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愚者(三)
“所以,你们还是分手了,是吗?”
菲力亚斯咬了一口巧克力饼,拿出纸巾擦擦嘴。
“是。”
阿贝尔吸了一口香烟,由于初次尝试刺鼻的烟味,他不例外的被狠狠呛了一口。
他是废物。
“安心,”菲力亚斯随手把垃圾丢进一边的垃圾桶,附近正好有一个清洁工在做打扫,他们俩对视了一眼,“这不能怨她,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难处,詹妮肯定也不想拖累你。”
街灯明明暗暗,光影错落。
“你要替她看到这个世界的未来,连着她的份,一起好好活下去吧。”
菲力亚斯从阿贝尔手中夺过烟头,掐灭了最后一点火星子。
……
回到出租屋已是晚上九点了,阿贝尔拖着疲惫的身躯走进狭小的房间。他退学后就一直住在这里,白天去学校里进修指定的神学课程,或者在防卫处完成任务,晚上便回到空荡荡的出租屋休息。
他把灯打开。
白色灯光的亮度让已经适应黑暗的眼睛睁不开一丝缝隙,他慢慢的等到眩晕的大脑恢复反应,才在玄关处把拖鞋换上。
“欢迎回家!”
屋里突然响起欢呼声,吓了他一跳。
只见茜娜占领了阿贝尔的床,她穿着睡衣在起满褶子的被褥上蹦跳,不断的挥舞着枕头,灰尘乱飞,阿贝尔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你怎么在这?”
“是凯勒先生给的钥匙!”
除了茜娜以外,小小的出租屋里还藏着一个人,那就是芬里厄·凯勒。“请叫我芬里厄。”窗帘后面缓缓探出了一个头,他认真的纠正道。
阿贝尔头疼的看着吵闹的屋子。
“先说说来意吧。”
“明天咱们的任务……”
“我知道。”
见阿贝尔微怒的眼神,茜娜找不到合适的措辞,只得尴尬的干笑两声:“是欢迎仪式不太好吗?”
——阿贝尔无言,比起欢迎仪式,这看上去更像枕头大战。
沉默中,灰尘还在漫天飞舞,床边的被子凌乱的拖在地上,而地毯前,除了几个行李箱,到处都散落着衣服和鞋……
“抱歉,没有经过你同意擅闯贵府。”芬里厄连忙鞠躬致歉。“你呢?”阿贝尔看向茜娜。“抱歉!”后者也弯腰道。
“根据曼斯克先生的指令,总指挥要求我们参与队员今晚就集结完毕,因此我才找到房东拿了备用钥匙,我们得好好商量明天的计划。”说到正事,芬里厄恢复了严肃的表情。
“我是自愿参加的,听说任务完成后我也可以进入防卫处。”茜娜举手补充道。
听到这句,今晚的烦躁顿时被升华到了极致,阿贝尔失控般突然拽住茜娜的手臂:“真是够了!防卫处的工作可没你想的那么简单,你一个普通人瞎凑什么热闹!”
他两眼死死的盯着茜娜,他能从少女的眼中看到从前的自己。
他想到该隐,想到詹妮,想到曼斯克,想到在他们面前死去的孩童。
阿贝尔时常觉得自己人格分裂了,在他的躯体里藏着两个灵魂,一个懦弱无能,一个冷漠淡然。愤怒?无助?他看到心中另一个自己在嘲笑他。
“阿贝尔!放手,很痛啊!”
茜娜的手臂快被对方掐断了。
芬里厄上去就是一脚,迅速的把阿贝尔踹倒在地上:“混账,你怎么能把不如意发泄在别人身上!你的绅士风度呢?”
茜娜抽回手,她的长发凌乱的披散着,一双惊恐的褐色眼睛望着对方。
头磕在地板上很痛,阿贝尔没有任何挣扎,痛觉让他恢复了理智。“抱歉。”他无力的轻声道。
“凯勒先生,你这话说的太重了。”茜娜把他搀扶起来,“没事,我不怪你,我知道我可能没有什么作战经验,但是我保证不给你们添麻烦,可以吗?”
阿贝尔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添麻烦?这不是茜娜的错,她也有权力做自己的打算,更何况自己的能力也有限,他没资格评价茜娜。
“来不及考虑这些了,伙计们,根据上头的安排,我们明天就得去神像塔。”这时芬里厄打破了安静,他打开随身文件,翻出一堆资料。
阿贝尔意外的发现文件里有一张照片,那是一张自己的侧脸。这家伙什么时候拍的?他注意到了照片里的场景,防卫处公共餐厅,接着阿贝尔的脑海中闪过一句话:
“你一个普通的伊维老百姓是怎么做到成功讨好你的克桑族有钱上司的?”
那一刻,胃痛的感觉仿佛又来了,时间倒流,医务室里的芬里厄举起一板药片,轻蔑而愤怒的说道:“那群克桑族的畜生什么都做的出来。”
真的是克桑族的人干的吗?
未必。
“阿贝尔,你在听我说话吗?”芬里厄严肃的看着对方。
“嗯,是的。”
他这才回过神来。
“听好了,明天咱们会搭乘校园大巴,然后混入教职工团队。资料中没有显示尼威克部队进行这次恐怖袭击的时间,所以为了确保安全和效率,我们在途中务必要时刻警惕,不能马虎。”
芬里厄把计划书展开,宣布任务安排。
阿贝尔不以为意的点头应和,其实他在接到任务的那一刻就已经想好了要干什么。
目标地点在神像塔艺术展览馆,他的优点就是可以随时按想法计划事情,甚至一意孤行。
在作战方面,防卫处作战科会给出相应的陪合,所以他们暂时不用担心肉搏和枪械战役的准备。
茜娜晃了晃脚:“放心好了,芬里厄,包在咱身上。话说那我们明天几点集合?”
“明天统一行动。”
“所以?”
芬里厄盯着阿贝尔的眼睛,合上文件夹:“我们今天得住在阿贝尔家里。喂,不说话的那位,你没有异议吧?”
“为什么?!你们凭什么对我的家擅作主张!”
不满的抗议声响起。
茜娜整理了一下粉色的睡衣,乖巧的坐在阿贝尔旁边:“可以吗?”
她眼睛亮亮的。
防卫处的安排真是不消停,看在女孩的份上,阿贝尔才不情愿的点点头,算作勉强同意。
“好耶!”
女孩欢呼。
枕头再次起飞,茜娜在床上跳了又跳。
“很吵啊!!!”
阿贝尔捂住耳朵烦躁的道。
明天一早还要执行任务,芬里厄看着吵闹的两个孩子,默默的把文件放好,收拾起被折腾得乱七八糟的房间。
出租屋很小,整理干净也不是一件难事,但三个人同住这么小的一间屋子就有些不容易了。阿贝尔和芬里厄打地铺,茜娜作为女孩子,则独占一张床。
深夜,三个人盖好各自的被子。
“阿贝尔,你也喜欢在床头放娃娃?”床上传来了茜娜的声音。
“不许乱动我的东西!”
“好吧。”
茜娜说的是床头上的小熊玩偶,那是詹妮曾经送给他的礼物。
不过,他已经打算把小熊丢了。
而在小熊的领结处挂着一枚徽章。在加入防卫处后,该隐拿到过不少奖章。其中一枚叫守卫奖,因此该隐把这只徽章作为自己的信物,交给同父异母的弟弟阿贝尔。
“为什么是守卫奖?”
“骑士精神。”该隐低下头笑着看向懵懂的小寿星,“谦卑,荣誉,牺牲,英勇,怜悯,诚实,公正,灵性……你猜猜,还有什么?”
“高尚?”
“错了,是忠诚。”
那枚徽章确实随阿贝尔见证了不少坎坷的时光,有时候他会觉得该隐并没有离开,他的哥哥其实一直都在。
往事太伤感了。
阿贝尔翻了个身,把背面朝向芬里厄。
“睡不着?”芬里厄的声音从后方传来。
“烦死了,闭嘴!”
男孩似乎正处于某种叛逆期,对谁都是一脸不耐烦的样子。芬里厄没在意,他只当多了一个不太懂事的弟弟。
静夜无风,窗户微敞着,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和外面的虫鸣。又过了一会,床上暂时没有了动静,茜娜像是睡着了,难得的显得很安分。
被窝很暖和,阿贝尔也终于有了点睡意。
“咔嚓”。
火光亮起,芬里厄点上一支烟,把打火机放回一边,然后走向阳台。
他心里明白,看似详实的计划实则漏洞百出。两个孩子的作战经验明显不足,而自己则是一个预备科成员,情报和资源十分有限。
如此一个半吊子的队伍,恐怕全得靠后方协助的作战科了。
烟雾中男人的脸上带着忧郁的神色,他的背影轮廓与夜色重合,像一只蛰伏在黑暗里的狼。
“该隐……”
睡梦中的男孩轻声啜泣着。
芬里厄转过身。
……
——防卫处,作战科指挥中心。
忙碌了一天的副指挥官特蕾莎·桑顿敲打着键盘,做完最后一项人员技能报告。
作战科b级青年小组将于一个月后参加模拟国际会议,虽然他们的能力水平不及a组高级成员,但明天的反恐任务对他们来说还是轻而易举的,相当于他们的热身运动。
“还在担心什么呢?把情报资料如实填写上去,这样就可以了。”
b组组长塔罗斯·巴伦走了过来,他是特蕾莎的徒弟,一个负责而有干劲的年轻人。
“不,咱们还有别的要事,你应该还不知道吧,明天的任务对作战科来说只是起配合作用,而主场在阿贝尔·拉尔维那里。”
“什么意思?”
“就是曼斯克先生所谓的新人培养计划,去年上一批被淘汰的是马尔娜,你还记得吧?”
“哦,这样啊。”
塔罗斯轻蔑的笑了笑。
他漫不经心的从抽屉里掏出两粒进口的咖啡豆,为师父泡上咖啡。办公室里冷涩的空气,顿时被温暖的咖啡香味包围。
在防卫处待了两年,塔罗斯很清楚,那些不按程序进入防卫处的家伙们无非就是靠家境和背景“走后门”的废物罢了,没有半点本事的人,根本不值一提。
“但是这次的任务不一样,你得留意下阿贝尔,那个人的身份很蹊跷。”特蕾莎推了下眼镜,严肃的看向对方。
“安啦安啦,”塔罗斯吹了吹不断从杯里冒出的热气,“一个毛头小子而已,我会好好完成任务,让他活着走出防卫处离职大门的。”
电子屏幕定格在身份信息那一栏,上面标着对应的序列号,以及,阿贝尔·拉尔维。
反正……训练就要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