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谢大海疯了
谢故带回来了两大瓶花生油,四条旧军服,一大包冰糖。
花生油是谢故用攒下来的油票跟食堂换的,四条军服是他用一条新的军服跟战友换的,冰糖是在县火车站买的。
要是平时回家,他还会提前搭部队的车去市里买些谢家营没有的新鲜玩意回来,像麦乳精,水果罐头,大白兔奶糖等,但是这次时间紧迫,他没时间去采买。
此时吃完晚饭,一家人聚在堂屋。
秋莲拿着一条军服对着谢故谢颖小渊小博一个个地轮流比划着,正在策划怎么充分利用这四条军服的布料,做出最多最好看的衣服。
几个小孩闹翻了天,叽叽喳喳的出谋献策,你一言我一语地喊着自己的军服要做什么样式的。
余贵琴靠在枕头上,就着挂在墙上的煤油灯缝鞋帮,时不时瞟一眼睡在床里头的小宝。
谢故坐到床沿上,从兜里掏出一沓钱,递给余贵琴。
“娘,这八十块钱给你。”
余贵琴把针扎在鞋帮上,盯着钱瞧了一下,然后还是推着谢故手上的钱,摇头说:
“小故,你现在每个月八块钱的津贴,去年还是七块钱,过年的时候回来才给了钱,前两个月又寄了三十块回来,哪能存下来钱,这是借的吧?娘不能要。”
这八十块钱,确实有五十元是谢故跟战友借的。
谢故拿着钱往他娘手里塞,“娘,你就拿着吧,现在家里哪哪都要用钱呢,不管是我存的还是借的,反正我以后肯定能还上的。
大哥都说了,娟婶子住院还有办丧事,早就把大海叔和我们家的钱花光了,今年的年猪也卖了,爹还跟队里借了三百块钱呢。”
这些天黄娟住院和办丧事的,把谢家本来就微薄的家底都掏空了。
而且谢家营历来重视身后事,村里的老人十个八个都觉得自己不管自己活着的时候怎么样,但死后要是能风光大葬,这辈子就算是值了。
人死后停灵三天要下葬,要做斋七。
还要举行“烧百天”仪式,活着的人要为死去的人准备足够多的纸钱,供品,以及其他各种用品,让他们在阴间过上富足的生活。
这是一笔不小的开销。
虽然这些年来政府到处宣传破四旧,但千百年来这片土地上的风俗都这样了,不会因为几个政策和几年的时间就能彻底改变的。
虽然这几年谢家营的丧事办的确实比以前低调了些,但也也不能搞得太寒酸了,不然活着的人是要被嚼舌根的。
“他娘,你就拿着吧。”谢山河坐在门槛上,猛吸了一口老旱烟,语气里带着无力感。
他觉得让儿子为家里的事背债,是一个失败的父亲才能做得出的事情。
这是谢山河最不愿意做的事。
可是过日子半点不由人,哪管你愿不愿意呢
余贵琴叹了口气,抽出五块钱递给谢故,“小故,你留着五块钱傍身用吧,男人哪能兜里没钱呢。”
谢故推了回去,“娘,我都留好了钱的,回部队的火车票钱也留好了,你别担心,都收着吧。”
谢颖终于跟大嫂说完自己想要的军服样式了,笑呵呵地趴道谢故的肩膀上问:“二哥,你请了几天假,这次回来几天。”
“十天,还能在家里待六天。”
“啊,才六天啊,这么少?”谢颖撅着嘴巴嘟囔。
才六天,哪来得及去山里逮兔子?去田里抓黄鳝?
他还想让二哥给他逮一只漂亮的猫头鹰呢……
谢颖觉得六天太短了,简直是一眨眼就没了。
正在写作业的谢和抬头瞟了弟弟一眼,调侃道:
“幺儿,六天还少啊,你不是说一个星期上六天课,可长可长了吗。”
谢颖被三哥揭了短,不想再讨论六天是长还是短的问题了,赶紧转移话题:“二哥,你快跟我说说修汽车的事呗。”
“哟,幺儿,你记性真好,还惦记着修汽车的事啊?”
“那当然了,二哥说的事,我都记得。”谢颖得意地说。
“我这个月调到汽车连了,我们连队主要负责开车、维修大货车等一系列工作,我现在已经学会开汽车了,还没来得及写信告诉你们呢。”
谢故语气平稳,仿佛在说一件很平常微不足道的小事,可屋里瞬间欢呼声一片。
哇!
几个孩子听到谢故说自己会开汽车了,都佩服得不行。
谢家营是没有汽车的,连拖拉机都没有一辆。
别说谢家营了,就是到良同镇上,寻常也见不到一辆汽车的。
村里放电影的时候,孩子们倒是从荧屏上看到过汽车。
“二哥,厉害厉害。”竖起大拇指的是谢和。
“二哥,你现在怎么这么厉害。”这是谢颖。
“二叔,你好厉害。”这是小渊。
“腻害。”这是小博。
“哼唧。”这是刚睡醒的小宝。
门槛上的谢山河,听着孩子们叽叽喳喳的声音,嘴角露出不易察觉的微笑。
现在汽车兵在部队是非常吃香的,汽车兵是一个技术兵,能学到一门开车和修车的手艺,将来不管是继续当兵,还是退役回地方,都是有一门手艺在的。
而且现在最热门最让人羡慕的职业有三个:拿听诊器的,掌方向盘的,拿杀猪刀的。
掌方向盘的,说的就是开车的。
谢山河觉得二儿子的前程,多了一个保障。
……
第二天是星期天。
不用上学,谢颖难得起了个大早。
一睁开眼睛,就看到三哥谢和贴着墙呼呼大睡,自己的两只脚都压在三哥的肚子上,而原本睡在外面的二哥,却不见踪影。
西厢房才是谢故的屋子,谢和跟谢颖住耳房。
不过谢故难得回家一趟,昨晚谢颖非得要跟二哥睡。
于是,三兄弟就睡在耳房了。
不用上学,谢颖觉得做什么都挺美。
要是昨晚能把作业做完,今天不用写,那就更美了。
外面的天蒙蒙亮,谢颖把脚从三哥身上抬下来,躺在床上发了会呆,才慢吞吞地起床。
院子里,余贵琴正在拌鸡食,看到小儿子打着哈欠从耳房出来,很是惊奇:
“哟,今天太阳打西边起了,幺儿,你竟然这么早就了。”
谢颖在院子里看了一圈,问:“娘,二哥呢,二哥什么时候起床了。”
“一起床就找你二哥,真是哥俩好啊,你二哥去你大海叔那边了,今天那边有得忙,你别过去捣乱,知道吗?”
“娘,二哥说要抓黄鳝捉响油鳝糊,我也好几天没看到大哥了,我想……”谢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打断了。
“打住,别想,你要是敢过去,我就让你爹打断你的狗腿,快去洗脸。”余贵琴面无表情地说,
谢颖不敢再作妖,应付式地洗漱完,在他娘虎视眈眈的目光中,麻溜地跑进堂屋。
进了正房,爬上床,看小宝在小包袱里睡得正美。
谢颖也躺在旁边去,把小包袱榄在咯吱窝下,闭着眼睛开始睡回笼觉。
此时,谢大海家。
谢大海正风风火火地折腾,天还没亮,就开始在几个屋子里进进出出,扫地,抹桌子椅子,擦窗户玻璃……
谢温和谢故俩人想出手帮忙,还被严厉拒绝了。
兄弟俩现在坐在院子里的石墩上,看谢大海虎虎生风地挥着斧头劈柴,看得一脸莫名。
昨天还跟活死人似的,今天怎么又生龙活虎了?
谢温今天觉得谢大海今天不对劲,但具体哪里不对劲,他又说不出来。
谢故也觉得不对劲,变化太大,事出反常必有妖,不可轻视。
谢大海终于劈完柴火,然后去鸡圈里抓了一只油光发亮的老母鸡,拎着就往厨房走。
谢温和谢故面面相觑,也跟着进了厨房。
“大海叔,你现在抓鸡做什么?”谢故问。
“炖鸡汤,娟儿喜欢吃。”谢大海笑眯眯地说。
谢温和谢故胆战心惊地对视起来,这……
突然,谢大海手里的老母鸡掉在地上,瞪着眼睛死死地盯着架子上红烛、纸钱、元宝等。
老母鸡一得了自由,就尖叫地张着翅膀在厨房里乱窜起来,然后夺门而出。
厨房突然安静下来,谢大海还呆愣愣地盯着架子上的东西。
……
在黄娟的头七这天,谢大海疯了,满村地找人:“娟儿,你在哪,咱该散步了。”
吓得谢家营家家户户紧闭大门,勒令孩子待在家里,不能出门。
不然就会像谢大海一样,被黄娟勾了魂,变成傻子。
这天,谢颖到底没吃到心心念念的响油鳝糊,流血不流泪的小男子汉还哭了一场。
大海叔不认得他了,也不认得小宝。
小宝真可怜,娘没了,爹也不认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