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冬瓜鳝丝羹
巳时,在过去的那两个时辰里一道道目光的盯梢下,已换上一身厨娘服饰的江春和抱着一捆半人高的木柴,哗啦啦堆进柴房。
隔壁两口齐腰的大水缸也灌满了水。
江春和欣赏了会自己的杰作,拎起小斧头帅气的转了把,丝毫没有干了一早上活的疲软,面色红润,元气满满地推开灶间的门。
“院子里的柴都劈完了,水缸也填满了,几位师傅,还有什么要我帮忙么?”
衒机司的厨娘衣制宽大,为了方便做事,她将袖口扎紧,腰带缠了好几圈,长长的麻花辫垂在颈侧,莹润白皙的脸上未施粉黛,眉心一点红痣灵巧可爱,任谁瞧了都觉得这是个老实乖巧地小姑娘。
只是在这地方,老实乖巧毫不顶用。
江春和感激卢归山好意,就没想过借他的名头行事,自己收拾妥当,拿着腰牌来衙门后厨报到。
见她年纪小,主厨大师傅便只当她是塞银子进来混日子的,不免有些轻视,帮厨见风使舵,也使唤她打杂,劈柴打水,众人不愿意做的,都故意叫她去。
原以为这一天不说干完活,就是劈柴都够这小丫头喝一壶,结果他们菜还没烧完呢,这一早上,她全做完了?莫不是打肿脸充胖子吧?
这里头谁也不是善男信女,帮厨的三师傅曾经也是这么被磋磨过来的,没人比他更清楚,劈柴有多费劲,他一个大男人都劈不完,更何况一个黄毛丫头?
三师傅当即拉下脸,砰一声丢下手里的菜刀,呵斥道:
“这里最忌偷奸耍滑,我倒要瞧瞧你劈了几根,要是刚来就如此嘴上不老实,可别怪我上报大人们,赶你出去!”
说罢,他就大步向外,见院子一片干净,转身一把推开柴房的门。
“你把院子里的柴都藏到——”
三师傅正要揭穿江春和偷懒,把院里的没劈的柴藏到柴房去骗人,结果门一推开,他脸上得逞笑意霎时龟裂。
“这不可能!”
望着里头齐齐整整捆了半屋的木柴堆,三师傅那双倒三角眼瞪如铜铃,不可置信地叫喊道:“你怎么可能短短两个时辰就劈完院子里的柴?你叫人帮忙了?”
江春和也作出惊讶的模样,圆润灵动的凤眸一眨,“用不着别人帮忙,这没什么,我就是力气大了点儿,很简单的。”
她笑眯眯地摇了摇头,一边说着,一边瞄向三师傅那细条条的身板与胳膊。
真论起来,她的胳膊也不比三师傅的雄壮,可这轻飘飘一眼,却是明晃晃嘲讽三师傅虚呢!
这么简单的活他都干不动,那还能颠的动勺?
连大师傅都差点信了她的邪,古怪地瞥了眼三师傅。
三师傅吞了一口软刀子,气的脸色通红,可事实摆在眼前,他总不能说那柴火都是天上掉下来的!
被一个黄毛丫头如此嘲讽,简直是羞辱!他越发咽不下这口气,又想到一个毒招。
“行,你这么能,那以后就你去给地牢送饭,这么简单的活,你不会做不了吧?”
衒机司地牢终日不见光,里头关着的皆是穷凶恶极之徒,非但不简单,还是件苦差事。原先就没人愿意过去,如今正好推到她头上。
三师傅用心险恶,却不知自己歪打正着,正中江春和下怀。
对别人来说地牢犹如炼狱,可她等的就是这个机会,这群“主动献计”的刁钻师傅们的目光慈祥极了。
江春和稍微做了点样子就应下了,在众人看来,这就是初来乍到不懂事,傻乎乎上当。
佯装思索时,她正想到卢大人提过,恩公从不去饭堂与他们一道用饭,这会还未到去地牢送饭的时辰,她四下望了望,发现没有师傅给恩公准备午膳,遂问了句:
“灶上有沈大人的午膳么?二堂书房正好顺路,我一并送去好了。”
话落,后厨忽然静了一瞬,不论是灶台上忙活的师傅,还是烧火案板等等帮工,都愣在原地,看她的目光就像在看一个自寻死路的傻子。
有位案板大婶有些犹豫,想提醒一二,却被三师傅恶狠狠一瞪,只得作罢。
“你既然有心,就自去孝敬沈大人。”
三师傅没想到江春和蠢成这样,心说果然是个什么都不懂的丫头片子,既然她上赶着送死,自然要“帮”一把,她就等着她触沈大人的忌讳,被赶出去吧!
江春和自动无视了其中满满的恶意,她问着一嘴,不过是不想做重了浪费食物,得了自己想要的答案,她就洗净双手,找了个没人用的灶台,打算做几道素斋,炖一盅冬瓜鳝丝羹。
别的灶台都围着几个帮工,唯有她这儿孤零零一个,没人给她打下手。
饶是如此,她的动作却没有一丝忙乱,双手在案板前上下翻飞,力气十足。别人做来粗野杂乱的动作,由她做出来,却如行云流水,颇具美感。
不知不觉间,帮工与师傅们的视线纷纷落在江春和手上。
江春和也不在意被人暗暗观察或是偷学什么招数,每个厨子的习惯都有所差别,她对调味的把控自有一套学问,别人就是想偷师,也没办法复制出一模一样的味道来。
就说这道鳝丝羹,她出手的口味就与阿爹的不同,阿爹比她老练,羹汤更加醇厚,鳝丝炖煮糜烂,几乎完全融进羹汤,鲜香麻烫,适合重口的食客。
她做出的羹汤要清爽些,用料也更大胆,鲜与甜交织碰撞,冬瓜的清甜几乎去除了鳝丝的鱼腥味,入口犹如嫩豆腐般,回味悠长。
冬瓜鳝丝羹趁热食用最佳,江春和看准火候,趁热将几道菜摆盘装好,就自信地拎着食盒往二堂去了。
一刻钟后,自信的江大厨被现实打了个措手不及。
那个影子一样的副指挥使樊楼像尊门神,高大的身躯拦在廊下,面无表情地盯着她。
江春和就像个犯了错被罚站的熊孩子,被命令站在这儿,半阖的门被门神挡了个严实,她压根看不到恩公一根头发丝!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江春和老实地递出食盒,将地上的碎石子当做樊楼,一颗颗踢到廊下。
踢到十几颗时,门神忽然开口。
“你可以走了。”
随着话落,食盒也一并塞回她手里。
甫一握住食盒,感受到那与先前几乎没有分别的重量,江春和就知道,恩公又没吃。
她不过也就在廊下站了片刻,这点功夫确实不够用午膳。
江春和觉得自己的厨艺受到了挑衅,先前她分明闻到了冬瓜鳝丝羹的香味,恩公肯定揭开了食盒,结果食盒只是绕了一圈,又原样返还?
为何呀,她不服!
许是恶向胆边生,临走时,江春和瞪了眼樊楼,觉得这个冷冰冰的门神多多少少有妨碍他家恩公用午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