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难产
谢颖下午放学回来，他这个哥哥的名头还没落实。
弟弟还在婶子肚子里没生出来。
“啊……”
黄昏时分，黄娟躺在床上，满身虚汗，脸色灰白。
从天亮到现在，她被折磨得死去活来，已经没有更多的力气。
又一波疼痛袭来，黄娟的五官痛到扭曲，一双手攥死了被子，嘶哑地惨叫起来。
余贵琴把满天神佛都喊了个遍，誓愿也许了很多。
“大海媳妇，加把劲，看到孩子的头了，马上就出来了，跟着我做，吸……呼……用力。”
王大娘满头大汗，一遍遍擦着她不断涌出来的血。
方秋莲一盆盆血水端出去，又一盆盆热水端回来。
谢大海面色煞白，心里慌得不行，已经连出声问都不敢问了，生怕听到什么不想听到的答案。
谢山河紧着眉头背着手绕着枇杷树转圈圈。
秋天的黄昏，微风吹着稻田，掀起金黄色的波浪，响起一阵阵蛙声。
晚霞映红了天地，给庄稼和农舍都涂上了绚丽的色彩。
哇……
太阳消失在山那头的一刻，红砖瓦房传出一声婴儿尖锐的啼哭，黄娟生下了一个男孩。
王大娘大声贺喜，“恭喜啊，是个大胖小子，得有七八斤。”
谢大海高高悬着的心终于落了下来，愣怔了一会儿，才欢天喜地地在院子里喊了起来：“我有儿子了，我当爹了。”
“山河哥，小温，我要当爹了，我有儿子了。”
谢山河和谢温笑着对他点头。
谢大海欢呼了好一会儿，才想起媳妇，又跑回门边上：“我媳妇怎么样了。”
余贵琴和王大娘正准备给新生儿清洗，就听方秋莲惊恐地尖叫起来：
“娘，不好了，娟婶子出血了。”
余贵琴一看，心里一紧，慌里慌张地拉开门，吼道：
“山河，快，去叫人，娟儿出血了，得送去镇上。”
谢大海满脸的笑容被僵住了，瞬间像被雷劈了一般，恐惧地抖了一个激灵，拔腿就往屋里冲。
院子里乱了套。
没几分钟。
谢山河就火急火燎地驾着牛车过来了。
牛和车都是跟大队借的。
新生儿已经用碎花小被子包裹着，正嚎叫个不停。
方秋莲给他喂水喂奶都不喝，怎么哄也哄不住。
黄娟已经不再喊痛了，用被子包成了一个巨大的长条粽子，脸色跟白纸一样惨白惨白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小包袱里哭得小脸通红的儿子。
本来就大的眼睛，现在更大得吓人。
谢大海抱着她，声音嘶哑，一声比一声惊恐地喊着，“娟儿，娟儿，娟儿……”
余贵琴和王大娘一人抱着一床被子跑出来，谢大海满脸恐惧地抱着黄娟跟在后头。
王大娘把她手里那床被子铺在牛车上，喊谢大海把黄娟放牛车上。
然后余贵琴用她手里的那床被子，给黄娟盖上，四周掖了个严实。
谢山河使劲在牛屁股上抽了几鞭子，“驾……驾……驾……”
牛似乎也感受到了人的急切，撒开蹄子在乡村的土路上“得得得”飞跑起来。
谢温从自己家里提着一个煤油灯和火把跑过来，就看到谢大海失神地愣在原地，赶紧推了他一把，拉着他追着牛车跑起来。
“大海叔，快跟上。”
……
谢和今天的任务是一边写作业，一边看着弟弟和两个侄子，不让他们去大海叔家添乱。
谢温刚才回来翻箱倒柜找东西的时候，几个孩子都听到了动静，嚷嚷地要跟着，被谢温大声呵斥了，才都老实下来。
结果谢和就带小渊小博出去尿个尿的功夫，回来就看不到弟弟了。
谢颖穿过小树林一口气跑到谢大海家门口的时候，牛车大部队已经出了村子，拐进山里了。
他只能看到土路上扬起的尘土，以及听到孩子在屋里哇哇大哭声音。
大门敞开的，谢颖趴在门边上探头探脑地看了一圈，没看到一个人，很是奇怪。
屋里的哭声，似乎对谢颖有一种魔力似的，他手脚不受控制地走进了屋里。
屋里一股浓浓的血腥味，不过谢颖没注意到，他的注意力全都在大嫂怀里的碎花小包袱里。
“弟弟。”谢颖惊喜地喊，眼睛亮得吓人。
方秋莲看到谢颖有些意外，“哟，幺儿，你怎么过来了，哦……不哭不哭，好孩儿不哭。”
方秋莲一边晃着小包袱，一边轻轻拍着。
“屋里还没收拾，乱得很，幺儿，你快回去，和你三哥一起写作业，看着小渊小博。”
哇……哇……哇……
碎花小包袱传出了更大声的啼哭声。
作为两个孩子的母亲，方秋莲以前自认为带孩子的经验丰富，哄孩子更是很有一套。
但是这一刻，她有些心力交瘁，无能为力。
谢颖踮着脚尖，伸长脖子盯着小孩看。
他觉得弟弟不好看，脸红彤彤的，跟爹过年的时候抓回来的猪崽儿似的。
但是他就是很喜欢这个弟弟。
他给别人当了这么多年的弟弟，还当了小叔，就是没当过哥哥呢。
谢颖越看越意动，“大嫂，给我抱抱弟弟吧。”
“去去去，你哪会抱孩子，你不是最烦小孩了吗，让你带小渊小博玩，跟要你命似的。”
谢颖嘿嘿笑，黑爪子摸了摸自己的小脑袋，然后不动声色地摸向小包袱：
“弟弟，我是你哥哥，叫哥哥。”
“刚生出来，哪会叫呢。”方秋莲专心哄孩子，头也不抬地说。
不过她的话还没说完，嚎哭不止的小孩，在谢颖的黑爪子碰到小包袱的那一刻，竟然平静下来。
小孩虽然打着哭嗝，但到底是不哭了。
“弟弟也喜欢我，我一摸，他就不哭了。”谢颖高兴坏了，看到弟弟不哭了，兴奋地围着小包袱转圈圈。
可他的手刚拿开，小孩又扯着嗓子不管不顾地嚎起来，一副不把屋顶掀翻不罢休的样子。
方秋莲暗暗称奇，不信邪，“幺儿，你再摸摸你弟弟，轻一点。”
谢颖得了大嫂的指令，认真地隔着碎花小包袱，摸起弟弟来。
“弟弟，你乖乖的，哥哥带你去抓麻雀，大嫂做的麻雀肉可香了。”
“大嫂，你看弟弟可喜欢我了，给我抱抱吧，我保证不把弟弟摔了。”谢颖跃跃欲试。
方秋莲虽然不太信任只会调皮捣蛋的小叔子能抱孩子，但看着这孩子确实跟小叔子投缘的样子。
而且屋里乱糟糟的还没收拾，方秋莲也没有别的方法，于是跟小叔子打商量道：
“幺儿，孩子将生出来，还小呢，软乎乎的，你抱不好，我放隔壁床上，你看着，我给收拾收拾这屋子，成不？”
谢颖欢呼起来，“成，太成了，大嫂，我保证看好弟弟。”
谢颖跟着大嫂出了屋子，又进了隔壁屋子，还是没看到大人，这才反应过来，奇怪地问：
“大嫂，娘呢，娟婶子大海叔他们呢？”
方秋莲脚步一顿，心里千头万绪，整理了一下语言，才故作轻松地说：
“你娟婶子生完孩子不舒服，爹和娘还有你大哥大海叔他们一起送娟婶子去镇子上看医生了。”
谢颖有些害怕，“娟婶子没事吧。”
“没事，你看好弟弟就行，等你大海叔回来，还给你买糖葫芦吃。”
方秋莲把小包袱放在床上，嘱咐谢颖看好孩子，自己就在隔壁收拾屋子，有事就喊她。
方秋莲一走，谢颖就甩掉鞋子爬到床上，轻手轻脚地趴在小包袱旁边。
看着弟弟小小的身体、小小的眼睛、小小的鼻子、小小的嘴，什么都是缩小版的。
谢颖心里软乎乎的，简直是越看越欢喜。
他用黑爪子轻轻戳着弟弟的小脸蛋，“弟弟，叫哥哥。”
小孩醒着，被谢颖闹了一会儿后，打了个哈欠，眼睛开始一闭一开，很快就睡了过去。
方秋莲收拾好屋子，天已经完全黑了。
她提着煤油灯过来的时候，就看到谢颖挨着小包袱，两个孩子在床上睡得香得十分香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