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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生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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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年关将至,周遭的一切都被佳节彩饰装点起来,连一向庄重的飞虎营都陷入到一股欢悦的氛围中。

    然而兰因看着这热闹的景象,却始终高兴不起来。

    “不能再拖了。” 少女懊恼地想着。

    这段时间,兰因心里一直结着一个疙瘩。她一方面希望能够执行自己的计划,另一方面又怕莲池生气。女孩心思摇摆不定,做什么都心不在焉。

    “算了,大不了就骂我一顿吧!” 兰因打定主意。

    另一边,莲池处理完一堆事务后从桌案前站起,揉着发晕的头慢慢走到窗前。

    窗外白雪漫天,大片的雪花借着冷风吹到莲池脸上,让他不禁打了个寒颤。

    古树下,兰因从前经常习武的那片空地被大雪覆盖,冷冷清清。

    莲池凝视良久,深深叹了口气。

    “你再不来消息,我可要去看你了。” 和尚口中喃喃道。

    回答他的是一室寂静。莲池停顿了好会儿,“我有什么理由去呢,她恐怕和同龄人们相处的好,早把我忘在一边了吧。”

    他摇摇头,转身向里屋走去。

    忽然,几声短促的鹰唳在身后响起,莲池盘着佛珠的手一顿,随即猛然转身。

    信鹰迎着漫天大雪朝窗边飞来,在一片空濛的雪镜里,唯有鸟儿脚上绑着的一卷字条落在他眼中。

    “是兰因!”

    和尚顾不得信鹰还未着落,伸出长长的臂膀托住那鹰,慌忙解开绑在其脚上的字条。

    纸张因为大雪的作用微微润湿,但幸运的是没有弄花那娟秀的字迹。

    莲池急匆匆展开字条查看,然而刚读了几行,他就愣在原地。

    “哥哥近来可好?我得了风寒,浑身没劲,要是你在就好了。”

    “风寒?” 一瞬间,自责后悔的情绪涌上心头,莲池扶住桌案,才勉强稳住了心神。

    “那孩子从小到大就没生过病,怎么会染了风寒?”

    “我就不该放她离开,一直待在我身边又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

    莲池当即骑上快马去找周伯屿。

    “周将军,麻烦您替我告个假。兰因染了风寒,我得去看看。”

    “风寒?” 周伯屿接过莲池递来的请假帖,那狂草写的龙飞凤舞,全然没有佛子平日的风格。

    男人挑眉:“莲池老弟别这么担心,虽是军中,但营地里也有治病的大夫,那小丫头从小生的结实,不会有什么大事的。再说这还下着大雪,路也不好走”

    周伯屿话说了一半,而莲池早已骑着快马走远,不一会儿,连那个模糊的身影都已看不见。

    “怎么了?”今日姚千赛也在家,听闻莲池上门,本想叙叙旧,可等了半天都不见人影。她好奇出来查看,却只见丈夫一人站在门外。

    “唉,那兰因丫头病了,莲池老弟交给我请假帖就急匆匆地赶路,连进屋喝杯热茶的时间都没有。”

    “病了,生的什么病?” 姚千赛关切道。

    “风寒啊,对军营里的人来说也不是什么大事,莲池老弟却这样心急。想想咱们当年”

    周伯屿又回忆起当初和姚千赛征战沙场的时光,什么刀风血雨没见过,还怕一点小小的风寒?

    “那是你爹不管你,我爹可疼我疼的紧呢!” 姚千赛假装白他一眼,一边打趣着往院里走。

    “我就不信老爷子能和莲池一样心细” 周伯屿连忙追上去,不服输地说。

    “你说爹坏话,下次我可要告状了啊!”

    “诶诶诶,别生气,我闹着玩的”

    飞虎营,屋内。

    “让你大雪天不要出去,非不听,现在好了,生病了吧。”

    洛培年语气略带责怪,但还是用毛巾仔仔细细将兰因的身体擦了一遍。一旁,元莺正收拾着兰因的一些日用品。

    “舍不着孩子套不着狼”,兰因躺在床上咳嗽几声,又笑着说:“本来是假意生病装装样子,没想到演过头了,真给病了。”

    “你啊——” 洛培年用手点了一下女孩的额头,装作长者的语气道:“平时挺聪明一孩子,咋还演上苦肉计了呢?你就在信里撒撒娇,莲池国师到底是你的长辈,他还能不心疼?”

    兰因实施自己的计划时曾请求过洛培年和元莺,如果莲池真的来了,希望她俩能帮自己做个“伪证”,让莲池真以为自己病了。

    这下可好,为了演的稍微逼真些,兰因冒大雪穿着单衣在习武场练功,一不小心真染了风寒。

    祁弘喜平日像个唠叨的老婆子,但有一句话说的很对,这飞虎营里的药又苦又没用,自己喝了几剂,风寒迟迟不见好,反而发起了低烧。

    “幸亏这几天暴雪,营地里全员整休,你也能好好养病,要不然得受不少罪呢。”

    洛培年将手绢洗好挂在架子上,又来到一边帮着元莺一起收拾,随口道:“我爹妈想来看我,我都不愿意呢,搞不懂你怎么还希望长辈来,那多不自在啊!”

    “不一样的”,兰因垂下头,默默在心里说。

    洛培年看兰因精神不太好,也不再说话了,只是默默地帮元莺一起收拾。

    兰因眼皮犯沉,听着火炉里木柴噼里啪啦的响声,很快陷入了沉睡。

    梦中一片混乱。兰因梦到了儿时与莲池在寮房里练字,莲池指导她时温声细语;在大树下练功时,因为想着后山的野兔而心不在焉,被莲池严厉地批评;场景一转,又来到初春下山时,莲池在寺前久久张望的身影。

    那身影如同一只大鸟望着幼鸟出征,担忧又寂寥。

    自己当时为什么不好好说再见呢?少女挺直腰板头也不回地走下山去,小小的自尊将她包装成一个看起来成熟又疏离的人,却又在无数个午夜夹杂着后悔和思念出现在梦中。

    梦里的兰因想“咣咣”给自己来两个巴掌。

    良久,兰因浑浑噩噩地醒来,只见洛、元二人静静坐在窗边看着雪景。

    “你醒啦!” 洛培年偶然间回头,看见兰因睡眼惺忪,正呆呆地看着她俩。

    “嗯” 兰因点点头,低热使她浑身没劲,连带着说话的底气都不足了。

    洛培年走过来探了探她的额头,“好像还热着。”

    “要是大雪没有封路就好了,还能去后山镇子上买些药。听营里大夫说,这几日气候恶劣,药物也吃紧了。” 元莺在一旁叹气。

    “唉!”洛培年扭头看向窗外:“等雪小些我们再把你送到诊铺,这个节骨眼上可别再受凉了。”

    飞虎营里有传统,寝室里有一个人病了,就要送到诊铺里养病,以免传染到旁人。

    洛培年她们倒不害怕被传染,但碍于这间屋里还住着其他人,不得已才把兰因送走。

    洛培年转过头来,又紧握住兰因的手:“你别担心,即使莲池国师不来,我和元莺也会照顾你到康复的。”

    兰因看少女一脸坚决的表情,又见元莺在一旁微笑着点头,轻轻笑起来:“知道啦,终究还是我耍小孩子脾气拖累你们了。等我病好了,请你们吃大餐!”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兜里分文没有!”

    “瞧不起谁呢,山珍海味吃不到,后山不还有兔子吗?”

    “哦——兰因学会烤兔子了?”

    “那是,别小看我!”

    女孩们笑作一团。一时间,屋内盛满洋洋的暖意。

    莲池快马加鞭日夜赶路,硬是将半月的路途缩短到三日。幸亏自己常年习武体质不错,这一路走来也不过是有些疲惫。

    抵达飞虎营已是深夜,除了守夜的官兵,其他人早已休息了。莲池用周伯屿给他的通行证进到营里。

    刚一入营,莲池就朝兰因信中所说的诊铺奔去。

    窗内烛影摇曳,室内场景看不太真切,只见一修长的身影立于窗边。

    “这么晚了,还未就寝吗?” 莲池轻轻推开门,害怕窗外风雪闯入室内,又立刻挤进房间将门合上。

    “你是?”

    佛子听见一道清朗的男声在身后响起,随即转身。

    “莲池国师?”

    “三皇子?”

    二人几乎异口同声,转头看了一眼病床上熟睡的兰因,两人又不约而同地压低了声音。

    “早听说莲池国师名号,今日一见果然气度非凡。只是不知国师深夜赶来飞虎营有何贵干?”

    碍于祁弘喜的身份,兰因并未将自己的计划告知于他。毕竟他是朝廷的人,兰因害怕这件事日后给莲池留下什么把柄。因而祁弘喜只知道兰因练武时染了风寒,却并不知其根源。

    莲池看兰因熟睡着并无大碍,恐自己一身的寒气让兰因不适,便踱步到火炉边,一边烤着手问:“兰因病了,作为其监护人理应探望。倒是能在这里遇到三皇子,让贫僧十分惊讶。”

    祁弘喜听出了莲池语气里的意味不明,笑道:“我与兰因是朋友,她病了理应来探望。更何况白日里多亏了她的两个朋友照顾,如今累了一天,我总要来帮帮忙吧。”说罢,少年走到床边,替兰因掖了掖被角。

    初听这话时,莲池不免对自己心中的醋意有些愧疚,但看到少年替兰因掖着被角,他的眼神又凌厉了起来。

    “夜里凉,三皇子为保重身体也早点去休息吧,兰因这边我来照顾就好了。”莲池垂眸,遮住眼底里的情绪。

    祁弘喜还欲说什么,却看到床上的少女悠悠转醒。

    其实在莲池进屋的时候,兰因就早已醒了。莲池身上的莲花冷香,无论何时自己都会记得。

    刚才偷听二人的对话,佛子语气中淡淡的不满还是被少女捕捉到。兰因心里别提有多高兴。

    “莲池国师,您来了!”即使哑着声音,但少女语气里仍是掩饰不住地欣喜。

    站着的二人双双朝床上看过去。

    兰因想要下床,被祁弘喜慌忙按住:“你还发着低烧呢,好好躺着!”

    莲池已经率先一步走上前来,不着痕迹地拨开祁弘喜的手,俯身摸了摸兰因的额头。

    是还烫着。

    “乖乖养病,我给你带了药,喝了就好了。”

    莲池将少女从床上扶起来支着枕头坐定,自己从包袱里取出一剂药来。

    “幸亏临走时去药铺抓了兰因可能用到的药,不然一直病着,麻烦可就大了。”莲池想着,服侍女孩喝完药后又变戏法似的拿出一颗蜜枣递到她嘴边。

    “哇,好久都没有吃过了!” 兰因轻轻从莲池手里接过那粒蜜枣塞进嘴里,莲池愣了一愣,又想伸出手接她吐出的枣核,但少女早已将枣核扔到了一旁的纸篓里。

    “我还想吃”兰因咂吧着嘴,一脸期待地看向莲池。但莲池轻轻摇头:“不能了,夜晚吃甜食很快就长蛀牙了,你一会儿还得漱漱口”

    “知道了知道了!” 兰因撅起嘴:“我明年就及笄了,您怎么还拿我当小孩?”

    “你不是小孩吗,都把自己照顾生病了。”

    莲池拿起痰盂接住兰因的漱口水,“原来是在避嫌”,想着刚才发生的事,兰因很自然地避开二人的身体接触,连称呼都用上了敬语。莲池了会了少女的心思,心里不免好笑。

    “喏,自己擦擦。” 他把绢子递给兰因让其擦嘴,便不再看她。

    祁弘喜全程在旁边站着,不知在想些什么。还是兰因率先开口。

    “莲池国师,我病的这些天多亏了三皇子,洛年和元莺的照顾,等我病好后,一定要好好感谢他们。”

    “那是自然。”莲池轻笑,转头看向祁弘喜,又再次下了“逐客令”:“三皇子,更深露重,您早日歇息吧。”

    “是啊,你累了一天,这里有莲池国师照顾就好了。放心,明天我就恢复的精神抖擞了。”兰因笑着对祁弘喜说。

    少年原本还想说什么,但看到兰因发话,只好点点头,留下一句“好好休息”,便转身走了。

    兰因合上双眼假寐。一时间,屋内只剩火炉里噼里啪啦的烧柴声。

    莲池静静坐在床边看着她。

    他只敢在她不注意时这样看着她。

    都说孩子长得快,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算算时间,上一次见她是何时?

    营中的生活不比寺里。每日消耗体力练武,兰因早已练出了精壮的肌肉,眉眼间也多了一份习武之人的英气。

    莲池用目光描绘着那张日夜思念的面庞,再抬眼时,却发现女孩长长的睫毛下渗出泪水。

    莲池伸手擦去。

    晶莹的泪珠又顺着脸颊流出。

    再擦去。

    又流出。

    反复几次,兰因终于忍不住睁开眼,在泪光中深深凝视着面前高大的身影。

    除了舟车劳顿的疲惫让他的神情略显滑稽,莲池还是光风霁月的佛子。

    良久,兰因哭出声来。

    “若我不生病,你都不会来看我是不是?”

    “我以为你不要我了!”

    少女连声地哭诉让莲池手足无措,他轻拍着兰因颤抖的肩,不断用帕子擦拭着那两只大眼睛里涌出的清泪。

    “我把你养这么大,又怎么会不要你?”

    “是我不好,让你受苦了。”

    莲池用兰因的病当作探望的借口,却全然不提自己满腹的思念。

    在他眼里,兰因情绪如此激烈的原因正如那离了巢的幼鸟,一半渴望独立,一半又渴望着长辈的关爱。

    莲池知道,自己的想法会玷污了这段单纯的感情。

    “就只是这样吗,因为把我养大,所以对我挂念?” 兰因很想开口,问问心中的疑惑,问问他那个埋在心底里的问题的答案。

    但她不敢。

    若只是她的一厢情愿,那这段关系就会全然毁在她的手上。原本就违背世俗的感情,是经不起一点挫折的。

    兰因揪紧了佛子的衣袖,用拇指不断摸索着那月白僧衣上的粗糙纹理。

    “就将这当作拥抱吧”,少女心里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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