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暗涌
折腾了半宿,兰因终于累的睡着了。
夜里女孩又发起了低热,莲池给她换了几盆热水擦拭,又隔一会儿功夫探探她的体温。直到后半夜,兰因的低烧才全部退下去。
莲池悬着的心终于放下来。快天亮时,连轴转了几天几夜的男人靠在床边,枕着手臂睡着了。窗外大雪依旧飘个不停,硬板床对于一个病号来说也实在不舒服。然而身边是最亲密的人,兰因这一觉睡得比以往都踏实。
少女是被窗外的阳光照醒的。雪一连下了几天,但今日就好似知道兰因心情似的,忽就放了晴。
兰因感觉左手被紧握,侧眼看去,入眼便是莲池的睡颜。
梦中的佛子不复往日清冷,熹微的阳光透过窗棂洒进来落在他脸上,将他原本硬朗的五官染上了一层淡淡的金黄色,显得更加柔和。莲池呼吸均匀,只是睡的不太安稳,有时微微皱眉。
“梦见什么了?” 兰因轻笑,伸出另一只手想替男人抚平眉间的皱纹。
“吱呀——”房门突然的响声打断了少女的动作,也惊醒了浅睡的莲池。
二人双双向门口看去,来人是洛培年和元莺。
“兰因,你好些了吗?” 洛培年率先一步走上前去,刚要拉少女的手,却看到一旁坐着的莲池。
“这位这位不会就是传说中的莲池国师吧!”
洛培年打量着眼前和尚打扮的男人,虽然看起来略显疲态,可仍遮不住其眉眼间的气度。能在兰因身边待着的佛子,除了当今国师莲池,还能有谁?
莲池朝洛、元二人施礼,又为其对兰因的照拂而道谢。
“国师何必客气,我们本就是朋友,朋友之间互相帮助是应该的嘛!” 洛培年不好意思地摸着后脑勺,元莺也在一边微笑着点头附和。
“莲池哥哥,等我痊愈之后,我们一起去后山骑马吧,有一片空地实在是天然的赛马场呢!” 兰因眼睛亮晶晶地看着莲池。
“可以”,莲池笑道。
“国师来了,就忘了我们?我真的太伤心啦!” 洛培年在一旁打趣。
“怎么会呢!我们一起去。” 兰因嘿嘿笑着。
“这还差不多。”
几人聊了一会儿,营里组织官兵们出门扫雪,洛、元二人又对兰因叮嘱了几句,便去干活了。热闹的屋子一瞬间又恢复了安静。
“我这样算不算旷工啊?”兰因看着窗外来去匆匆的身影们,有些不好意思。
“你放心好了”,莲池将兰因扶起靠在床头,又往她背后塞了一个枕头,“周松将军知道你生病的事,特地放你的假。等你病好之后,该做的事一样都不少。”
“那就好”,兰因顿了顿,“对了,这些日子你有见过周檀吗?我们很久都没联系过了。”
莲池给兰因倒了杯温水递过去:“去将军府时见过,那孩子还时常挂念你呢。不过他最近也忙起来了。听说是去京城一品酒楼学做菜,每天早出晚归忙的不见人影。”
“哈哈哈,真期待他开酒楼的那一天啊”,兰因一想到儿时的玩伴在京城开酒楼的样子,就觉得有趣,不免乐呵呵地笑起来。
“你还笑”,莲池点了一下少女的额头,勾唇道:“你给那小子承诺了一座酒楼,还要我攒钱助力,我可还记得这事呢。”
“我知道莲池哥哥最厉害嘛!” 兰因摇了摇佛子的衣袖,撒娇道。
没过几日,兰因就好全了。在少女头头是道的安排下,他们邀请了洛、元二人以及祁弘喜,选了一个晴朗的日子去后山赛马。
“你还是多穿些吧,小心再生病。” 出门时,莲池给兰因系紧了那件大红裘皮披风,又把帽子给她戴上,将女孩捂得严严实实的。
“太重啦!” 兰因不满地抗议。
“生病可比这难受一百倍。”
“生病就能见到你,所以不难受。”少女小声嘀咕。
“你说什么?”莲池没有听清,又问了一遍。
“没什么。” 兰因摇摇头。
“那我们出发吧。”莲池自己也穿戴整齐,先一步推开门。
“莲池哥哥,如果我之前装病想让你来,没想到真生了病,你会生气吗?”
莲池脚步一顿。
兰因以为他会生气或是质疑,慌忙想要解释。
还未开口,只见莲池猛然转身牵起了她的手。
“作为长辈,连这点度量都没有吗?” 莲池轻笑着安慰她。
兰因还欲说什么,但佛子已拉着她快步朝马厩走去。
雪后的阳光朦胧,一切都如梦境,莲池月白的常服与天地融为一体,而他的脸愈发看不真切。
兰因还在为那句“长辈的度量”耿耿于怀,而莲池因着少女的一句话心脏砰砰直跳。
他何尝不知兰因的假设不是假设,然而如此有歧义的设问勾起了他心底的矛盾,他不知该作何反应。
二人各存心事,直到与另外几人汇合,气氛才缓和下来。
后山,五人共同度过了一段悠闲的时光。相处中,莲池发现兰因与同伴十分融洽,也渐渐放下心来。想到往日,虽然兰因与周檀从小玩闹,但除了周檀,她身边都没有什么同龄人。何况周檀那小子性格过于腼腆,而兰因需要更多热情的朋友。
想到周檀每次见自己时都垂着头,一副害羞的模样,莲池不免摇了摇头。
“公主,探子来报,北狄使者入京后,二皇子的手下曾在其入住的客栈出没,几人进入包间,一个时辰后才散去,似乎在谈论什么。”
除夕当天傍晚,皇宫内。周松站在明华殿前,将手下传回的消息一一向祁弘寿做了汇报。
新年来临,南曜与周边各国都派使臣送上贺礼,因而这段时间来京城的外国人增多。
为守护京城安宁,皇帝与祁弘寿都派了不少禁卫军在城中巡逻。
祁弘寿正在桌案前翻阅公文,闻言,抬起头来轻笑:“我的好皇兄可真是蠢钝如猪,他以为北狄人是傻子,心甘情愿捧他坐上皇位吗?北狄是想借此挑起内斗而后趁乱入侵。”
祁弘寿将公文放下,靠在椅背上长叹一口气:“自从大哥走后,父皇便将对大哥的关心都加在了他身上。高贵妃生老三时落下了病根,之后也因旧病复发而亡,父皇对三弟尤为不待见。如今这些皇嗣里,恐怕只有二哥得父皇偏爱呢。”
“陛下也是重视您的”,周松余光扫了一眼主位上的人,祁弘寿正仰着头闭目放松,见周松接话,不免睁眼朝他看去,周松不着痕迹地垂下眼。
“陛下若不器重,又何故允许您收编军队,在边关培养自己的势力?”
周松这一点猜的不错,暂且不评价旁的功过,单就对于祁弘寿的态度来看祁尧却一直做的不错。其中的原因只有当事人自己明白,祁弘禄与祁弘寿的实力虽不相上下,但前者却过于急功近利,导致在很多事上没有深刻思考。若君主如此,那整个国家都要被架在刀尖上走路。
而祁弘寿不一样,虽然其尚且年轻,相比于前太子祁弘福稳重不足,但欣慰的是,祁弘寿也知道自己的弱点,也在慢慢纠正。因此祁尧虽在面上偏向祁弘禄,但更多的是一种对孩子的疼爱,而不是作为继承人来培养。
但祁弘寿不知道。在年幼的公主眼中,同样是丧母,祁弘禄从小就比她多获得父皇的疼爱。当年母后割腕的场景还历历在目。
祁弘寿永远忘不了那个夜晚,自己蹦跳着去凤仪宫看望刚生产完的母后和新生胞妹,推门却见母后倒在床边,从手腕渗出的鲜血已喷涌在地上早已干涸,而新生儿却不知所踪。
在一声声“皇后薨了”的通传以及宫人们慌张的脚步中,祁弘寿就愣在原地,看着侍卫们忙进忙出,看着面无血色的母后被抬起运走,只留下那空荡荡的华丽宫殿,以及一地的血色。
“母后从来怕疼,我都不敢想象她割腕时有多绝望。”祁弘寿曲臂遮住双眼,语气淡淡道。
这些她只敢和周松说。皇后柴明华生前与姚千赛年少时便相识,是朋友更是知己。源于此,祁弘寿与周家的关系十分亲密。周、姚两家都是侠肝义胆之人,柴明华割腕前曾见过姚千赛一面,话里话外恳求周、尧二人对祁弘寿多照拂些。
“咱俩的交情还用得着你这么客气?” 姚千赛拍拍柴明华的肩,“你要愿意啊,我让松儿去给弘寿当侍卫去,俩孩子从小一起长大,关系别提多好了。”
柴明华眉眼含笑,“我就知道你最好了!”
姚千赛神经大条,却也听出了好友语气中的感伤:“好好的,你怎么突然这样伤感啊”,她看看柴明华的肚子,问道:“已经足月了吧,何时生产?”
柴明华只是摇头微笑。
那笑容依旧如初见般美的惊心动魄,可却不复当年爽朗。
不过几日,宫里便传来噩耗,皇后难产而亡,一尸两命。
直到这时,姚千赛才隐约察觉出柴明华当时的不对劲,可宫内森严,消息被封的死,谁也不知道当时发生了什么。
不久,姚千赛就将周松推荐给祁弘寿。彼时的祁弘寿孤立无援,好友的陪伴让她有了依赖,面对姚千赛的好意,祁弘寿选择欣然接受,自此,周松就成了她的心腹。
周松寡言少语,公主吐露的秘密他都一一保守,甚至连家里人都不会说。而平日里,周松对祁弘寿安排的任务尽职尽责,全然不会因为二人的关系而消极怠工,祁弘寿也因此对他更加信任。
为了让父皇对自己器重,祁弘寿这些年走的步履维艰。从一个无权无势的公主到皇帝的得力助手,周松作为手下亦是朋友,陪伴并见证了这位年轻公主付出的常人难以想象的努力。
好在如今的自己羽翼渐丰,但不论过了多少年,不论祁尧对自己有多少嘉奖。年幼时父皇对母后的薄情她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每时每刻都不会忘。
天色已晚,窗外喧喧嚷嚷,宫人们已经燃起篝火准备跨年。
祁弘寿平复好情绪,从椅子上直起身来。
“继续盯着二皇子的人。”
“是。” 周松颔首,刚要走,却又被祁弘寿叫住。
“公主还有什么吩咐?”
看着周松认真的表情,祁弘寿忍不住笑出声来。
“周松哥哥,去厨房吃碗饺子再走。”
周松愣了愣,见祁弘寿目光狡黠地看着他,神情便也放松下来,随即露出一个笑:“遵命,寿儿。”
再一瞬,男人便不见了踪影。
新年的烟花伴随着一片欢呼声绽放在夜空。
宴会厅里,祁尧与各国使臣推杯换盏欣赏皇家舞乐;明华殿外,祁弘寿为去世的母后亲手烧了一沓纸钱;公主私厨里,周松端了一碗饺子,与年老的厨娘唠着家常。
京城之内,家家户户仰头欣赏着烟火表演,十里长街灯火通明。
千里之外,飞虎营众人围在空地上点燃烟花,在漫天的璀璨中,兰因紧紧握住了莲池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