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养父
听见沈郅的声音,江春和立刻收回还欲加上的拳头。
对于自己肘击了恩公一事,她心虚一息,很快便露出今日第一个舒心笑容。
“恩公,你来救我啦!”
沈郅不置可否,勒马停下,樊楼见是他,亦没有再动。
先前他一路追赶来,并未轻举妄动,等入了这一处窄巷,方上前逼停马车,恰巧前门被破,他见到江春和撞出来,便同樊楼抢人。
人是抢到了,就是右侧肋骨下方还一阵阵痛着,若非他用内力卸了她的力道,这几根骨头多少要受点罪。
他瞥了眼被撞开的门,多少有些明白江春和是怎么破门而出的了。
看罢,他翻身下马,顺手从马腹旁取出一柄未打开的油纸伞塞过去。
等江春和撑开伞面,他已行至马车前,隔着半开的门,与霍亦年相对而视。
沈郅披雨而出,绯红长袍打湿后变得愈发幽深,乌发贴在肩侧,一身水雾令他看起来愈加阴冷森寒。
“舅舅,有什么话不能同我说,非要为难衒机司一个小小厨娘?”
这话的十分大义凛然,仿佛先前默许射杀雀七的人不是他。
但江春和完全不觉得恩公这样有什么不对,那道瘦削阴沉犹如幽冥般的背影与幼年时初见的少年将军重合,在她眼中化成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她就知道恩公是个好人!从前救过她,现在也不会向奸臣妥协!
江春和眼瞅着她家小白菜恩公在淋雨,奸臣却在马车里安然无恙,哪里坐得住,跟着滑下跑到沈郅身后,将伞高高举起,遮住二人头顶,同仇敌忾地瞪向霍亦年。
沈郅又见到了她那亮晶晶如迷路幼崽找到亲人的眼神,这回他给了点反应,不仅接受了半边伞,还将人往身后拉了拉。
看似保护的举动背后,骨节分明的长指轻轻搭在腕口,袖口之下,便是命脉所在。
只要他以内劲轻轻一划,可比霍亦年射杀雀七快多了。
他们都明白,雀七是那未解之谜团中的一线引子,江春和显然也是,还是条更值得深究的大鱼。
前有霍亦年利诱换雀七的命,如今他也如法炮制,以这条鱼的命威胁霍亦年退让。
哪儿能事事皆如霍相之意?若不肯放人,自己只能还他一条无用的死鱼了。
沈郅的动作轻巧至极,不熟悉他性子的人或许看不出,可霍亦年亲眼看着他从泥潭里挣扎攀爬,很快明白过来他的意图。
瞧着被捏住命脉不自知,反而一口一个恩公叫着的的江春和,霍亦年面色不善,眼底讳莫如深,薄凉的视线落在二人身上。
“你可知东郭与蛇,逞一时之意气,将来收不了场。”
这一句没头没尾,也不知说谁是东郭谁是蛇,同撑一柄伞下的两人,都为这话眸色微闪。
霍亦年到底没有急于清算,离开前瞥了眼被撞破的马车,不知要将这笔账记在谁的头上。
待马车行远,江春和忽然哎呀一声。
“完了,凶器落我手里了。”
她方才逃的急,一息也不敢松懈,导致全然忘了弓弩还抓在手里,等霍相离开,她卸下一身紧绷防备,才注意到这茬。
江春和抬起头,果不其然对上沈郅应声探来的视线。
比起她绷着小脸,对方淡然置之,若无其事地松开搭着命脉的指尖。
“凶器是铁箭,一张弓弩说明不了什么,更何况只是死了个衒机司命犯,只要少帝不追究,谁能治霍相的罪呢?”
闻言,江春和喔了声,直觉古怪地瞥了眼恩公,总觉得他是不是在打什么主意,居然改了八棍子打不出一个字的闷葫芦行径。
但恩公既然这么说了,她也就心安理得收下,拿奸臣的东西她不心虚,且这弓也算取了雀七性命,她就当替李公子看过雀七偿命吧。
虽是如此,江春和仍是对霍相挑拨自己与恩公关系的行为十分不耻。
“他竟然污蔑我是恩将仇报的蛇,恩公,你莫要听了他的挑拨!”
沈郅听到她碎碎念,眼中划过一抹幽深,由着她误会去了。
该说不说,这恩公的身份还挺好用,对于自己更得江春和信任,因而从霍亦年手里抢走这条“大鱼”的险恶用心没有任何负罪感,扭头将人又带回了衒机司。
……
江春和没回成四巷口的小宅子,坐在衒机司二堂那间熟悉的书房角落,脚边堆着一盆银丝炭,默默烘干打湿的衣摆。
送了数日的午膳都没能踏进一步,一朝事变,她倒是能“登堂入室”了。
当然,前提是撇开门外两个看管的千户。
沈郅回来后便不知所踪,她多少能猜到一些,或许是确认雀七话中真假去了。
也就是回来的路上,结合雀七被杀,恩公与霍相二人的举动,令江春和察觉雀七还是摆了自己一道,对她和恩公定说了不同的话。
他二人都未曾想到,这一句隐瞒,换来的是两人全然不同的结局,被隐瞒的一方反而因错开一步捡回条命。
如此约莫坐了一个时辰,天色彻底昏黑时,门外方传来动静,那两名千户将她领到另一处她熟悉之地——地牢。
甬道深处,原本空悬的太师椅中坐着一抹绯红身影,在黑暗中不断响起的行刑声与惨叫声中,那人的视线自铁卷上移开,落到她身上。
沈郅确实去查证了“文岳”其人。
衒机司内藏有不少封存的铁卷,他花了些时间,果真查到了文岳的名字。
此人的确是先仁康皇帝为太子时的旧部,隶属当时的太子亲卫,而且擅厨艺。并不像自称为“文岳”的雀七,反而与江守田有着共通点。
可铁卷上记录着,他和先仁康皇帝一样,皆战死于幽州。
若文岳那时便战死,如何将“糊涂羹”教给江春和?显然此人狡猾至极,不仅从幽州脱身,甚至还成功假死脱身两次。
而那雀七既然能通过一道独特的羹辨认出文岳,说明他们此前便相识,可雀七等灰衣人的态度,却并不像同伴,反而像搜寻着什么。
因涉及先仁康皇帝,沈郅不得不往深处想:雀七是否也曾隶属于其旧部,参与幽州那一战?江守田两次假死脱身是为了隐藏什么?
沈郅神思百转,定定地看了江春和一会儿。
这些日子观察罢,他发现这小姑娘的心性较常人稳健许多,连雀七都被她逼得主动暴露。
是以他并不打算同她玩兜圈子的游戏,挥退那两名千户后,直接道:
“你已经知道,你的养父没死,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