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早茶小摊车
辰时末,小朝会毕,无数马车自朱雀门涌出。
这些马车与洛京城的热闹截然相反,马车内端坐着文武百官,面容端肃,心思各异。
只因今日朝会之上,霍相主动提出令藩王入京贺万寿节。
自泰和五年,延光帝发动洛河之战夺取其兄皇位后,为稳朝纲,拥正统,不使皇家兄弟阋墙,便改国法,封太子后,其余皇子皆成年入藩,无诏不得回京。
这么多年来倒也算相安无事。
但众人皆知,藩王手中多多少少掌有些兵权,如今少帝有意收拢,霍相如此横插一脚,定然没安好心。
一辆宽敞典雅的马车内,礼部张尚书接过小厮递来的茶,与对面的宋书明视线相对。
比起宋书明面上温和清正,张尚书的脸色称不上好看。
“宋大人,本官知你与夫人感情甚笃,对贺知省照顾有加,可他已经不止一次当朝赞同霍相之辞,屡屡与清派守正相悖,属实异类!”
“宋大人,同为清派一员,你应当加以约束他,莫教他让清派蒙羞!”
闻言,宋书明面上露出一抹愧意,“是我疏忽了。”
他信手添了茶水,见张尚书面色稍缓,继而悠悠道:“张大人也知,知省才学出众,当年连中三元,状元游街,适才格外受陛下看重,但知省性格不羁,虽与拙荆出自同一家族,却并非一房,难免有些不便。”
说罢,他举起茶盏,冲着将要不满出声的张尚书抬了抬手,保证道:“有张尚书提点在先,下官定会尽力约束其一二。”
……
被议论的“异类”本人,贺知省完全不将今早那一番唇枪舌剑放在心上,正优哉游哉地逛街。
就那几个老顽固,加起来都不够他一个人喷的,唯一不好的,就是说得多了,口干,亟需寻摸些美食犒劳自己。
途经四巷口时,一缕浓香忽然勾住了他的脚步。
贺知省循着香味望去,前面有一处小摊,蒸屉堆叠,雾气氤氲,摊车前挂了一块木牌,写着几样早茶,标明了价钱。
他不由得向那头走去,越近香味越浓,还有周遭嘀咕声——
“我说小丫头,你是新来的吧?这做的什么早茶,也太贵了!大娘我摆摊快十年,价钱都没你这么高,你这最便宜的一份都要三十文,谁买啊!”
“虽然贵了点,闻着还怪香的,煎饼霞你也别瞎操心人家的事儿了,说不准就有冤大头买呢。”
“香什么香啊,就她这个年纪能做出什么好东西来,谁知道里面加了什么呢,要我说丫头片子就别出来做生意了,早点嫁人才对,省的糟蹋家里的钱。”
江春和正在调整自己的瓦陶灶台,这是她从厨房里找出来的,虽然旧了些,但还能带出来用,蒸早茶正好。
她是四巷口的新面孔,一来就被周遭商贩注意到,嘀咕了好一会。本来她没打算逞口舌之争,可这大叔的话,她就不爱听了,顿时板着小脸瞪过去。
“你——”
“你好啊,小姑娘。”
她气冲冲抬头,视线却被一道忽然出现的身影挡住。
说话的人年过三十,面容儒雅俊逸,一双秋水翦瞳眸落拓多情,但玉冠下的发丝微卷,不听话的翘起,下巴覆着一层浅浅的青色胡渣,使得这张脸添了几许风霜。
杂糅在一起,让这个人散发着独特的气息,一看就是个很有故事的俊美大叔!
就是笑得有些奔放,大白牙咧的晃眼睛。
江春和被这俊美大叔晃了下神,很快双眸一弯,十分自然地招呼起来:“客官要来点儿什么?灌汤包子还要稍等片刻,其他都是刚蒸好的,包您满意。”
她刚说罢,先前说她做不出好东西的包子摊中年人又呸了一声,“小小年纪就说大话,也不怕闪了腰!要不是一张脸还能看,谁会买啊。”
包子摊主的生意算得上四巷口垫底的,每回有新摊主来,他都是最拈酸刻薄的那个,眼见这个小姑娘摊前还真有客人来,就急眼了。
他还想呛这客人几句,刚要张口,冷不丁瞧见那客人灰扑扑的长袍里,竟裹着官服,顿时噤了声。心道等官老爷一尝,就知道这小丫头放大话,她得罪了官老爷,以后可别想再来摆摊了!
贺知省恍若未闻,又朝江春和笑了笑:“那就将你木牌上的都上一遍吧。”
说罢,便径自走到一旁唯一一张小方桌边坐下。
他懒得折腾,也不怕被同僚瞧见自己吃路边摊,直接在官袍外面披了件袍子,虽微微遮住,但也能看到里头浅绯色的衣襟,还有腰间金色绶带。
他并没有刻意遮掩,坐下后江春和也瞥见了。
不过她关注的倒不是这位俊美大叔官居几品,而是有些迟疑地指了指木牌,为对方的食量而担忧。
“这些加起来份量可能比较多,而且早茶趁热吃口味最佳,若是放置冷了可能味道有损,客官要是喜欢,下回再来就行,我这些天都会出摊的。”
“无妨,小姑娘可别小瞧我的食量,如此美食,我一口都不会浪费。”
闻言,江春和也不再纠结,正好灌汤包也蒸好了,遂动作麻溜的将早茶挨个儿端上,坐在摊后的小马扎上,期待着头一位食客的评价。
周围也聚了好几人,有些是路过被香味吸引的,有的就是来看戏的,就等着看冤大头恼羞成怒,整治这说大话的小姑娘。
“冤大头”贺知省双眸锃亮得看着小方桌,各色香味浮动,却并不驳杂,融合在一起,格外引人食指大动。
按他的习惯,应先品味一番“色”与“香”,但这味道实在太勾人,等他回过神,手上的筷子已挑起惠积糍。
惠积糍主料是米浆,夹杂少许肉末,葱花,最后浇上料汁,口感香糯,瞧着晶莹剔透,薄如蝉翼,被挑在筷尖,惠积糍微微晃动,却并未断开。
贺知省咬下一口,惠积糍立刻滑入口中,轻轻一抿,几乎是入口即化,鲜香料汁裹着香糯米粉,一清甜一咸鲜,完美融合在口中,瞬间打开了味蕾,他吃的投入,没几下就吃完了一份,转而将筷子挪向一旁热腾腾的灌汤包。
一笼共六只圆润可爱的汤包子,筷子夹起一只,沉甸甸的馅料与汤汁坠着薄薄的包子皮,他对着日光看了眼,就知这擀包子皮的功夫极老道,薄而不破,浸了汤汁后皮变得更加软糯。
轻咬一口包子皮,热气顿时从缺口涌出,鲜浓微烫的老鸡汤触碰舌尖的瞬间,舌尖微微刺痛,就像打开了某种机关,鲜香霸占了整个口腔,烫的人心头熨帖,忍不住呲溜吸光了汤汁。
包子馅微甜,姜末中和了肉的油腻,口感香嫩。贺知省先吃了两只原汁原味的,过了嘴瘾,才将第三只蘸了蘸醋。醋的酸更大程度减少了肉的油腻,也更刺激味蕾,比起前两只,口感更加丰富。
连吃两样,贺知省暂时放下筷子,捧起一碗雪霞羹,这一看,他眼中赞叹更甚。
雪霞羹的做法有许多,最美便是用芙蓉花与豆腐同煮而成,但芙蓉品类众多,又有水生与陆生之区别,若选错了芙蓉花,色香味皆会大打折扣。而这碗雪霞羹应是采摘了应季成熟的木芙蓉,水红花瓣托着嫩白豆腐羹,红白交错,犹如雪后红霞初绽,不仅味美,更是色美。
贺知省这回放缓了速度,细细地尝了半碗,方意犹未尽地搁下碗,再看向江春和的眼底闪着有如见到衣食父母的光。
“妙,太妙了,饮此羹如采霞煮雪霁,花错洛京城,浮华美景不外如是。小姑娘,你的厨艺实在妙绝!”
他忍不住赞了一句,文绉绉的诗词砸到江春和头上,把她砸的愣了愣,好像听懂了,又好像没听懂。
不过话里的夸赞她还是明白的,顿时笑弯了眼,骄傲地一昂下巴,脆生生道:“客官好眼力,我确实很厉害的!您的文采真好,被您这么一夸,感觉这碗雪霞羹都变得更好吃了!”
这话得到了不少围观行人的赞同,经贺知省这一番连吃带夸,他们也都馋了,纷纷上前点了几样。
江春和感激地朝贺知省抱了个拳,不出意外又逗笑了对方。
他就不是个循规蹈矩之人,对这厨艺绝妙又胆大自信的小姑娘颇为赏识,见她忙起来,也不打搅,继续享受自己的早茶。
原本这些份量贺知省全部吃完是该有些撑的,可架不住每一样都令他惊喜,越吃越香,等他吃完,竟都没觉得撑,只觉得十足过瘾。尤其其中几道隶属交州的特色,味道十分正宗,几乎与当地做出的口味相差无几。
等江春和忙完一波,坐在小马扎上暂歇,贺知省走到她身旁,没甚形象的蹲在一旁。
“小姑娘,你这惠积糍做的十分正宗,你原是交州人士?”
之所这么问,是因江春和的官话确实好,饶是贺知省也听不出她究竟老家来自何处,便直接来问了。
江春和很干脆的摇摇头,她知道自己这道惠积糍学的不错,原也有人这么问过,便也没多想,如实道:“我的厨艺都是阿爹教的,阿爹以前在交州待过,学了不少当地特色。”
贺知省闻言,眼中划过一抹失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