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探监
江春和这一趟去得快,回的也快。
后厨众人还议论着她被赶出去时会不会挨打,虽说这是个小姑娘,可衒机司是什么地方?触了沈大人的忌讳还想善了?
要说人的感情就是反复无常,几个时辰前一个个还瞧不起她,即便没动手欺负人,也都默许了,这会子想到小姑娘的下场,又有几人觉得于心不忍,后悔早前没能提醒一句。
后悔的情绪才刚起来,灶间的门就被推开。
进来的不是别人,正是众人口中“命不久矣”的江春和。
可眼前的小姑娘分明和去时没任何分别,别说挨打了,油皮子都没破一点,活蹦乱跳的。
自问资格最老,阅尽千帆的大师傅都惊得豁然起身,手上还下意识握着锅铲,见了鬼似的问道:“你,你就回来了?”
“是啊,等会不还要去地牢送饭么,我得回来取食盒。”
江春和纳闷的看向一屋子呆若木鸡的师傅帮工们,不明白他们怎么就忽然傻了,原本是想回来询问自己这一份食盒如何处理的,结果她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几位师傅围起来追问。
“不是,你当真将午膳送到了沈大人处?大人没发怒惩罚你?大人与你怎么说的?”
为何要发怒?她压根就没见到恩公一眼,樊楼统共就说了两句,一句站住,一句可以走了。
江春和觉得这群师傅一定对她挑食但美貌的恩公有所误解,简单将自己这短短一来回复述了一遭。
可等她说罢,众人的面色更古怪了,尤其是三师傅,惊得眼睛都要瞪出眶了,他可记得清楚,原先那位三师傅,就是因为得罪了沈大人,不仅被赶了出去,还吃了一顿棍子,如今腿还跛着呢!
见众人不再问了,江春和举了举手里的食盒,问道:“沈大人退回的午膳要如何处置?”
这问题没人答得上来,一个个闭紧了嘴面面相觑,还是那位案板大婶看不过眼,加之见她好端端的回来,心中大定,便主动道:
“小师傅,其实后厨一直都不为沈大人备午膳,所以这状况……咱们没遇见过,也没个章程。”
这就是随她自己处置的意思了,江春和点点头,向大婶道了声谢,便出去寻了个没人的亭子坐下。
既然恩公不吃,那就只好便宜她自己啦~后厨食材众多,不少都是她平日里舍不得买的,花衒机司的钱给自己做饭吃,不亏!
这一个来回并未耽误多少功夫,午膳还热着,江春和一一取出,待捧起汤盅时,忽然“咦”了声。
——汤盅空了。
冬瓜鳝丝羹炖的烂,本就没什么份量,若非单独取出汤盅,根本分辨不出空不空。
江春和盯了瓷白盅底片刻,突然就觉得恩公好像一个固执又别扭的熊孩子。
他不知道羹汤也是自己煮的吗?羹都喝了,饭菜为什么不吃?
想罢,她愤愤得扒了一口饭,恩公原本多好看的一颗小白菜呀,现在虽然还是白菜,但这么耗损着,早晚变成烂菜叶子!
这不能行,种的一手好菜的江大厨不能接受,自己一眼惊艳的白菜变成破破烂烂的烂菜叶子。
打定主意继续投喂的江春和正大光明偷吃了顶头上司的午膳,吃完还有些可惜。
可惜不能同恩公在一间屋里吃饭,不然就着恩公的脸,她能多吃一碗饭呐,比什么拌饭酱都好使!
午膳用罢,也到了去地牢送饭的时辰。
江春和擦净手脸,见四下无人,赶紧提了食盒往地牢去。
她并不知道,从她离开书房后,樊楼便如影随形,暗中盯梢。发现她将午膳吃光,显然里头几道饭菜都没加东西,方又提起脚步,缓缓跟着来到地牢前。
……
此时正值深秋,正午阳光刺目,但一踏入地牢,便如昼夜更迭,入目一片昏暗。
虽然进来的是个眼生的小姑娘,但江春和衣着没问题,狱卒并不会多问。
狱卒的饭菜油水丰厚,摆好后,才有个年轻狱卒起身,领着江春和往深处给关押着的犯人送饭。
她隐在狱卒身后,一双眼仔细分辨着栅栏后一团团黑乎乎的身影。
地牢甬道极深,却并非每间牢房里都有人,还有些犯人见到饭菜无动于衷,反是听见脚步声后,猛地抬起一双凶如恶鬼的通红眼眸,用紧盯食物的目光盯着她,惨白的手指拨弄乱发,诡异瘆人的笑,仿佛随时会扑到栅栏前掐住她的脖子。
怨不得后厨的师傅帮工都极力抗拒这活,江春和这么走着,觉得后脖子都变凉了。
直到食盒里只剩最后一份饭菜,狱卒终于停下脚步。
江春和的心跳猝然加快,她隐隐有种直觉,越发屏息凝神,镇定自若地放下饭菜,而后趁着狱卒停留的功夫,悄悄抬起脸。
见到里头那道身影时,她的呼吸骤然一乱。
灰衣人的仪容还算齐整,比起数月前瘦了许多,被打断的鼻梁处皮肉已经结痂,狰狞地横在脸上,正是那日被她一铁锅砸的!
确认无疑后,她捏着食盒的指骨发白,但这瞬间的变化很快就被收起,甚至并未引起雀七的注意。
因为骤然见到江春和,雀七的反应比她还大,差点当着狱卒的面起身。
他在衒机司地牢数日,谁也拿他没办法,他的任务业已完成,最多就是一死,再没旁的变数,可这个小姑娘,她怎会突然出现在衒机司?
雀七记得她的脸,不仅因为那夜,这身怀巨力的小姑娘将他打昏,更因为他破窗而入的刹那,在她脸上看到一闪而过的惊诧。
——不是惊恐,而是惊诧。
原本雀七并未深思,可如今她竟然出现在此处,就不得不怀疑起自己这一路以来的行踪。
她只是个寻常百姓,若无目的,不可能千里迢迢追来。但他思来想去,与这小姑娘也仅有一面之缘,难不成,是他遗漏了什么?
江春和察觉到对方的变化,她按捺住跳动的心,只当做不知道,她不能将自己的小心思太快暴露,万一引得恩公不满赶自己出去可就不好了。
反正她已经成功打入衒机司,可以温水煮青蛙,一点点试探这个人,最好让对方先坐不住。
……
接下去几日,江春和仍旧每日准备午膳,在书房门外“罚站”片刻,然后往地牢送饭。
这两样壮举让旁人看她的眼神都变了,一时间,后厨众人心头复杂不已,可也没哪个师傅拉的下脸来和她打交道。
沈郅依旧不用她准备的饭菜,午膳就用一碗羹汤,也得亏他于江春和有恩,不然她说不准就不煮羹汤,直接饿死他了。
他似乎对江春和的出现毫不关心,但有樊楼听命行事,江春和在衒机司的一举一动,无一不递到他手中。
比如她之所以接下人人抗拒的活,就是为了去给雀七送饭,而雀七因她的出现,明显有了变化。
樊楼盯梢的同时,沈家暗卫也传来消息。
——江守田的妻子莫氏,七年前于幽州燕山郡一处小镇病逝,其后便与独女江春和回到江阳县祖宅,两年前江守田为流寇所伤,葬于祖宅后山。
这与此前衒机司调查灰衣人时的结果一般,当时沈郅并未怀疑江家,是因江家有当地文书,那边的祖宅与田地几十年前便记录在册,是江家祖产做不得假,
那时衒机司的重点并不在江家,是以并未深挖,而今次暗卫隐秘行事,果然挖出了些有意思的东西。
“……属下等往后山搜查,发现江守田的墓穴竟是空的。棺椁被人重新阖上,棺内有一盏新酒壶,应是不久前就有人发现了,属下不确定那酒壶是否留给江守田的信物,并未挪动。”
说话的是沈家暗卫如今的头领沈伍,他的心最细,由此疑心县衙,但细究后,排除了县衙的嫌疑。
“两年前那桩案子并无确切证据指正江守田是为流寇所杀,但县衙为了结案,便如此断案。此外,属下推断江家与被灭门的李家有一个共同点,此二者皆从幽州回来,想要知道江家的秘密,属下认为或许应往幽州一趟。”
闻言,沈郅眉心微拧,并未立即应声。
幽州于沈家而言,犹如一道伤疤,沈郅初回大楚,便被人撕下这道伤疤,留下了血淋淋的教训,从此学会了蛰伏,再未接触幽州分毫。
他倒是没想到,未被自己放在心上的灰衣人会与幽州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江守田空棺里的酒壶,八成就是江春和留下的。
或许是发现了她的父亲未死,她便循着线索来到了洛京。
沈郅回忆着江阳县时,江春和的种种举动,几乎可以肯定,江守田当初也是为灰衣人所害。
只是不知江守田是如何逃过了灰衣人的追杀,就连他的女儿也不知他的行踪与秘密?
尤其江春和坚持说自己是她的恩人,早在江阳县便暴露过,她曾在燕山郡见过自己之事。
那时她不过是个七岁的小娃娃,若无长辈教导,如何能牢记一面之缘至此?
一番权衡后,沈郅心中有了定论,终是缓缓点头,“此去幽州,不要留下痕迹。”
“是,属下领命。”
沈伍悄无声息地离开,沈郅看了看天色,眉心微动,忽然起身向外,不急不缓地走到衙门后院亭边。
从此处正好能瞧见后厨,他在桂树后坐了没多久,就见到卢归山走进后厨院中,探头探脑找了找,然后加快脚步,急急唤了声——
“江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