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天塌了
黄娟被送去镇子上，在医院里坚持了两天，终究是没挺过来。
这年头，医术不发达，小孩的生与母亲的死，已经被大家习惯地混为一谈了。
对于黄娟的死，大家最多地只会在茶余饭后唏嘘几句。
并不会耽误他们少吃一顿饭，少喝一口水。
但对于失去妻子的谢大海来说，这是一件天崩地裂的事情。
上一秒他还在欣喜若狂地欢呼自己有儿子了，下一秒有人告诉他妻子大出血，会死。
自己心心念念的儿子，是用妻子的命换来的。
大喜大悲之间的巨大落差，非常人所能接受。
谢大海没有看过儿子一眼，从黄娟下葬后就一直躺在屋里。
不吃不喝，不言不语，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有时候他看着靠窗的桌子，都能看一天，一夜。
之前黄娟最喜欢坐那里梳头，有时候一边梳头，一边回头温声细语地跟他说些家长里短的小话
这才没几天，谢大海就瘦得不成样子。
谢温一直陪着他，什么也不用说，也不知道怎么说，就那么安静地陪在他身边。
可是谢温看着谢大海才短短几天，两鬓就长出了白头发，心如死灰的样子，心里难受极了。
他才二十四岁啊，比自己都小呢。
事情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呢。
前两天他还满心喜悦地跟大家说媳妇马上要生了，他马上要当爹了……
娟婶子怎么就死了呢。
这个头发微卷，眼睛大大，性格温柔的女人。
现在变成了一堆小小的坟堆。
埋在谢大海爹娘的旁边。
这一刻，谢温突然觉得日子真的还挺没意思的。
……
这些天，谢颖觉得天塌了，家里的氛围十分压抑。
他娘已经很久没有唠叨他了，他爹也没空打他鞋板了。
或者说他根本见不到爹娘，俩人每天都是早出晚归的。
大哥也是忙得脚不沾地，只会偶尔提醒他乖乖上学、写作业，不许调皮。
还好他有弟弟，不然每天被三哥盯着上学上课，放学写作业，他得被憋疯。
小孩在生出来的第一天就被大嫂方秋莲抱回家了。
那天家里顶事的大人都送黄娟去镇子上了，小博醒过来后又嚎得全村都能听见。
方秋莲没有三头六臂，顾不了两头，只得把小孩也抱回家去。
此时，日落西山。
谢家的正房里。
谢颖写完最后一个字，收了作业本一股脑塞进书包里，麻溜地爬上床，双手撑着下巴趴在小包袱旁边。
小孩没有刚出生那天那么红了，小脸白嫩嫩的，张着粉嫩嫩的小嘴巴睡得十分香甜。
“弟弟，你就好了咯！不用上学，不用写作业，想吃就吃，想睡就睡。”谢颖自言自语地嘀咕着。
谢和扭头看了一眼，又低头唰唰唰地快速写着作业，压低了声音说：
“幺儿，你可别把哭包闹醒，大嫂说他哭一下午了，嗓子都哭哑了，刚睡着。”
谢颖也压低了声音反驳：“弟弟才不是哭包呢，弟弟最乖了，是大嫂不会哄，我一抱，弟弟就不哭了。”
语气里带着些许的得意。
“行行行，你厉害，反正你别把他闹醒就行，不然屋顶都得被掀翻。”
谢颖一脸痴汉地看着弟弟，一会儿摸摸小包袱，一会儿戳戳小脸蛋。
他脑袋瓜里已经琢磨起以后要带弟弟去哪里玩的事。
门口最高那棵柿树树，摘的柿子最甜。
西山坡的麻雀最多，运气好还能找到灯笼果和野山楂。
靠东边的稻田里能逮到最肥的黄鳝，大嫂做的响油鳝糊最好吃，香得全村都能闻到。
但是做响油鳝糊很是费油，大嫂一年到头也不舍得做几次……
小包袱里小孩也许是被戳小脸蛋不舒服，哼唧了几声，睁开眼睛，醒了。
小东西眼珠子转了几圈，张开小嘴巴就要哭。
谢颖反应十分迅速，一把捞起小包袱，学着大嫂的样子把小包袱抱在怀里，轻轻地晃着，动作十分娴熟。
小孩舒服了，嘬着小嘴巴，睁着眼睛，眼珠子滴溜溜地转，不哭也不闹。
“弟弟乖乖的，哥哥抓黄鳝，让大嫂给你做响油鳝糊吃。”
说完，谢颖自己先馋得吞了吞口水。
谢和也被吓一跳，大嫂说小孩哭一下午了才刚睡着，他想着怎么小孩也得睡到夜里或明天才醒的，没想到这么快就醒了。
不过，没听到哭声，谢和放心了些，看到弟弟有模有样地哄小孩，他有些惊讶。
这几天家里乱糟糟的，谢和已经十三岁了，算半个劳动力，也要跟着大人去大海叔家帮忙，都没怎么注意弟弟都干了什么。
他想着弟弟这几天能老实待着，不惹事就不错了。
没想到弟弟超额完成了任务，不但十分老实安分没有调皮惹事，还能帮忙带小孩。
而且看样子带得还不错。
谢和放下笔，脱了鞋子，爬上床坐在谢颖面前，目光惊奇地在弟弟和小孩之间来回转。
谢颖更得意了，“三哥，你看弟弟很乖吧，弟弟才不是哭包，是大嫂不会哄。”
谢和给他竖了个大拇指。
床头旁边的桌子上放着两个小红薯，灶膛里煨的，谢颖顺手就把小红薯举到小宝面前：“好吃，小宝，吃红薯。
”“啊。”小宝张开嘴。
小红薯却被谢和拿走：“幺儿，可不敢，小宝还没出月子呢，可不敢吃这个，你自己吃。”
谢颖有些遗憾，只能自己把小红薯吃了，抱着小孩晃了好一会儿，突然问：“三哥，大海叔还好吗？他怎么不来看弟弟？”
谢和想了想，说：“过几天吧，娟婶子走了，大海叔难受，等他难受劲过去了，就来看弟弟了。”
谢颖拍着小包袱，又问：“大海叔什么时候难受劲才过去啊，弟弟没有娘了，到现在也没见过他爹呢，多可怜。”
“不知道呢。”
谢和的目光看向窗外，望向谢大海家的方向。
院子里，小渊正追着老母鸡跑，小博跌跌撞撞地跟在后面，小嘴巴中气十足地喊着“不跑”。
老母鸡受到惊吓，张着翅膀飞了起来，落在装满水的水缸里，鸡脚在水面上扑腾几下，又踩着缸沿跳下地，扑棱着翅膀跑出了门。
小渊踮着脚尖看着缸里浑浊的水，再看看旁边那口缸里的水清澈见底，倒映着蓝天白云，有些傻眼。
他盯着水缸看了一会儿，回头看着还在咧开嘴傻笑的弟弟，摸了摸后脑勺，一副不知道怎么办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