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惦念
朔风渐起,寒意刺骨。萧瑟风中,场地上那个洒脱的红色身影格外显眼。
兰因按剑在手,只简单几个剑旋,一树的雪花就扑簌簌掉落肩头,濡湿了厚重裘皮。
少女嫌衣物碍事,将那大红披风利落解下丢在一边,只穿件单衣便继续训练。
一招式毕,刀剑入鞘。
兰因抹了一把头上的汗珠,笑眯眯地走到一旁。
算算时间,来飞虎营将近一年,自己的功夫着实增长了不少。
刚才那套拳脚,莲池哥哥曾教与她。然而当时年幼,到底琢磨不出其中玄妙,一套功夫被自己打的稀稀拉拉。
好在经过这些年的练习,自己竟窥得了些其中门径。
兰因想到这儿,笑的更开心了。
“如果莲池哥哥见到我,想必会为我的进步开心吧!”
少女正想着,见一片干叶飘落在雪上,忽然触景生情,不免忧伤起来。
“什么时候能见到莲池哥哥呢?眼看年关将至,可军营里也就休息三日。从株州到京路途遥远,又怎么回去呢?”
兰因赌气似的踢了一脚地上的雪。
“你怎么又把披风脱掉了?天寒地冻的,不怕着凉?”
祁弘喜老远就看见少女在那边自言自语,有时就像和地有仇似的猛踹一脚,不免失笑。
“那东西太碍事了,穿着不方便。”
兰因眼瞅着祁弘喜将地上被雪打湿裘皮捡起来,轻拍去上面的薄雪,有些悻悻地说。
“株州不比京城,这里气候古怪,冬天阴冷潮湿,稍有不慎就会染了风寒。你若生病又该怎么办?”
“生病?”
“是呀,生病了不容易好呢,咱们军营里的药见效慢,你得吃不少苦头……”
祁弘喜一面将自己的披风解下给兰因披上,一面喋喋不休地说着。
然而兰因的心思早已飘到九霄云外。
“如果我生病了,莲池哥哥会怎么样,会来看我吗?”
兰因不知道她在赌什么,莲池来了如何?证明自己在他心里的地位高吗?
他不来又如何?自己不过是寺里收留的弃婴,莲池已经将自己好好地养到这么大,她还在奢求什么?
其实早在秋天的时候,随莲池为她准备的礼物一同寄来的就有一支玉质短哨。
莲池在信里说,自己为她训了一只鹰,想到今后她难免在外奔波,通信只会更难。
但只要她吹响玉哨,就能唤来信鹰传信。不管她远在千里,他都能得知她的音讯。
然而自从收到这件“礼物”以来,兰因一次都没有吹响那只短哨。
纵然,少女是欣喜的。可兰因看不透莲池的意思。
若像小时候,兰因只会觉得这是理所当然,继而毫无顾忌地“麻烦”莲池。但在她对莲池有了异样的心思后,便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了。
莲池的一举一动她都想解读,是否他也存着同样的心思?是否想打破某种束缚的不止她一人?
然而兰因不敢。
莲池行为上没有一丝破绽,纵使兰因曾经想从莲池对自己的关心里寻找一点“喜欢”的蛛丝马迹,但那些行为,似乎用作长辈对晚辈的职责也说得通。
但二人分别的时光实在太久了,而兰因也只不过是个十四岁的少女。
“长辈对晚辈的关心也罢,我实在是想你。”
之前为了戒掉对莲池的依赖,兰因将全部精力都投入到练习中,情感也随之变得麻木。
但现在,想法像决了堤的洪水一样在脑海里冲刷,少女再控制不住对莲池的思念。
兰因心中的计划逐渐成型。
“莲池老弟,你最近走神走的厉害啊,这半炷香的功夫,你盯着窗外眼睛都不眨,到底在瞧什么呢?”
将军府里,周伯屿咂了一口热茶,目光也随着莲池盯着的地方看过去。
窗外大雪纷飞,一片皓白。
“这什么都没有啊,莫非老弟在搞什么阴谋?”
莲池扬眉轻笑:“周将军又说笑了,只不过看秋去冬来,在感慨四季交替罢了。”
“哈哈哈,想不到一向以理智见长的大国师也有这么多愁善感的时候,这要是被朝中那帮老家伙听到了,又要讨论半天了!”
周伯屿知道如今朝堂之上有一部分老臣对莲池身居高位很不满意。
一来,历朝历代都没有这样年轻的国师;再者,当今圣上信任莲池,很多事宜都交由他去做,而莲池又是个办实事的,妨碍了不少大臣从中捞油水。
正因如此,这部分大臣一得了什么关于莲池的“把柄”,都想去皇帝面前去弹劾他。
幸而皇帝对莲池依赖的很,并不将这些话放在心上。
听了这话,莲池也只是淡然一笑。
其实他并不在乎什么高位,当初做这国师也不过是因为圣上几次三番的召见早已扰了寺中平静。
若真能随自己的意,莲池只想带着兰因栖于那山中小寺,远离是是非非的朝堂、宫廷,过闲云野鹤般的生活。
“但 ”莲池眉心微微一动,随即轻笑:“那孩子终是有自己的想法啊。”
“莲池老弟,你在想什么呢?” 周伯屿看莲池一会儿皱眉,一会儿轻笑,只觉得他不像平日,脸上竟生出许多色彩来,不免好奇道。
“没什么,不过是想起兰因那孩子了。”
“我就说嘛——” 周伯屿了然,“认识你这些年,也就只有那孩子能调动你的情绪了!”
“是吗,我竟没有察觉。” 莲池伸手轻轻捏了捏后颈,有些不自在道。
“怎么不是呢,从我认识你开始,你就一直是这副不咸不淡的样子,让人总也猜不出你在想什么。明明也就二十多岁,看着却比我都老成。”
周伯屿嘿嘿笑着,又道:“说实话,我都怀疑莲池老弟你童年就是这副样子呢!”
“童年么” 知周伯屿是玩笑话,但莲池也就此回忆起往昔。
与兰因一样,自己也是被老方丈收养的。
若说调皮,谁还没有个调皮的时候?
不论是跟随方丈诵读典籍,还是与山中那世外高人学习武功,幼年的莲池都算不上是一个听话的学生。
只是随着年龄增长,少年的秉性被打磨了出来,再加上老方丈有意将自己当作接班人培养,他这才沉下了性子。
不过,要说真正意识到自己肩负着责任,还是在十四年前那个月夜,从方丈怀中接过襁褓的那一刻。
“我知自己时日无多,这婴孩今后还需你照拂。”
彼时十三岁的莲池看着襁褓中熟睡着的恬静小脸,心底里一片柔软。
“我一定会好好将你养大的。” 少年暗下决心。
莲池从来不是完美的人,最初养育兰因时也会经常犯错。
然而光阴荏苒,不止兰因在成长,莲池也在慢慢学着做一个合格的长辈。
纵使这条“养育之路”多有坎坷,但在年幼的兰因心中,莲池的形象一直伟岸。
“这一次,我到底是做错了吗?” 想到远在军营的少女,莲池又一次在心底里问出那个一直萦绕在脑子里的问题。
“说起那兰因丫头,你们好久都没联络了吧,这都快过年了,你不去看看她?”
周伯屿问道。
“她估计忙着呢,哪还记得我这个老家伙?”莲池自嘲一笑。
周伯屿为人粗枝大叶,没有听出和尚语气里的酸意,仍是说道:“那怎么会,兰因和你感情最深!”
“是么” 莲池不说话了。
旁人都道两人感情好,像兄妹一般。
可天下有哪个妹妹,数月来没有寄回只言片语,静悄悄地像人间蒸发了般?
莲池想到几个月前给兰因寄过去的那支短哨,会不会是自己在信中的语气不对,让兰因察觉了什么,感到不自在了?莲池又开始细细反思起来。
一时间,室中缄默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