播间里潮水般汹涌的谩骂。这一刻榜一大哥二大爷再也守护不了dj奶奶，直播间里朱敏的发声没有结束，直播间外吴建新滑动的指尖也没有停下。
市局内，电子大屏幕前坐了好几个警察，深重的黑眼圈挂在脸上，顾权也是其中的一位。张憬然拎着一袋子热气腾腾的咖啡走进房间内，在每个人的身前都摆一杯。
“憬队，你来了。”顾权回头说道。
张憬然一只手搭在顾权肩膀上一只手撑在桌上，两只眼睛盯着电子屏幕里的画面问道，“怎么样了？”
顾权眨了眨布满红血丝的双眼道，“我和兄弟们这几天都没怎么合眼，发现那两个人影从洗车店出来后上了一辆黑色的奥迪a8。”顾权把画面暂停，画面中一辆黑色的小轿车停在陈政良小区门口的这条街上，顾权将画面放大看不清具体的车牌号。
“憬队！找到了！”坐在一边的警员激动地说道。
张憬然和顾权纷纷围到警员身边，警员放大电子屏幕画面，画面中黑色的小轿车驶过一个城郊环线的拐弯路口被监控画面抓拍。
“市a·jl520？”顾权用奇怪的语气念着车牌号码，拍了一下身边警察的肩膀，“联系一下车管所，查查这是谁的车。”
顾权望向张憬然道，“这车牌号码还挺有意思，能开着奥迪a8去找陈政良，看来这两个人混得还不错。”
张憬然想了想说道，“市郊环线，他们出城了。”
顾权捂住头做了一个痛苦的表情，“又要扩大搜索范围了。”
“他们下了环线。”警员继续说。
“这个方向是去哪？”张憬然问道。
顾权叹了口气说道，“顺着环线走会分出两条路，一条直接连通高速另一条则是通往市辖范围内的丛之县。”
房间里的几号人此刻都没有吱声，几双眼睛死死地盯住电子屏幕里奥迪a8的走向，每个人都仿佛屏住了呼吸。眼看着奥迪a8朝高速路闸口缓缓减速，顾权手里握着的咖啡杯被捏皱，发出响声。
“憬队，他们往丛之县的方向去了。”警员激动地说道。
顾权重新抬起头，发现张憬然面部表情没有变化，但是桌上紧握的拳头也松开了。
监控画面中黑色奥迪a8拐进旁边匝道，朝丛之县方向开去。
“联系一下当地地方派出所，再仔细查查这辆车去哪了。”张憬然嘱咐坐在房间内的警察，顺手拍了一下顾权的肩膀。顾权很有默契地从桌上拿过警帽，两人步履匆匆地朝门外走去。
张憬然和顾权开着警车还原了奥迪a8所行驶的路线，一路上车往丛之县的方向开。路过高速路口和丛之县方向匝道的分流路段，顾权问道，“憬队，你说这俩人为什么不往高速路开出市辖区范围而是折向丛之县啊？如果是我，这车牌号码也暴露了，还呆在丛之县，这不是等着被抓吗？”
“可能又是那种不聪明的贼吧。”张憬然说道。
顾权满脸惊讶，“啊？贼也不至于蠢到连跑路都不会吧？”顾权活动了一下脖子继续问道，“不聪明的贼……那我们这搜索范围能不能缩小到没有前科的人呢？”
张憬然一只手摸了摸额头，没有说话。过了很久才从嘴里静静地淌出一句话，“这车不是他们的。”
警车停在丛之县派出所，张憬然打开手机，工作群里已经传来了上面批下来的跨区域办案申请。当地派出所立即派了几个人和张憬然共同调查这辆黑色奥迪a8的去向，当地警察死死地盯住电子屏幕，张憬然双手交叉放在胸前倚靠在书柜边低头沉思。
“憬队，你为什么认为这辆奥迪a8不是他们自己的车？”顾权好奇地问道，“在之前的监控画面里，那两个从洗车店出来的人不论是从穿着打扮还是韩海昌的口供来看都属于有财力拥有这辆车的社会人员。”
“并不排除这种可能性。”张憬然抬起头来望向顾权，“这两个人一路上都没有下过车，躲在车里说明这两个人不想暴露身份，从陈政良家那一带沿江有很多村道是可以开往丛之县的。”
“他们没有选择避开摄像头，甚至还走了肯定会被抓拍到的环线。”顾权顺着张憬然的逻辑继续往下说，“说明他们具备一定反侦察能力，但是……”顾权结巴了。
“但是他们并不害怕我们通过找到这辆奥迪a8找到他们。”张憬然冷静分析着。
顾权如大梦初醒般从椅子上站起来，“这不是他们的车！”
张憬然看着顾权点点头，突然手机在口袋里震动，张憬然拿出手机接通电话。
“王佳……丽的车？”张憬然好像很难念通顺这个名字，“好的我知道了。”
挂断电话后，张憬然和顾权对视一眼走出了当地派出所。这次张憬然坐进了驾驶座，顾权系上安全带问道，“车主找到了？”
张憬然嗯了一声，把手机里带有车牌号的那张监控图像打开递给顾权，顾权仔细盯着车牌号看了许久也没看出个名堂，答案远在天边近就在眼前，“色什么意思啊？”
张憬然发动警车，“王佳丽。”
顾权看着车牌号上写着jl520，默默从口里念着，“佳……丽520？”
张憬然从顾权手里把手机拿回来放进口袋，脸上带了一丝胜利的笑容。
“那我们现在去哪啊。”顾权问道。
“成双矿业。”张憬然随口吐出几个字。
顾权一脸不可置信的表情，“憬队，你认真的吗？这王佳丽可是李成双的老婆，就我俩？”顾权伸出两根指头在自己和张憬然之间比划。
张憬然瞥了一眼顾权，“来都来了。”
警车在丛之县的公路上快速朝西边开去。
杨志强自从转了二线之后就没什么实际的活要干，每天就在矿场为数不多的办公楼里坐着喝喝茶，特别是这种寒秋，能够端着杯热茶坐在窗户边静静地听着下雨的声音，日子过得比昼夜颠倒的下井要惬意得多。杨志强透过窗户往下看见一辆警车停在矿场门口，两个警察绕着矿场周围转了转，又朝矿场内走来。
一路上张憬然和顾权都在留心观察矿场周围的车辆，并没有发现黑色的奥迪a8，顾权跟着张憬然朝矿场内走去。几个满脸乌黑的矿工正站在机器边聊天，警惕的眼神看着两个穿着制服的警察朝自己走来。
“你们矿上的车都停哪啊？”张憬然身前的执法记录仪闪着红光。
几个矿工面面相觑，其中一个矿工伸手指向办公楼，操着一口并不标准的普通话说道，“我们不晓得，你去找杨主任。”说完，几个矿工就赶紧朝员工宿舍走去。
张憬然和顾权刚走进办公楼里，目光正在寻找杨志强的办公室，杨志强从办公室里走出来。
“你们是？”杨志强问道。
张憬然和顾权出示证件后说道，“我们正在调查一件杀人案，涉事车主牵扯到了你们成双矿业。”
“你们矿场的车辆我们都要摸排一遍。”顾权说道。
杨志强点点头，非常配合地说道，“那涉事车辆的车牌号是多少呢？”
顾权看了一眼张憬然，“事关案情我们不方便透露，你能带我们去矿场的停车场吗？”
杨志强领着两个警察走到矿上停车的地方，只有零星几辆车沿着围墙停靠，顾权对车辆进行登记。
“王佳丽最近有来过矿场吗？”张憬然侧着脑袋问道。
杨志强听到王佳丽的名字露出一副吃惊的表情，摇摇头，“一个月前老板和老板娘一起来矿上巡查过一次，之后就没有再见过老板娘了。”
“王佳丽一般住哪啊？”张憬然继续问。
杨志强脸上一副嫌弃的表情，笑了笑说道，“警察同志，这你就不懂了，人家大老板的房子就像蒲公英种子，落地即生根，哪哪都能住。”
“我是问你她来矿场巡查矿上安排她住哪？”张憬然严肃地问道。
杨志强收了笑容，“哦，你说的这个啊，老板娘自己在丛之县有房子，具体在哪我们也不清楚，之前每次来巡查呢我们也都不安排住处的。”
天色渐晚，张憬然和顾权在杨志强的注视下走出了矿场，办公室内杨志强拿起手机给李成双打电话，“喂？老板，今天矿上来了两个警察，倒没有问您的事情，问了问老板娘的情况就走了，说是要找什么车……”
顾权开着警车往市内方向疾驰，过了晚高峰路况变得好很多。介于这次调查对象涉及到了王佳丽，她是成双矿业的大股东，形象和声誉都会因为牵扯案件而受到影响，张憬然和顾权决定还是先回市局和上级商讨进一步对策，而丛之县这边的地方派出所对黑色奥迪a8的追查也需要时间等待结果。
警车开进市内，熟悉的环境，张憬然扭头看着窗外的夜景。
“憬队，最近成双矿业牵扯的事情还蛮多的。”顾权说道。
张憬然回过头，“你是说李成双的儿子李凌的事儿？”
“对啊，网上的舆论越来越多，这件事情恐怕会越闹越大喽。”顾权感叹道，“本来以为这赵舒昂就是受害者了，没想到又蹦出来个叫廖什么的陶艺家帮李凌洗白。”
“赵舒昂就是周立文的儿子吧？”张憬然问道。
“嗯。”顾权没有把注意力放在周立文身上继续说道，“现在王佳丽也牵扯进一件杀人案，我要是李成双，看到家里这么鸡飞狗跳的，怎么安心在外面谈生意啊？”
“所以你不是李成双。”顾权早就猜到张憬然会这么说，两人异口同声地说出来这句至理名言。
警车靠路边停下，张憬然下了车往家的方向走，人成家了之后身上的责任都重了许多，江风在秋天生出一股寒意，张憬然走在风中让温度强制勒令自己的脑子慢下来，他不断告诉自己现在是要回家做一个好父亲和好丈夫了，更何况郝琴也不喜欢他在家里依然一副紧绷的样子。上次答应郝琴天桥抛尸案结束之后就带一家人出去秋游，没想到被陈政良的案子拖到现在也没去成，这么多年来张憬然也只对家里的两位至亲许下过没有实现的承诺。
第二天一早，张憬然开车带着郝琴和张月月行驶在前往市郊山公园的路上，张月月坐在后排的儿童椅上显得格外兴奋。今天仿佛老天都知道他们一家三口要出来玩，一改往日雾蒙蒙的天气，阳光从车窗外舒适地照射进来。车停在市郊山公园的停车场，郝琴牵着乱蹦乱跳的张月月，张憬然则提着各种食物和餐具走在张月月身边。
“爸爸！你今天终于带月月出来玩啦！”张月月抬起头看着张憬然说道，脸上笑开了花。
“对啊！”张憬然提着手里的食物说道，“你喜欢吃的东西爸爸全都给你买回来了！”
“真的吗？”张月月看着张憬然手里的篮子，两只手抓住郝琴的手前后用力摇摆。
“爸爸什么时候骗过你嘛？”张憬然用撒娇的语气说道。
张月月咯咯地笑了起来，张憬然凑近张月月的脸问道，“那月月是更喜欢爸爸还是更喜欢妈妈？”
“爸爸！”张月月大声说道。
父女俩笑成一团，张憬然用得逞的表情看向郝琴。
“张月月，妈妈每天送你上学给你做饭你不更喜欢妈妈嘛？怎么可以被你爸爸这么一点小零食收买啊？”郝琴假装不服气地说道。
张月月看了看郝琴又回头看了眼张憬然，“月月既喜欢爸爸又喜欢妈妈！”
郝琴撅着嘴道，“这还差不多呢！”
三人有说有笑地走到一处宽敞的草坪空地，从这里往前放眼望去能看见辽阔的江面。张憬然支起来一把伞，在阴影下铺开一张毯子，三个人坐在毯子上，张憬然又把各种食物拿出来放在毯子上，张月月撕开一包小零食吃地嘎吱作响。张憬然从众多食物中拿出一个苹果，放在盘子里用小刀切成块递给郝琴。
“工作上的事忙完了？”郝琴接过盘子，“怎么有空带我们娘俩出来玩了？”
张憬然笑着说道，“工作确实忙，但是之前答应月月和你要一起出来郊游，说了很多次都被耽误掉了，天气往后走就更冷了，我不想当一个食言的丈夫和爸爸。”
郝琴靠在张憬然肩膀上，张月月在草坪上肆意奔跑，阳光洒在江面上发出粼粼波光。
“张憬然，我们都多久没有来过市郊山公园了？”郝琴问道。
张憬然想了想说道，“上次来这儿，我们还是第一次约会吧？”
“时间过得真快啊，没想到现在月月都长这么大了。”郝琴抱着张憬然的手臂说道。
张憬然把头贴向郝琴，“我很爱你们知道吗？”
郝琴闭上眼睛嗯了一声，“就这样别动，让我靠会儿。”
张憬然就这样让郝琴靠着，耳畔是张月月的笑声，这一刻就像秋天的一幅画，更像是奢侈品，对于这一家三口是如此来之不易。
“上次业主群里说的房产证最后怎么解决的？”张憬然开口问道。
“廖耀男跳楼自杀了，恐怕这件事情越来越难办了。”郝琴说道。
“跳楼了？”张憬然语气惊讶。
“对啊，你没看新闻吗，他被警察追捕的过程中想从一个天台跳到另一个天台逃跑，结果就这样摔死了。”郝琴静静地说。
“最近总是看到他儿子廖友清隔三差五出现在大众视野里，都没注意到他跳楼了。”张憬然不紧不慢地说道。
张月月将空了的零食包装袋放进毯子里张憬然准备好的小垃圾桶，张憬然对她竖起大拇指。张月月看郝琴靠在张憬然手臂上，就绕到张憬然背后从身后紧紧搂住张憬然的脖子。
张憬然假装被两人压地喘不过气的样子，“哎呀呀！张月月你是不是又长胖啦？现在多重啦！”
张月月笑着松开张憬然道，“我才不重呢！”
欢笑声中张憬然的手机突然震动，张憬然收起脸上的笑容，拿起手机接通电话，郝琴将张月月搂进怀里，示意让张月月小声说话。
“喂憬队，市西郊发生一起聚众斗殴事件，里面牵扯到了廖清友和廖耀男，我们正在往那边赶。”
“嗯……我马上到。”张憬然冷静地说道。
张憬然挂断电话看向郝琴，郝琴搂着张月月对张憬然说道，“开车去吧，晚点我带她散步回家。”
张憬然点点头，在母女俩额头上分别留下一个吻后，迅速消失在郝琴视线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