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捕风捉影
时间在继续，丛之县在发展，中心广场的地下通道也开通了，四个出口维系着最拥堵马路的十字路口，想去到街对面不能像以前那样直接横冲直撞地过马路了，现在是在建设文明县城的阶段。赵素兰走在地下通道四处张望着这个从小看到大的城市，地下通道里也开始用电子屏幕滚动最新电器的广告，那种穿着红色小马甲一瘸一拐强制卖报的人不见了。以往住在地下通道的“丐帮”像苔藓一样寄生在墙角里，冬暖夏凉的环境能够让他们旁若无人地睡觉，现在这层苔藓也被掀走。晚上在地下通道里张牙舞爪的滑板少年现在也不用担心他们什么时候会突然摔倒在自己面前。她刚认识周立文的时候这里也是一个环岛，环岛中心是花坛和一个喷泉，现在已经换成了伟人的雕像。
赵素兰已经不去农贸市场买菜，中心广场的地下通道可以直接从负一楼进入全丛之县最大的百货大楼，百货大楼每一层售卖不同类别的商品，现在下班回来顺道可以去更大更好的环境购买更有健康质量保证的食品，虽然价格比农贸市场要昂贵但这种进步的生活也让赵素兰觉得生活在向上发展。自从赵舒昂离开丛之县去外地读书，赵素兰越来越觉得丛之县轻松快活，在家里也开始买些植物自己养着玩，路过大街上有推车卖盆栽的，赵素兰新购了一盆红掌带回家。
赵素兰拎着花进门换鞋，厨房里的排气扇已经在轰隆作响，做饭的正是周立文，周立文从厨房里回头看了眼赵素兰。
“回来啦！”周立文穿着围裙拿着锅铲出来看了眼赵素兰，“手上拿的什么呀这是？”
赵素兰把花放在地上，“新买的”
“又买了花了啊，阳台上不还有一堆嘛，家里都没地方放了。”周立文说道。
赵素兰故作嫌弃地挥了挥手示意周立文闪开，“行了啊别念叨了，赶紧做饭去，我饿死了。”
周立文笑着回到厨房，赵素兰拎着花盆来到阳台，阳台附在赵舒昂房间，每次进出阳台都要经过赵舒昂的房间，现在赵舒昂不在家住房间就空出来了。外面的天已经黑下来，赵素兰拎着花走进房间内，打开阳台的灯，橘黄色的灯光在阳台亮起，阳台最左边摆放着一台老旧的化妆台，化妆台上有一面化妆镜，这是赵素兰结婚时候的嫁妆，舍不得丢。除此之外整个阳台都被各种各样的花花草草挤满，阳台上空挂着稀疏几件她和周立文的衣服，地面上遍布朝天观望的植物，一盆红掌被挪到了新的花盆里，铺平土后赵素兰高兴地坐在地上呼气，望着一盆盆盛开的植物很是舒心。还是在这盏小黄灯下，过去寒冷下雨的日子里一家三口经常会坐在一架木制的桌子前，桌子上铺上她精选后的漂亮桌布，桌子下摆着一个太阳能取暖器，摆一桌象棋父子对弈，父子俩经常会因为一步棋而发出开心的大叫或者悔恨的感叹，她则在一旁边观战边吃橘子，现在闻到橘子的味道好像就能回到以前一家人其乐融融的日子。周立文走到赵舒昂房门口，房间昏暗只看见赵素兰蹲在红掌前的背影，“吃饭啦！”周立文走到赵素兰身后喊道，赵素兰被吓了一跳，向周立文发嗔，起身的瞬间竟然感觉头脑一阵发晕，还好被周立文扶住。
“人果然不能老，一老就身体各方面可能都会出问题。”赵素兰惋惜道。
“那又怎么样，我又不会嫌弃你。”周立文发笑。
赵素兰酝酿的一片感时伤今的情绪被周立文的嬉皮笑脸赶跑了一大半，对周立文翻了个白眼，“我嫌弃你！”
“好好好！”周立文一脸自己错了的样子，“别多想，只是低血糖了，吃完饭你就会好很多了。”
两人坐在饭桌上吃饭，家里没了赵舒昂空气中的分子都变得安静了许多，以往按赵舒昂的性格应该会故意藏到哪个角落里然后突然冲出来吓他们一跳或者叽里呱啦不停地阐述自己的鸿鹄之志或者对某个新闻的观点看法，再或者故意弄出个什么名堂惹赵素兰生气然后调皮地走开，这些行为都是一个家庭的增味剂，现在赵舒昂不在了，她和周立文俩人的饭桌时间反而不适应了。
“咱们家的排气扇该换换了，我看了看全是油，而且现在油烟机很方便的，赶紧的找人换了吧啊。”赵素兰边吃饭边叮嘱周立文。
周立文点点头，“行，下周换。”
“你别拖下周了，我最知道你这拖拖拉拉的个性了，今天拖明天明天拖后天一直拖到过年。”赵素兰说道。
“行行行，明天我就找人来把它换了，不就是个油烟机嘛，哪有你说的那么……”周立文嘟嘟囔囔，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
“老婆，你最近看上去很累啊。”周立文瞪着眼睛晃着脑袋仔细打量赵素兰。
赵素兰看着周立文的眼睛像两只苍蝇一样在自己面前嗡嗡嗡飞来飞去，“还不就学校那点事儿。”赵素兰叹了口气，“要是能像你一样每天坐坐班就舒服了。今年评职称就那几个名额，本来想着这种事儿应该是那些年轻的老师奋发图强去争取的事儿，没想到我们现在这种中年老师竟然还要做。”
“生怕你们老教师闲着。”周立文说道，“按道理像我老婆这种教学成绩年年第一的优秀教师在这群人里应该是很突出的呀，竞争力也是大大的有啊。”周立文不解的咂巴嘴。
赵素兰冷哼一句，“要是光看教学成绩和教学报告这件事儿根本就烦不到我。”
“懂了。”周立文一副豁然开朗的表情，点点头。
“也不知道那么厚的材料有几页是自己的”赵素兰愤愤不平地嚼着饭菜，“我收到风呢，有些人为了这件事儿是整个教育局上上下下都打点好了的。”
周立文叹了口气说道，“没事儿的老婆，我俩一直不兴搞这套的，也不要求什么荣华富贵，就平平淡淡过日子就行了。”
“我也不是想要什么荣华富贵，我只是觉得原本凭能力该属于我的东西现在被别人用其他非竞争手段掳走……”赵素兰说到这儿手里的筷子拄着碗，没有了一丝胃口。
“别给自己太大压力老婆，顺其自然就好了。”周立文轻拍赵素兰的背，“我什么都懒得管了，我现在就只想好好爱我老婆。”周立文给赵素兰夹菜，“好好吃饭。”
这就是赵素兰一家的生活理念，没什么远大的追求，找个僻静的地方一家三口稳稳当当地过日子，夫妻俩都很少社交，周立文从来不出去和朋友喝酒吃饭，俩人中午这餐在单位食堂，晚饭由周立文回家做菜，家里的家务事赵素兰全包。抽烟喝酒打牌按摩这些东西周立文现在作为一个丛之县的中年男人一点儿都不沾边，大家自然也觉得周立文无趣，也很少主动到周立文家来做客。周立文也没培养起来什么别的兴趣爱好，现在儿子去到外地上学，网络发达了闲暇无聊的时间就拿着手机刷刷短视频或者每天准时收看电视机里播放的别人家的情感纠纷故事。年轻时候的好身材现在也因为在饮食方面经常放纵自己而拥有了典型啤酒肚。赵舒昂从小到大也没上过课后的补习班，周立文成绩好在家就可以辅导。午睡的人没有青春，周立文每天能做到沾床就呼呼大睡。赵素兰喜欢看书，家里书架上堆满了各种小说，现在年纪大了也喜欢看点易经八卦，没事就练练毛笔字，在网上写写说说日志，碰到自己欣赏的文章还会还抄下来，现在养花之后更是爱上了摄影，攒钱买过好几台相机，自己欣赏着玩。要么就买各种香料和茶叶茶具，焚香煮茶也让平静的生活更添几分安宁感。
评职这事儿赵素兰放弃了，一是发现自己这么多年从来没有真正意义上踏入过这种官场人情社会并没有任何人脉关系可言，二是思来想去发现自己没有任何送礼说情的经验，她没有，周立文也没有。在这场激烈的竞争中平时和自己出去玩说真心话的几个女老师都一个个变得互相猜忌，甚至变着法子来偷窃对方的资料，太累了赵素兰不想让自己的生活被这些突然冒出来的因素被打倒，争抢到职称后无非是每个月能多发个几百块钱得到一些其他的虚名，这些对于赵素兰来说还是太复杂了。
平时不爱出门的赵素兰和周立文一家也没有买车，现在赵舒昂到市里上学才发现各处并不方便，好不容易存够钱在市中心买房之后兜里已经没有太多余钱，赵素兰每周需要乘坐城际大巴车去往市里，这个周末也一样，赵素兰拎着丛之县种的的菜品和做好的小吃前往市里。赵素兰从小就有晕车的习惯，每次从丛之县到市里的车程长达一个半小时，带好晕车药和清凉油，上车后一边数着路边经过的电线杆，一边压抑着心里的隐隐作呕期盼赶紧到站。
赵素兰看着窗外的丛之县一段段往身后退去，想着自己这大半辈子也没能走出丛之县，希望儿子能有一个比自己好的生活，不忍心让儿子放假都只能待在学校遭受同学的歧视，每周晕车都要来到市里陪伴赵舒昂。腹中正因为晕车一阵翻滚，手机响了。
“喂，素兰。你在哪啊？”手机对面的同事问道。
“我到了市里啊。”
“哎呀，我跟你说真的是太恐怖了，上面又下来了人，这次还是偷偷下来的，把红星、维珠她们几个全部带走调查了！”
“啊？带走了？”赵素兰脑子一片空白，“什么意思？”
“她们偷偷搞课后补习班被抓了，我听到说是有人专门举报了，还说被带到什么小黑屋里问话去了。”
“谁举报的？”赵素兰的声音突然提高，周围的乘客纷纷将目光移向自己。
“哎呀，这就不知道了，你说这怎么办啊……”
“之前维珠她们几个还一直要拉我入股，说不会被发现的，现在看来真是幸好没去。”赵素兰侥幸地说道。
大巴车进站停稳，乘客开始下车，“欸行了我先不跟你说了。”赵素兰把电话挂断，下车后新鲜的空气让脑子清醒了不少，看了眼时间还早，本来还应该乘坐一段市内公交赵素兰选择了走路，她宁愿走一段路回家也不想再多感受一次晕车了。赵舒昂现在应该正在回家的公交车上，回家的路段车多人多，高峰期估计正堵在哪个路口。
拎着东西走进门打开灯，来不及休息洗了手就开始清洗餐具摆放菜品，先将饭煮好。在家跟着周立文学了几手功夫也不知道上真战场能不能起作用，将白萝卜切成丁块，排骨用大刀分块，然后放入锅中，倒入饮用水，这个白色的煲汤的锅还是第一次用，是用学校发的购物卡买的。放到电磁炉上加热。然后再将买好的火腿切好后放入鸡蛋，爆炒后出锅。蔬菜也不能少，新鲜的上海青。赵舒昂特别喜欢吃茭白，专门买了茭白，切好后炒肉出锅。
饭菜出锅后上桌，赵素兰才有一点喘气的机会，坐在二手沙发上，一阵疲倦袭来，周五下午的课她会提前和同事换好课，尽量让下午的时间空出来这样就能赶上最后一班车前往市里让儿子回家后能吃上一口热的。天已经黑了，四周静悄悄的，这次饭桌前只有她一个人，既没有周立文也没有赵舒昂。忽然想起同事给自己打来的电话，教育局这次派人下来查课后补习班的事儿，学校的老师也没少给自己塞红包，不止她一个人这样，都是同事，开了课后补习班的老师都会给每个班主任塞钱，为的就是希望在学期之初能够获得大量生源。赵素兰在班级的黑板上写着培训班的电话，在学生面前讲解了基本情况，她没有像其他老师那样强迫学生去补习班上课，如果哪个学生不去补习班上课就歧视这个学生，或者把本该在课堂上讲课的内容故意删除，转身教授给报名补习班上课的同学，她在课堂上还是倾囊相授，毕竟这是作为一个老师的师徳，也正是因为师徳赵素兰也遭到过红星、维珠这些老师的冷嘲热讽，毕竟一个人要是影响或阻挡了另一个人的利益，就会被视为敌人。
赵素兰的电话再次响起，黑夜的宁静被打破，这是一个陌生的号码。
“喂？”
“可是我现在不在丛之县，我来市里陪我儿子了。”
赵素兰紧皱眉头，笑着说道。
“老罗，你说你们怎么就查到我头上了，我平时什么样的为人，大家伙可都是清楚的。”
赵素兰一肚子不知道从哪才能发泄出来，气得她从沙发上站起来在并不开阔的客厅踱步。
“我知道这件事情不是你做主，但你就告诉我举报我的人是谁好吧，你把那个人的名字告诉我。”
赵素兰一只手拿着手机，另一只手叉着腰。
“行了，形式我还是会回来走一下的，但是我现在在市里照顾我儿子，他上高中了是关键期，周一才能回来。”
挂断电话赵素兰把手机扔在沙发上，一只手扶着额头喘气，她只觉得诧异，不明白为什么锅会从天而降，自己在生活和工作里处处不得罪人，不知道是哪一步棋走错了，正百思不得其解，思绪像一团乱麻，敲门声响起，赵舒昂回来了。
“妈妈。”
掀开老旧的门布，赵舒昂穿着校服，背着包站在门口，走廊上没有灯，赵素兰打开门。
“赶紧洗手吃饭吧。”赵素兰吩咐完走到厨房里去看煲的汤。
赵舒昂放下沉重的书包走到洗漱台前洗手后来到桌前坐下，赵素兰将热汤平稳放在桌上。
“你尝尝这汤，儿子。”
赵舒昂用大汤勺舀了一勺送到嘴边，赵素兰满心期待地看着儿子。
“怎么样。”
赵舒昂咂了咂嘴，抬起头看着赵素兰。
“好像……没有盐？”
“啊？”
赵素兰接过勺子，自己尝了一口，确实没有味道，难道是刚刚忘了放盐？赵素兰不禁又感叹自己年纪大了记不住事，刚刚老罗的一个电话又让她胆战心惊的。
“你先吃饭吧。”
赵舒昂埋头吃饭，赵素兰将一勺盐撒入汤中搅拌。赵舒昂吃了几口又突然停下。
“怎么了？”赵素兰疑惑地看着赵舒昂放下筷子，儿子没说话。赵素兰拿起筷子把菜挨个尝了一遍，竟然都没放盐。
“你先去洗澡吧，洗完澡再吃饭。”
赵素兰嘱咐完儿子端着冷下来的菜重新走到锅前，一边重新回锅放盐，一边感叹着自己为儿子在新房子里准备的第一餐就失败了，急急忙忙从这么远的家里赶过来也没让儿子吃上一口热乎美味的饭菜，一阵挫败感和愧疚感浮上心头。等儿子洗完澡出来，桌上的饭菜重新摆好，这次还添上了水果。
“在学校怎么样？”
“挺好的，我现在在班里还是前几名，就是英语比人家差了点，他们都学了什么新概念，好像是提前的内容。”赵舒昂抬起头说道，“哦对了，老师找我私聊了，说让我去报个英语的补习班，把成绩追上去。”
赵素兰点点头，“你报名吧。”
话音刚落，厨房突然传来一声巨响，母子俩同时朝厨房望去，目瞪口呆地望着眼前的画面——天花板竟然从屋顶坠落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