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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面具下的丁六(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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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丁六初入军营时方九岁,在一众将领面前,像个小萝卜丁。可他似乎天生就属于军营,对一切都学的极快。

    无人知他的身份,所有人只当他是山上来的穷小子,他就这么从一个养马小厮起,一步步向上,斩获军功,不过六年,便成了青石关最出色的斥候,无论是本领还是性子,皆出类拔萃,在军中极有声望。

    对此,萧诚无疑是欣慰的,可欣慰之余,又时常感到造化弄人。

    当年被送出府剥夺身份姓名的“怪胎”能力出众,被留在府中悉心栽培的寰儿却被宠坏了性子。

    萧诚偶尔也会幻想,若是这两个孩子能换一换性子,乐安郡王府必能再屹立百年。

    可幻想终究是幻想,他心知木已成舟,而今丁六在他的培养下,全然能为寰儿的左膀右臂。

    在萧诚心中,“唯一的”嫡子寰儿虽被宠坏了性子,对权柄倒是没什么兴趣,而丁六为人正直忠厚,将来必能辅佐寰儿,兄弟二人终究还是要齐心协力的。

    抱着如此想法,他开始有意为二人铺路。

    想法虽好,可他却低估了孪生子血脉相连的羁绊,萧寰仅去往青石关三次,便发现了丁六的存在,并对此人产生了极大的猎奇心。

    这些年丁六从不让人碰自己的面具,然面对与自己血脉相连的兄长,他始终无法狠下心肠,终是取下了面具。

    萧寰在府中曾听张氏的陪嫁嬷嬷隐晦地提过一二,对这位不曾谋面的“怪胎”兄弟,他是打从心里瞧不起的,与张氏一般,只将其视作郡王府豢养的一条狗罢了。

    初见那丑陋的黑斑,萧寰便嫌恶不已,连声说着晦气。

    可即便如此,丁六亦没有怨恨过这个兄长,此后,在萧诚不知情时,时常为其造下的麻烦善后。

    这与萧诚所计划的大差不差,是以并未太过插手。

    可屋漏偏逢连夜雨,就在兄弟二人相见后不久,最令丁六想不到的事发生了。

    ——他的黑斑忽然之间便消失了。

    黑斑虽然可怖,可丁六已然习惯了如今的生活,面具戴的久了,他不再介意这所谓的晦气,也不介意旁人视他为毁容貌丑之人。

    反而是黑斑消失,他蓦地生出不适应,尤其担心若是行军时不小心被人揭开面具,又要如何向众人解释?如何对得起郡王这些年对他的栽培?

    一时之间,丁六生出了毁容的想法,唯有如此,方能一劳永逸。

    可萧寰却生出了另一个主意。

    乐安郡王府早已请封世子,他清楚丁六永远也无法威胁自己的地位,就算有一张与自己一样的脸又如何?母妃只巴不得孽种去死,亦不会认下双生子。

    如此,丁六有这样一张脸,反倒能为他当牛做马。

    萧寰厌倦父王安排的课业与政务,他只想坐拥美人花前月下,至此,他便使唤丁六装作自己应付那些苦差事,功劳则由自己领了去。

    甚至威胁丁六不许将黑斑消失之事告诉父王,吓唬他若父王知晓,定会将他接回府中,到时母妃势必又受刺激,卧病在床。

    这些事萧诚也并非全然不知,可萧寰告诉他的是,自己不愿兄弟被人嘲弄,花重金请了大师为其做了一副人皮面具,遮住脸上那些黑斑,为了乐安郡王府计,他便睁只眼闭只眼。

    丁六许是已经麻木,又或是对亲人的渴望已超越了所有艰难辛劳,他并未便显出任何委屈,甚至在萧诚面前,亦再未揭开面具,打好了一辈子都做萧寰影子的准备。

    可这份任劳任怨,并未能唤醒萧寰的同情,反而愈发助长了萧寰的胆大妄为。

    哪怕是成亲的日子,他为了坐拥成人之美,立刻与垂涎已久的青兰厮混,仍是使唤丁六替自己拜堂。

    从前那些苦差事,丁六皆没说过半个不字,可拜堂成亲这种人生大事,他如何能替兄长?

    萧寰如何能听丁六的劝告,只放出话来,若他不去,就让那无颜县主自个儿拜堂去,反正丢脸的是那县主。

    无奈之下,丁六只得又扮作世子,忐忑不安地完成了拜堂等仪式,连合衾酒都不敢喝,便急匆匆寻了借口离开婚房。

    任谁也没想到,成亲当日的新郎根本就不是世子,萧寰早在成婚前一夜,便因过量饮用助兴药酒,与食物相克,昏迷窒息。

    被长随抬回来时,便已气息奄奄,不过一个多时辰便身亡。

    ……

    话音随风飘散,江春和轻呼了声,仿佛听见那风中夹杂的一声声叹息。

    她瞧了瞧伤心痛哭的郡王妃,又瞧了瞧尚未缓过劲来的郡王,只觉得自己再难向先前那般正视二人了。

    原以为郡王是个再公正严明不过的,原来在家事上也如此优柔寡断,处事不公。

    萧诚如今才知,丁六的黑斑早在几年前便痊愈了,可他竟为了寰儿,一直瞒着自己,甚至主动抛弃郡王府的一切,仍只甘心做一个小小斥候……

    “孩子,你,你为何不告诉我啊!”萧诚的声音颤抖,双眸通红,他的情绪已然濒临崩溃,接连问了两遍,似是执着于要一个答案,又或是对自己再度的疏漏而后悔不已。

    丁六并未看向郡王,他抿唇不语,良久,方看向郡王妃,双唇微动。

    他很想唤一声母亲,可理智尚存,仍旧称呼其为王妃,劝诫道:“郡王妃如此恐怕不利呼吸,还请郡王先为王妃松绑。”

    萧诚看着丁六如此,心中涌上一股难言的酸楚,示意心腹将人松绑。

    骤然得了自由,张氏大口喘息着,可待她喘匀了气儿,眼神却再度变得狰狞凶狠,指着丁六嘶声力竭的哭喊:

    “孽种!跪下!就是你与安氏克死了寰儿,否则怎会寰儿一死,你脸上的黑斑也没了!”

    此言可谓偏心至极,原本张氏生产时中毒也并非丁六所想,彼时他只是个刚出生的孩子,甚至亦因此受余毒牵连,这才生出黑斑。

    可张氏却听不进任何,固执己见,一边嘶吼着,猛地扑上前去,五指成爪,狠狠打了丁六一巴掌。

    尖锐的指甲划破了他的脸,瞬间鲜血淋漓。

    众人惊愕的看着这一对宛若仇人的母子,可丁六未有任何反抗,除了萧诚,没有任何人能上前干涉二人。

    缓缓流出的鲜血令张氏顿了顿,她又抬头看向被自己抓破的脸,惊怒交织下,忽然思绪颠倒混乱起来,面色骤转,捧着他的脸痛声大哭。

    “寰儿,你的脸怎么伤了,母妃不是故意要打你的,母妃是怨那孽种,那孽种克死了你,母妃定会杀了他给你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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