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送礼
锃亮的大灯维持着井下的视线，张超和杨志强一起上晚班。晚班是从头天下午六点一直上到第二天早晨六点，大部分上晚班的矿工第二天早上六点下班后会匆匆洗个澡，然后直接回宿舍睡觉，这时候要是外面有机器或者设备在试操发出巨响也不会对宿舍的睡意有任何影响，睡到下午两点起床，肚子饿了四五点钟的时候到食堂去吃顿饭，带着个大馒头揣兜里就要下井了，馒头可以留在井下饿了的时候再吃一顿。早晚班的工钱是一样的，张超不是关系户，也没给矿上送礼，被安排到上晚班也是意料之内的事情。杨志强不同，杨志强是矿工组长，整个矿上的每个班级他都有监督和管理的责任，特别是每年都会有新矿工到来，教学新矿工的任务也都是他亲自教会实操，除此之外杨志强还要时不时早晚班轮流监督，虽然矿上的员工都会叫声杨组长，但到手的钱却并不多可观，处在他这个层次是最累的，忙碌是一方面，老板来矿上的时间并不多，能见面的次数很少，每年就抓住一两次吃饭的机会，现在李成双越发偷懒老派个女人下来巡矿，转二线的想法逐渐落空。
张超正在绞煤机旁铲煤，杨志强拿着笔记本和手电筒走在巷道旁，打开手电筒照了照挂在井壁角落里的明接头，这些电线从老旧的绝缘胶布中露出来，杨志强摇摇头在笔记本上写写画画。
“怎么搞的，怎么这么多羊尾巴？”杨志强担忧地说，“绝缘胶都买不起了吗？”
一个矿工停下手里的活说道，“组长，这些线都是接大灯的，新买的大灯都从这儿来。”
杨志强抬头看了眼崭新的照明灯冷哼一声，“现在老板不来，老板娘压根就不会到井下来，安检员的日子真是越过越舒服了。”
杨志强瞄了眼矿工们的工作状态说道，“吃饭了。”
矿工们听到休息的指令没一个人加班的，拿出各自带的食物开始啃，有些没带吃食下来的矿工也会坐在地上休息，因为休息时间不会超过十五分钟，这十五分钟可不是矿上批的特定休息时间，而是杨组长开恩视情况而定给大家争取来的，大家都心照不宣，毕竟没人会嫌工作时间太短的，也没人敢得罪杨组长。
张超走到杨志强身边，“组长，你日夜两班倒的，那是真辛苦。”
“辛苦又不值钱。”杨志强自嘲地笑了。
“一般人没能力的可干不了你这活。”张超说道。
杨志强仿佛打开了话匣子，“我刚来的时候也和你们也一样，都是要慢慢磨出来的，就没有一步登天的好事。”杨志强啃了口手里的馒头，看了眼张超，边咀嚼边说道，“像你这样能干的，等过了几年也能当组长。”
张超豪爽的笑声响起，然后压低了声音问道，“组长，像你这种到了组长级别之后要怎么升啊？”
“退居二线，不下井了。”
“二线好啊，那你怎么不退啊？”张超满脸疑惑。
杨志强一脸老江湖看嫩草的表情，“你以为二线想退就退啊，你得有这个。”杨志强伸出两根拇指搓了搓。
张超凑近了点说道，“杨组长你又不缺这个，你怎么不给上面送点？”
“你才刚来，你不知道这一年到头可能都见不到老板一面，他平时又忙，指不定到处飞，上哪找他去，那你还不能从山脚一跃直接见着山峰，就像挖煤一样，这得层层打松了才能挖的下来。”杨志强叹了口气，“但也不是没办法。”
“你说的不会是那个怂蛋吧？”张超望向杨志强。
杨志强没说话，看着张超不可思议的脸庞，又用手蹭了蹭鼻子，矿洞里只有黑白两种颜色，这里感受不到时间的流逝，白天黑夜都被隔离在外，思绪很容易就会被什么东西突然牵引，宇宙航天员在外太空探索外星人老巢，矿工在地下探索自己人老巢，一个天上地下都很辛苦都很危险，这宇航员能功成名就，他们矿工被人骂是老鼠，杨志强想想就觉得可笑。
“哪个怂蛋？”
“不是组长，你还真信那李成朗是老板他表弟啊？”
杨志强知道张超这些天在矿上没少打听，李成朗和李成双的关系估计也都在矿上传开了，毕竟当天选两个矿工模范代表和王佳丽吃饭，要是光凭李成朗干活的能力是怎么都排不上号的。李成双和李成朗名字像一家人，而且人事部当时特别提了一嘴李成朗这号人，这点杨志强并不怀疑。
张超看杨志强不说话，满脸的不解。
“他李成朗要是能通天，那他哥怎么还让他下井不让他上去干点轻松活？”张超的嘴巴都快翘成刀了。
这点杨志强也想过，但李成朗新到矿上，放下井历练历练也说得过去，再说了李成朗没给矿上送过礼至少没给他杨志强送过，也没主动示好或者要拉拢自己但意思这就说明李成朗他不在乎这层薄关系，或者说看不上。
张超没打算停下，被煤灰浮满脸上露出白色的牙齿，不屑的表情从嘴角歪斜的幅度露出。“我看李成朗和李成朗，可能还没和您杨组长熟呢。”一阵像憋在腹中许久的笑声从张超嘴里挤出，杨志强没多说，招呼大家起来干活。
升井后，大家都累得往宿舍床上一倒，杨志强在矿上有自己的办公室，办公室不大，但可以摆下一张床，一张办公桌，办公桌上放了茶水。杨志强在井下不需要动手挖煤，背着手到处走走就行，年复一年，那般如山压倒似的疲惫并没有在杨志强身上产生。洗完澡后，杨志强回到办公室休息，端着茶水自己喝。张超在井下的那番话并没有让杨志强多开心，因为在三天前杨志强就花了大价钱从各种途径几经转手买到了一条得子鱼，这鱼吃了能得子，庙里的人是这么说的，不管有没有用都算是杨志强的心意，而这条鱼杨志强托李成朗送到李成双手里。
李成朗被杨志强叫到办公室，李成朗看着杨志强从床底下翻出一条大鱼，看这鱼的形状没在市场上见过。李成朗接过鱼，提在手里估摸着应该有个有五六斤，鱼还是活的，装在袋子里还很不老实。杨志强又拿了两包烟塞给李成朗。
“这鱼是我从东边弄来的，废老大劲了，这鱼可不简单，鱼苗不是人工培育的，是外面专门有人守在河口上捞出来的，一年都不一定能捞到几条，捞出来之后养在庙里，庙里摆一口大缸，这缸里每天都有和尚按时换水洒料，这些水和料都是从佛台上开过光的。”杨志强说的天花乱坠，李成朗大概听懂了这鱼是杨组长费了好大劲想借自己的手送给李成双的。
李成朗没心思听杨志强形容求鱼之路的艰辛，心里盘算着这鱼到底要怎么送到李成双手上才好，就这两包烟他压根就不想抽，但是杨志强毕竟也是带自己的矿工组长，当场拒绝这个要求一点也不符合目前李成双表弟的身份。现在这条鱼真是烫手山芋，要是送不到李成双手里，保他在矿上不受欺负的这层关系就要彻底断了。
杨志强见李成朗不说话，又从抽屉里多拿了包烟塞给李成朗，笑着对李成朗说道，“现在兄弟我只有这点小意思表示表示，你别嫌少，等我转二线了请你吃好的。”
李成朗猜着杨志强肯定是有事想找李成双帮忙，转二线，李成朗心里捏了把汗，表面上笑嘻嘻地答应了杨志强，“这鱼我会帮你转交给我哥的，但是杨组长你得帮我打打掩护，半夜去找他他可不一定高兴开门。”
“哎，这你放心。”杨志强推着李成朗的肩膀，把李成朗送到门口，“矿上少一个人也不是什么大事，我会帮你匀出时间，你放心去就好了。”
李成朗手拿着这条大鱼挤上公交车，从矿场开到县东边的专线，心里正琢磨着怎么处理这条鱼，这段时间也尝试再次拨通表哥李成双的电话但却一直没人接听，要么就是矿场的前台服务人员，服务人员说李成双去了外地出差一直没回公司。现在是下班高峰期，公交车人挤人，李成朗被潮水般移动的人群移动推到了后门处，好在自己是个高个子一伸手，跨越几个人头抓住了后门边的扶手。一个穿着深紫色连衣裙的中年女人一只手里提满了菜，腋下夹着一个手拿包紧紧靠住扶手，另一只手里拿着手机打电话，满脸不耐烦的样子。
“喂，老罗，我在往回赶的路上了，我告诉你我连儿子都不陪了专门回来协助调查这难道还不配合吗？我长翅膀了吗？我会飞吗？”
女人打这通电话翻了几个白眼，公交车继续往前开，一个戴鸭舌帽的男人往车厢后部移动，站点与站点之间的距离并不遥远，公交车马上在下一站停稳，戴帽子的男人用手扶低了帽檐，站在女人身后。
“嘶啦”一声响，女人带着愤怒的表情回头，“谁啊！”，女人的裙子被一个乘客的背包上的挂饰勾住，下摆的网纱被撕裂。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乘客连声道歉，两人在拥挤不堪的公交车上拆解着搅在一起的裙子和挂饰。
公交车的车门打开，戴帽子的男人突然将手向女人腋下伸去，用力拽过手拿包，迅速跳下车。女人的裙子被勾住，抬头满脸惊慌地看着跳车男人的背影大喊道，“抓贼啊！抓贼啊！有人偷东西！”，女人伸手指向跳下车的男人。
李成朗离车门最近，和中年女人慌乱的眼神四目相对，李成朗把手里的鱼塞到女人手里。
“拿着！”
话音刚落，女人两只手接过李成朗的鱼。一股冲动让李成朗迅速跑下车，朝戴帽子的男人追去，逃跑的男人回头看了眼有人在追就更卖力地往前跑，李成朗人高马大，手长脚长的，一会儿就追上了毛贼。李成朗一只手按住毛贼的脑袋，一脚把毛贼踹翻在地。手拿包从毛贼怀里滚落，手提包朝马路上滚去，李成朗捡起手提包的功夫毛贼钻到人群里溜了，周围站了稀稀拉拉几个过路的人用好奇的眼光看向李成朗。等女人摆脱了挂饰，急急忙忙从公交车跑下来的时候，李成朗已经气喘吁吁地拿着包往回走，女人接过钱包。
“谢谢你！太感谢了！”女人激动地说。
李成朗一边喘气一边伸手指了指女人手腕上挂着的鱼，女人赶紧将鱼还给李成朗。
“你回头去公交车公司查查监控，应该能找到这小兔崽子。”李成朗呼吸急促。
女人又一番感谢的话语后，从手拿包里拿出几百块钱塞到李成朗手里，李成朗摇摇手没有收，拎着鱼走向自己住的街道。
“行，那没什么事儿我先回家了。”
“你住体育花园？”女人问道。
李成朗点点头，“你也住这儿？”
“我不住这儿，我住下一站天鹅湖路口。”女人笑着说。
“哦，那公交车还得往前……。”
女人的手机铃声打断了李成朗说话，女人接过电话，“我快到了快到了，你都不知道刚刚我发生了……”
两人匆匆分别，李成朗往家走，女人重新走向公交车站。
李成朗走到家的时候，大脑才从宕机状态回过神来，想到自己手里还提着条鱼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思来想去，为什么杨志强会让自己把鱼交给李成双呢？他为什么自己不给他呢？李成朗脑袋里闪过一个想法，自己这样轮番轰炸都联系不上李成双，想必杨志强肯定也见不着李成双的面，既然见不着面，那这条鱼到底有没有送到李成双手里现在就是自己说了算，反正牛已经吹大了，现在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膨胀下去。如果是这样……
李成朗家的厨房灶上正咕噜咕噜烧着水，这条大鱼放在盆里还不老实，一个劲儿的蹦跶，李成朗哼着小曲切着小葱、生姜等酱料。将鱼活剖后，体表割开层层裂缝一会儿才能更入味，杨志强说的没错，这鱼确实很有活力，即使已经惨遭凌迟竟然还能在案板上蹦跶。
鱼香鲜浓，秀色可餐，李成朗收拾完厨房，端好碗筷准备坐下享受美味，敲门声响起。李成朗放下勺子，心里寻思着敲门的人是谁，真会挑点儿啊，能赶上这次的鱼汤。打开门一看，好巧不巧，竟然是上次在市场里认识的瘸腿男人，这哥们这次又拎了壶酒站在门口。
“哥们，上次和你喝酒实在是太尽兴了，你之前那酒不错，我这次带了我们南方的老酒，请你尝尝。”瘸腿男人笑着说。
客人来了，哪有站着的道理，瘸腿男人鼻子很尖，嗅了嗅，朝屋内看了眼，“什么味啊这么香？”
李成朗大笑，把瘸腿男人请进屋里坐下，瘸腿男人看着桌上的鱼汤两眼放光。
“我说哥们，来的早不如来得巧，你带了好酒，我这儿刚好有下酒菜，你尝尝。”
桌上又多了一双碗筷和两个酒杯，瘸腿男人尝了口鱼汤后又吃了口鱼肉，“哥们，你这碗鱼汤，不得了啊！”瘸腿男人一脸享受，竖起了大拇指。
“你这酒也不错啊！”李成朗说道，“我第一次来南方的时候，我看你们都用这么指头大小的酒杯喝酒，我就想这喝的多膈应啊，我们那儿都用这么大的杯子，直接哐哐下肚，那才叫一个爽快！”李成朗用手比划着酒杯的大小。
“所以和你喝才有意思啊！”瘸腿男人笑道，“你一个人能有这手艺我也是相当佩服的，怎么没想着找一个？”
“哎，找过，怎么没找。”李成朗喝了口酒叹气，“还是一个人好，自在。”
瘸腿男人点点头用赞赏的眼神看着李成朗，“哥们，这句话你就说对喽！”
李成朗笑着说道，“你有老婆有儿子的怎么还喜欢一个人往外跑，上次喝到这么晚，你老婆也不管你？”
“嗨，她敢管我？”瘸腿男人一脸傲气，“到这年纪了，我们只要保证不生病不在外面乱搞，其他什么情情爱爱那种东西是年轻时候玩的了。”
“还是你看的透。”
“都说养儿防老养儿防老，现在想着也没什么意思，要是生了个不听话的玩意儿，那就是害自己，还不如像你这样一个人自在的好呢！”瘸腿男人开始说话。
“教育很重要，现在没几个钱自己都养不活了还谈什么生孩子，有人生没人养，生了我肯定就要对这崽子负责，没钱接受不了好的教育我生他干嘛呢？”李成朗说的头头是道。
瘸腿男人撇撇嘴，两颊已经喝得绯红，“有钱也不要生！教育是一方面，有些孩子它生下来性格注定了就是这样，怎么掰扯都没用。”
李成朗笑呵呵地说，“天生的坏种。”
“那就是天生的坏种了，有什么办法呢？”瘸腿男人把桌子敲得嘭嘭响，上半身往后仰。
周立文打赵素兰电话打不通，赵素兰一进学校就被老罗拦住，老罗神色焦急，“哎呀呀……”
“怎么了老罗？”
“你可算来了，赶紧的，把菜放下。”老罗说道。
赵素兰把菜往老罗办公室里一扔，跟着老罗跑楼梯上楼。
“教育局的都来了？”赵素兰问道。
老罗抿紧嘴巴点点头，“教育局的、纪委都来了。”
“这么严重？”赵素兰惊讶道，“你帮我回个电话给周立文，让他到学校来等我。”
老罗把赵素兰带到一个紧闭的门口，老罗敲门，“进来！”严肃的声音从屋内传出，大门被打开。
赵素兰一个人走入门内，屋子里摆着一排桌子，桌子边坐了几个领导，领导脸色严厉。领导后面又坐了一排拿着笔记本的人，桌子对面是一片空地，空地中间摆着一把椅子。
“坐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