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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烂尾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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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城际汽车站在市区边缘,现在城轨的开发城际汽车站的客流量越来越少了,用时下最时髦的话来说就是生意越来越难做了。年轻人都会选择乘坐速度更快环境更好的城轨,城轨和室内的地铁接轨,一趟车不出站就能直接将城外的客人转送到市中心的各个地方,但也还是有许多经常生活在乡下不怎么往市里跑的人选择汽车,他们大多数不会使用智能手机上的软件,比起在面对乘坐便捷型交通工具的手足无措,这群人更乐意保守一种原始的安全感来维持生活中稳定的状态,这也为城际汽车站保留下了最后一批客人。

    张憬然和警队队员走下警车,这栋昏暗的汽车站大楼被灰尘沾满,停车坪里停着几辆中型面包车,已经发动的大巴车排出滚滚尾气,在出站口停留,车门打开,一个安全检查员走进车内,检查着在座各位乘客的安全带是否系好,汽车司机在登记簿上完成出行登记后安全检查员下车,汽车司机合上车门,汽车正式出站朝着县城的方向疾驰而去。

    张憬然等人一身警服走进候车室,汽车站的售票员眼皮沉重,拿着话筒对购票的人群重复着相同的购票方式,语气无奈,一些不懂得线上支付的乘客拿出现金嚷嚷着要买票。候车室里坐满了提着大包小包慵懒的人群,墙角里不少人坐在地上或躺在地上呼呼大睡,一些人不穿袜子脱了鞋蜷在座位上吸溜着方便面,几个面色黝黑带着金耳环的老年人穿着过时的布料怀里抱着一个孩子,手上牵着另一个,一两个小孩在候车室内追逐打闹时而爆发出刺耳的尖叫声音。做卫生的保洁人员拿着一条污浊的拖把擦拭着地板。看到警察走进候车室,候车的人群齐刷刷的目光都聚集在警察身上,浑浊的眼睛里透露着一股看热闹的好奇。汽车站里的工作人员眼神瞬间警惕起来,几分钟后汽车站的管理员朝张憬然走来。

    管理员面色严厉,斜挎着小包,扫视了一眼警队,“您好……”

    张憬然瞟了眼管理员左胸前挂着的名牌,名牌上写着车站主管:刘芳。

    “刘芳是吧,我们是市公安局的,找你了解点情况。”张憬然出示警官证。

    刘芳将张憬然一行人带到了会客室,刘芳打开一扇遍布尘埃的房门,众人进入会客室内就坐,张憬然用手摸了摸凳子表面,一层厚厚的灰尘。

    “你们车站有个叫张梅的女人,三个月前在车站就职安全检查员的工作,认识吗?”一个年轻的警员拿着笔记本问道。

    刘芳撩了撩染黄的头发,点点头,操着一口塑料普通话说道,“张梅哦,那我认识的,但是后来就没来上班了。”

    “为什么没来上班了?”

    “我们之前一起嗑瓜子聊天来着,她这个人可能聊了,总是聊到一半就哈哈大笑,好像是嫌工资少了就没来了。”刘芳挪了挪凳子。

    “被拖欠工资了吗?”

    刘芳面露难色,“规定不让我们说工资的事情……”

    面对张憬然等人灼灼的目光,刘芳叹了口气,“那我就偷偷跟你们说吧,你们可别说是我说的。”

    警队队员互相对视一眼,对刘芳点点头。

    刘芳吐露道,“我们也是私营,工资多少老板说了算,按照规定呢除了上班时间,工龄长短也决定了我们到手的钱是多还是少。”刘芳犹豫了会儿,“我是这里的老员工了,自然拿的就多点。”

    “多点是多少?”

    “也就比普通员工多个千把块钱吧。”

    “张梅平时能拿多少?”

    “她才来,没干多久,但干起活来很认真也愿意加班,一个月两千块。”刘芳说道。

    张憬然突然起身带着周围的警员走出汽车站,一个警员从后面追上张憬然道,“憬队,怎么不问了?”

    张憬然坐进车里,警员跟着上车,看了眼后座的两位年轻警员。

    “要知道的都知道了,去洗车店吧。”

    张憬然坐在副驾系上安全带,回头看着后座两个警员。

    “下次让顾权跟着我就行了,别浪费那么多警力,局里还很多事缺人手。”

    洗车店隶属于城际车站,离车站不远,城乡交际处已经没了高楼大厦的影子,只有一排排小平房和横在空中的高架桥,车开到洗车店,洗车店设备简陋,专供货车、卡车和一些客车清洗,洗车店诺大的洗车筒正在滚动,泡沫和流水飞溅。洗车店门口一个身穿深红色短裙的中年女人操着一口异地方言和另一个穿着凉拖鞋、身着工作服的男子发生口角争执,两人越走越近,越说越急,相互推搡。大家正准备下车,张憬然手一挥,示意大家停在车上等待。

    深红短裙的女人挥舞着拳头,“陈政良你给我等着,总有一天要你好看!你手里那些脏事儿我要让天下都知道!”

    那个被叫陈政良的男人一把手握住女人的手腕,小声地说着什么,女人突然开始大声尖叫。

    “救命啊!救命啊!”

    陈政良背过身,看不见脸上的表情,女人面目狰狞,五官流露出一种极度惊恐的神情,仿佛看到了什么极其骇人的东西。洗车店里的洗车筒还在不停滚动,器械与机械之间相互震动,声音掩盖了男人说话的声音。

    陈政良强扭过女人的身体,把她往路边一辆货车驾驶舱里推,女人半推半就被陈政良推进驾驶舱。张憬然迅速下车。

    “警察,别动!”,张憬然大声喊道,几个警员随即跟着下了车,迅速走到货车挡风玻璃前控制货车。陈政良站在一旁,注视着张憬然,这一刻张憬然才看清楚陈政良满脸沟壑的脸上挂着一道长疤,疤痕不新,已经和皮肤形成同样的颜色,面对张憬然出示的警官证,这个人没有丝毫畏惧,带着欣赏的眼光看了眼证件。

    “张警官,我可没动她。”

    张憬然一副不耐烦的表情,伸出手直接打断了陈政良说话,陈政良从口袋里掏出一根烟递给张憬然。

    “我最烦这套,少来啊。”

    身着深红短裙的女人在警察的簇拥下哭哭啼啼来到张憬然面前。

    “啊,张警官,我一没偷二没抢,没必要搞这么大阵仗吧?”陈政良一边歪嘴冷笑一边说话。

    “叫什么名字、年龄、家住哪里、干什么的,不用教了吧,这些流程你应该很清楚吧?”张憬然满脸不屑地说道。

    身着红裙的女人呜咽着,“我叫……”

    张憬然啧一声,“没问你。”

    “哦。”女人赶紧收声。

    张憬然用凌厉地目光,高仰着下巴藐视着陈政良。

    “陈政良,市西区高和镇……”陈政良漫不经心地说。

    “大点声!”一声咆哮从张憬然喉咙里滚出来,陈政良被眼前突然发作的人吓到,“来来来,上手铐。”张憬然和警队警员对视一眼。

    陈政良突然放软了语调,一字一句清楚地朝警察汇报,“我叫陈政良,年龄三十八,家就住在市西区高和镇牛尾街三十六号,我在汽车站洗车店打工。”

    张憬然回过头盯了一眼红裙女人,“你呢?”

    “我叫高美仪……”女人操着一口外地方言。

    做记录的警队队员打断道,“高美丽?”

    “高美仪,仪态的仪。”陈政良补充道。

    “问你了吗?”警队队员皱着眉瞪了眼陈政良,转头看向高美仪“你继续。”

    “我叫高美仪,是……是一名……”高美仪犹豫了许久,眼神在陈政良和张憬然脸上慌乱地撞了几下,“我是他女朋友。”高美仪像是硬生生咽下去一块石头后又接着保持匀称的呼吸继续说道,“我家不在这儿,我家是下面县里的。”

    “哪个县?”

    “丛县,丛之县。”高美仪补充着,“我来找我男朋友。”

    陈政良马上接话,顺着高美仪的话说道,“刚刚我们发生了点小矛盾,现在都没事了,我们就是闹着玩玩,警官。”

    陈政良顺势一只手将高美仪搂紧,两人脸上都涌现出局促的笑容。张憬然一副懂了的样子点点头。

    “那行啊,跟我们回局里做个调查可以吧?”张憬然好声好气地说道。

    陈政良没说话,高美仪倒是乱了阵脚,“警官,我……还急着……”

    “有什么话等到了局里再说吧。”张憬然坚定的语气像刚关上的气阀,一个不小心阀门仿佛随时都会再次打开。

    “上铐吗憬队?”一个队员问道。

    高美仪原本还想再说点什么,听到后又马上将到嘴的话咽了下去,嘴唇微微颤抖。张憬然瞥了眼老实了的两人。“不用了,直接带走。”

    两个队员将陈、高二人带进后座,张憬然嘟起嘴看着警车,“哦,坐不下了。”张憬然转身望着顾权,伸出手。

    顾权翻了个白眼,将钥匙拿给张憬然。

    “不是吧憬队……”顾权咳嗽几声。

    张憬然故作严谨的眼神在四周飞翔,“权儿,这个洗车店咱们还没彻查,这个重大的一环就交给你了!”

    说完,张憬然边掂着车钥匙边朝警车走去,留下顾权独自站在原地唉声叹气。

    回到警察局,两份资料交到了张憬然手里,翻开第一封资料,这个叫做陈政良的刀疤脸有过前科,之前因为嫖娼和从事电信诈骗等犯罪行为进去好几次了,每次放出来后都没有重新做人,在市里和底下的县区四处乱晃一逮着机会就作奸犯科,在洗车店主要是干些冲洗车辆、擦拭车辆的人力活。人并不很勤奋,主要是认识的人多,能招揽到客源就被留下来干活了,而陈政良来到洗车店打工的时间和张梅差不多。这个陈政良在洗车店打的这份工持续到现在,是最长的一次从业时间了,难道这个陈政良从此金盆洗手准备改邪归正了?从陈政良下手或许能挖掘到张梅的更多信息。

    第二份资料是高美仪的,高美仪原名高美丽,丛之县人,年龄比陈政良小几岁,多次参加卖淫活动,和陈政良在一次卖淫嫖娼活动中结识,陈政良许诺高美丽和高美丽结婚,三年前从高美丽处借走了五千元现金至今未还,高美丽几年来四处追债陈政良未果。

    张憬然走进询问室,陈政良一改在洗车店的嚣张气焰,变得畏畏缩缩。

    “陈政良,你认不认识一个叫张梅的女人,她是你们洗车店的洗车工,和你前后脚进的洗车店。”张憬然的眼神在灯光下凝聚着一股不可抗力。

    陈政良抬起头来看了眼张憬然,摇了摇头,又快速低下头。

    一旁做笔录的警员说道,“这里不是你随便说话的地方,你的一言一行都会被记录,你要为你自己的行为负责。”

    张憬然拿出一张张梅的照片,照片上的张梅站在一条溪水旁,笑容灿烂。陈政良满脸不情愿,看了眼张憬然手里的照片,眼睛快速眨了几下。

    “哦……好像有点印象,我想起来了,是有个叫张梅的。”

    张憬然舒出一口气。

    “只看一眼就又认识了?”张憬然疑惑道。

    陈政良双手放在椅架上,两只粗糙的手互相扣着手指。

    “张梅比我还早到洗车店几天,她教我怎么洗车擦车,怎么开这些洗车的设备,我跟她轮班,我上白班,她上晚班。”

    “那她也算是你入门老师了,怎么一开始说不认识?”做笔录的警官责问。

    “她是个什么样的人?”张憬然单手笔尖下支撑起整张脸。

    “她为人挺和善的,上晚班也不喊苦喊累……”

    张憬然翻动着桌上的资料,“她有个儿子得了癌症在医院治病你知道吗?”

    “哦,知道一点,她找我借过钱,第一次找我借了三百,我也没让她还了,第二次她又来找我借,我就没再借给她了。”

    “为什么没让她还?你和她什么关系?”

    陈政良叹了口气,语重心长地说“警官,你们不知道,张梅那根本就不叫借钱,她那是要钱,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儿。”

    这时询问室的门被打开,顾权捧着一份资料气喘吁吁地站在门口。

    “憬队。”

    张憬然起身走出询问室,两人快步并行在走廊上。

    顾权说道,“张梅和陈政良同时进入洗车店打工,这个张梅很缺钱,逢人就变着花样借钱,借了钱之后就不还钱了,听洗车店的人说张梅不敢回家,怕遇上那些追债的,晚上就住在洗车店里。”

    顾权叹了口气道,“这个张梅和陈政良的关系也很密切,但是……”

    “洗车店的人不敢说对吧?”张憬然问道。

    顾权点点头。

    “陈政良在我们面前装的挺老实,他脸上这道疤再加上他的累累前科,洗车店的人怕是都不敢惹他。”张憬然一脸怅然。

    “就算这次陈政良进去了,怕陈政良出来了对他们进行报复。”顾权接着说道,“高美仪隔三差五就到洗车店来闹事,陈政良告诉洗车店的人说这就是个婊子,大家也就没敢多管。”

    高美丽坐在询问室里,张憬然走进询问室,高美丽抖腿,神情紧张。

    “高美——丽”张憬然故意拖长声音。

    高美丽立马抬头。

    “警官,我早就没干了,我和陈政良就是谈恋爱的关系。”

    “没干什么?”张憬然问道。

    高美丽立马闭嘴,抿紧嘴唇,扭过头看向一方。

    “你和张梅什么关系?”

    “谁?”高美丽一脸疑惑。

    “张梅,陈政良洗车店的同事,陈政良上白班她上晚班,你见过她吗?”

    高美丽摇摇头,“不知道这个人。”

    张憬然看了眼高美丽的眼睛,高美丽淡定自如地盯着张憬然,眼神平静得装得下一汪湖水。

    “警官,你能不能帮我说说陈政良,让他赶紧把钱还我,他都拖了好几年……”高美丽突然说道。

    张憬然没听高美丽说完,生气地开门走出询问室,“放人。”

    顾权递了一杯咖啡给张憬然,张憬然手捏着咖啡杯大喝几口,说道,“陈政良和高美丽都是局里的老人,这种场合对于他们来说和吃家常便饭没有任何区别。”

    “今天我们冲下车要去抓人的时候,陈政良这么着急让张美丽消失,肯定不简单。”顾权说道。

    “他们本该害怕的不害怕,该淡定的却反而做出一副害怕的模样,自以为表演的已经天衣无缝。”咖啡被张憬然迅速喝完,手里的咖啡杯被捏瘪重重地掷入垃圾桶内。

    张憬然将车停在私家车库,在驾驶座上沉默了五分钟,换掉一脸的疲惫和严肃,改成开心和喜悦,回到家中。妻子郝琴正在收拾厨房,餐桌上已经摆上了饭菜,在暖黄色的灯光下,张憬然走进家门,绕到郝琴身后,环抱着郝琴。

    “吓死我了!”郝琴嗔怪道,“快去洗手吧,吃饭了。”

    “收到,老婆大人!”张憬然朝郝琴做了个鬼脸,走向客厅。

    “张月月!”张憬然温柔地呼唤着女儿的名字,餐桌边的地毯上,张月月正摆弄着玩具。

    “哇,你一个女孩子怎么会喜欢玩奥特曼啊!”张憬然凑到张月月脸庞亲了亲,用力嗅着张月月的脸。

    张月月咯咯地笑,推开张憬然,“老爸,你的脸真扎人啊!”

    “走吧,洗手吃饭饭。”

    张憬然把张月月腾空抱起,走到洗手间洗手,郝琴看了眼张憬然,“张憬然,张月月都多大了你还抱着她走路!你不能惯坏她的!”

    一家三口坐在饭桌前吃饭,张憬然给张月月夹菜,郝琴突然说道,“你最近有没有看小区业主群消息?”

    “哦,怎么了,太忙了还没来得及看。”张憬然说道。

    “是是是,张大队长日理万机,为群众伸张正义却总是把自己的小家抛在脑后……”郝琴调侃道。

    “多亏了老婆大人,老婆大人辛苦啦。”张憬然对郝琴撒娇,盛了满满一碗汤递到郝琴面前。

    郝琴哼了一声,一脸傲娇地端过汤,笑着喝汤。

    “还是房产证的事儿。”

    市里现在小学划片区上学,当初张憬然和郝琴是看中了离重点小学近这个优点才买下的这套房子,虽然房子已经交了但校区里的绿化和物业都没人打理,很多地方都还是一抔抔黄土,开发商因为个人原因欠了一笔巨款,把剩下的楼盘全部抵押给了银行还债,眼下夫妻俩住的就是实实在在的烂尾楼,起初几年也经常业主联合一起去拉横幅声讨、维权,但时间一久这件事儿就耽搁了,开发商跑了这事儿也不知道找谁负责,房产证也没到手,没有房产证郝月月明年就没办法正常进入重点小学上学。

    郝琴继续说道,“现在大家都在推举你作为我们业主的代表,我们每户人家上交一千块钱作为资金,让你组织带领大家一起去找区政府解决麻烦。”

    张憬然看着饭桌前大口吃饭的张月月,眼神又重新变得犀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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