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黄牌警告
过去，有人曾总结说，基层党政机关会多，三天一小会，五天一大会，动不动就开会。其实，在二十世纪九十年代，科技发展只是在起步阶段，不像今天这么发达，各种工作的布置也就是靠开会。特别是在乡镇，每逢工作繁忙的时候，几乎每天都开会，早上八点先开个例会布置工作，人员下村工作了一天，第二天上午八点在会上一个个做汇报，然后再布置新的任务。这是那个特定的历史时期必经的过程。
话说常立新刚召开完会班子会回到办公室，就接到县委通知，要求各乡镇党委书记、乡镇长、分管计划生育工作的副职明天上午九点在县委会议室召开计划生育工作会议，常立新预感到，这次会议对自己和东沟镇不利。
常立新立即让张翠玲通知了张世礼和路争先。常立新和张世礼家在县城，各自坐着自己的专车回城了，张世礼走的时候还没忘了带上徐丽莎。路争先家在乡镇只好第二天一早坐公共汽车赶往县城。
这次县委县政府的会议搞的很严肃，凡是来参会的，有手机的一律关机，县委书记路线亲自主持了这次会议。这次会议就一个内容，通报全县这次计划生育迎检工作情况。路线在会上直接拿出了复印的陈宪章交给刘玉玲的东沟镇玉皇庙村计划外生育名单，在会上大发雷霆：“这份名单，是我们县被抽中的样本点的，竟然还是检查组转交给我们的，可见这次检查中这个样本点的结果有多糟糕，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情况？为了给上级一个交代，也是为了想办法挽回这次检查中出现的重大失误，县委县政府昨天专门开会研究，决定对特殊时期的特殊情况给与特殊处理，县委决定，给与东沟镇党委政府黄牌警告，给与东沟镇党委书记常立新、镇长张世礼和分管计划生育的副镇长贾旺财党内警告处分。责成东沟镇党委政府抓紧采取措施，扭转被动局面，年底检查考核如果再落在全县后三名，或者在省市检查中出现问题，党委书记、镇长、分管副职就地免职，不作异地安排使用。其他各乡镇也要以东沟镇为戒。”
路线在讲话的同时，让县委办把文件发到了各乡镇来参会的人员手中。这次会议，刘玉玲没有参加，他已经带着县委县政府的文件去省计生委申诉去了。
常立新看到盖着县委县政府大印的红头文件，像泄了气的皮球，瘫坐在座位上。他知道，自己的政治前途完了，副县级考核这个事情就别再做梦了，能不能保住党委书记这个职务，还要看下半年怎么做了。常立新这时候很后悔，他不该平时一味地对张世礼忍让，对贾旺财纵容，如果不是贾旺财这个废材，自己何至于有今天？
常立新还在想着心事，县委办的一位同志拍了拍他的肩膀，低声告诉他：“你们镇玉皇庙村有群众在县信访局上访，领导让你去给群众做个解释。”
常立新头疼了，屋漏偏逢连夜雨，我这里刚受到处分，怎么又是玉皇庙村来上访？这不是给自己添堵吗？常立新立即对身边的路争先说：“你信访工作也是你分管的，你去处理一下。”
路争先只好离开了会场赶到县信访局，接待来上访的群众。
当路争先让玉皇庙村来的群众说一下反映什么问题的时候，一群人叽叽喳喳乱成一团。路争先说：“你们能不能一个一个地说？你们这样都说话，我听谁的
是？这样，大家挨个说，我一个一个的记录下来，一定给大家一个满意的答复。”
这时候，大家才平静下来，挨个说着自己的诉求。
一个说：“我告玉皇庙村书记张赖孩和副镇长贾旺财，收了我五千块钱，我儿媳妇还引产了，找他们退钱，不但不给，还威胁我。”
一个说：“我告东沟镇计生办，我家孩子符合办二胎准生证的条件，贾旺财想让给送礼，不送就不给办，别人家不够条件为啥都能办到准生证？”
一个说：“我告张赖孩和贾旺财，我家儿媳妇想外出打工，他们就是不给办流动人口证明。”
一个说：“我告张赖孩，他不是人，借口让我儿媳妇偷生孩子，他想欺负我儿媳妇，我儿媳不同意，就一直压着我们不让出门，也不让办流动人口证明，我儿媳妇气不过外出打工了，根本就没有怀孕，张赖孩就带着人多次到我家拉东西，他的相好的在外生几个孩子都没有罚过一分钱。”
一个说：“前天，张赖孩让我们躲避计划生育检查，我们都躲到河道里了，谁知道又一个检查组的人冒充镇财政所的骗了我们，结果，昨天张赖孩让我们每家交五千块钱的罚款，我们上哪里给他弄这么多钱去？”
还有一个是检查当天与白社会一起向检查组递交举报信的冯立志，他说：“我告玉皇庙村全体村干部，检查那天，我和白社会向检查组反映情况，白社会当场被打断了胳膊，晚上到我家又找到我，让我说出来给检查组交了什么材料，我不说，他们一群村干部就把我全家人都打了，家里的东西也都给砸了。还放狠话说，如果再敢告状，就让我全家滚出玉皇庙村，要把我承包的责任田收回去。”
路争先也没想到，今天来上访的玉皇庙村群众竟有二十多名，反映的问题五花八门，大都与计划生育有关。路争先就告诉这些人：“你们反映的这些问题，我都知道了，请大家把材料都交给我，你们都先回去，我是分管信访工作的，一定会给大家一个满意的交代。如果我给你们的结果，你们不满意，在向上反映行不行？”
有人问：“你们会不会官官相护？”
路争先说：“我可以向大家保证，我绝对不会袒护任何人，如果你们发现我袒护了谁，你们就直接向上级告我，行不行？”
这时候，有人带头说：“那行，我们相信你。如果不能给我们满意的答复，我们会去市里、去省里、去北京告状。”
路争先劝走了来上访的群众，赶紧赶回会场，但这时会议已经结束，常立新和张世礼一前一后从会场走出来了，路争先就走到常立新跟前给常立新汇报了大致情况。常立新一听又是张赖孩和贾旺财的事情，气愤地说：“怎么又是这个废材？自己拉的屎让他自己吃了去。”
路争先说：“贾旺财是副科级干部，要查，也得县纪委去查，我们可没有权力对一个副科级进行处理啊。”
在后面一直听着的张世礼这时候接上话茬了：“常书记不是说了嘛，贾旺财的事情，让他给告他的人去商量解决，我们就不要管了。”到了这时候，张世礼还不忘维护贾旺财。
常立新也不想动不动就让县纪委来东沟镇查一个副科级干部，那样，自己的面子上更不好看了。默认了张世礼的说法。
路争先无奈地摇了摇头，心说：“如果让贾旺财自己去处理自己的问题，简直就是天方夜谭。”
可既然两个一把手都这样说了，下一步，也只能把群众告状的群众向贾旺财通报，如果贾旺财知道利害关系，就该给群众退钱的退钱，该做工作的主动做工 作。
回到了东沟镇，常立新就想着下一步怎么办，已经被黄牌警告了， 再不想办法，年底真的全都完了。他在想，是不是需要开一个班子会再商量一下。
张世礼回到办公室就打电话把贾旺财找来了，他对贾旺财说了东沟镇被黄牌警告和他们三人被处分的事情，还把玉皇庙村群众上访的情况告诉了贾旺财，让贾旺财抓紧解决了这些问题，别留下了后遗症，到时候更不好解决。贾旺财嘴里答应，心里却另有一套：“我已经都这样了，分管计划生育的权力被夺去了，又得了个处分，还想让我再破财？我怎么这么倒霉？那我得看情况再说，钱到了我手里，就没有再拿出去的先例。何况，为了安抚刘柔，我已经把这些钱给了刘柔了，从哪里去退？走一步讲一步吧。”
路争先则是召集赵景海、史文博、李坚几个人坐在一起商量下一步该怎么办。
路争先还是征求李坚的意见，对李坚说：“现在没有贾旺财、王丰收给你使绊子了，这回你该大胆的做事情了吧？说说玉皇庙村群众上访的事情怎么处理。”
李坚说：“路书记，你以为贾旺财、王丰收会就此收手吗？我判断不会的，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相反，为了掩盖他们之前做过的见不得人的事情，他们会不择手段的。下一步会有更卑劣手段的。我们只能以不变应万变，按部就班地开展工作。玉皇庙村的情况，以前我就给你汇报过，今天群众的上访是预料之中的事情，只要贾旺财、张赖孩不拿下，今后的上访还会出现的。”
赵景海问：“那我们应该怎么办？”
李坚说：“让执法队进驻玉皇庙村，排除一切干扰，先从这些上访人员反映的问题入手，查证张赖孩等村干部收黑钱、乱开口子、优亲厚友、胡乱处罚等问题，涉及到王丰收的，要保密处理，涉及到贾旺财的，一旦证据确凿，只有报到县纪委了。”
路争先说：“史文博这几天刚接手计生办的工作，特别是财务，还要做一个审核交接，计生办在外面欠了多少账，还必须先弄清楚，现在，计生所相对不是太忙了，你能不能先带队到玉皇庙村进行调查？”
李坚说：“可以，反正我与贾旺财、王丰收已经撕破了脸，也不在乎他们怎么想。不过有一点要提前准备，县计生委要把玉皇庙村当成瘫痪村到省计生委申诉，希望省计生委对东沟镇进行复查，这也是县委县政府对东沟镇黄牌警告的原因，如果县计生委申诉成功，东沟镇就需要再次应对省里的检查，我希望路书记要提早做好准备。”
路争先惊异地说：“还有这事儿？你怎么不给常书记说这事儿？”
李坚说：“还没有影子的事情，能随便给领导去说嘛，再说了，如果我去给常书记说，他会不会多想？毕竟一把手已经受处分了，我可不想不明不白的让他们牵罪于我。我相信你们几个的人格，但不代表我相信所有人啊。”
路争先明白了，李坚是怕常立新误会，更怕张世礼报复，不是什么话都可以给领导说的。但李坚能在自己面前毫不保留地披露心迹，可见李坚对他们几个的信任度有多高。路争先对赵景海和史文博说：“李所长刚才说的话，你俩要烂在肚子里，只有自家兄弟，才会告诉我们这些。现在，我们成了一个战壕里的战友，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眼下，我们只有把东沟镇计划生育的被动局面改变了，才是唯一出路。”
赵景海说：“李所长的人品，我们已经有目共睹了，下一步，我们该怎么办？
李所长你有啥思路？”
李坚说：“我建议，从现在开始，看一下全镇二十五个村都有哪些村的人口与玉皇庙村人口数量差不多的，重点一下做工作，这些村必须提前做准备，以防万一。”
路争先说：“你是说，如果复查，会找一个与玉皇庙村人口数量对等的村？”
李坚说：“根据这些年上级检查的规律，我是这么判断的，提前准备，聊胜于无吧。”
路争先说：“那行，我就跟着你的思路赌一把。按照全镇的人口数量，与玉皇庙村相近的，只有四个，小刘村、张俭村、冯庄村、庄王村。把计生所办的有生力量集中到这几个村去，以普查的名义来做迎检。”
李坚说：“我把计生所的技术员也给这几个村派过去，最重要的是现场清理，提前做，别到时候手忙脚乱。我这几天要带队到玉皇庙村去，让史文博与马新力多聊聊，这个统计员虽然不爱说话，老实巴交的，但肚子里有东西。”
路争先说：“现在就通知所办和执法队人员开个会做一下分工。文博你去通知一下。”
史文博走后，三人也离开了路争先的办公室向计生楼二楼会议室走去。二楼上，赵景海已经按照常立新的要求与贾旺财互换了办公室，史文博已经与王丰收互换了办公室，会议室就在二人的办公室中间。
人员到的很快，因为提前有安排，在常立新三人去参加县委县政府会议的时候，赵景海就已经安排过了，让大家等待县里的消息，一旦有啥任务好立即布置。所以全体计生所办人员都在待命。所以，一接到通知，立马聚齐了。
路争先让李坚先做安排，李坚就根据当前的情况，把执法队全部派到玉皇庙村，计生所留下几个值班的技术员，余下的都暂时从所包的村抽出来，所办人员 分成四个组，分别由统计员马新力和三个党委任命的副所长带队，每组近二十人，到小刘村、张俭村、冯庄村、庄王村搞现场清理，最近一段时间，所有有问题的计划生育家庭，全部到其他村去，听通知再回来。对外的理由是县计生委最近要在这四个村搞计划生育检查试点，村干部必须无条件配合。
然后，路争先强调了一下纪律，赵景海讲了这次演练的重要性。史文博根据李坚的提议，兑现了贾旺财在任时承诺的春季计划生育集中服务活动中技术员的奖金。大家一片欢呼，大家都说，换了领导就是不一样。
会后，大家的积极性很高，顶着烈日，分组下乡了。
再说上河县计生委主任刘玉玲，当天赶到省计生委没能见到领导，她就在附近宾馆住了一夜，第二天一上班就在楼上等待。还好，今天领导接待了她，当省计生委领导知道了她的来意后，思考了一下说：“我们从来没有过抽中了样本点后，再重复抽查的惯例，你说说，你如何能说服我让我接受你的意见？”
刘玉玲说：“我也知道，我这样提，是有点给领导出难题，但是，一个一百五十万人的大县抽中三个样本点，正好有一个样本点属于多年的瘫痪村，如果就以这个瘫痪村作为考核成绩，那对我们太不公平了。对这个镇也不公平，我的建议是，除了这个瘫痪村，可以在这个镇随便抽查任何一个村，都不会是这种情况。我希望领导能体谅我们基层工作的艰难。我们县就因为这个瘫痪村连续多年没能很好的进行计划生育综合治理，县委县政府已经对这个镇黄牌警告了，限期扭转局面，希望省计生委能够综合考虑一下我们的实际情况。再说了，全省的考核都是提前做了准备的，如果是不打招呼的检查，或许很多样本点都不一定比我么这个瘫痪村强多少，我没有给上级讲条件的意思，我的意思很简单，没有准备的检查，才是最公平的。”
省计生委领导说：“检查考核的规则，全省都是一样的，你今天提出这个问题，如果明天别的县再提出其他的问题，那我们的考核规则就被打乱了，我现在没法给你一个满意的答复，但你的提议确实对我们今后的考核工作提供了参考。你先回去吧，做好自己的工作再说吧。”
刘玉玲没有得到省计生委的任何答复意见，心里很不是滋味，她曾给县委书记说过，一定想办法说服省计生委对东沟镇再次复检，可是，今天领导的态度没有丝毫松动，也难怪，检查考核方案是统一制定的，抽样本点也是随机的，哪有绝对的公平？抽中落后村只能自认倒霉。这就像别人说的木桶理论一样，一只木桶，尽管大部分木板都是很齐整的，哪怕只有一块木板短了，那这只水桶就无法盛满真正的一桶水。最短的一块板子代表了这只木桶的水平。
刘玉玲当天没有回去，她心情不好，就趁来省城的机会拜访几个朋友。刘玉玲在省城的第四天，突然接到了县计生委打来的电话：“省计生委派了三个检查组到东沟镇检查了，一下子查了三个村。”刘玉玲懵了，省计生委领导并没有给自己表态，怎么来了个突然袭击一下子到东沟镇三个检查组？这提前连个准备都没有，如果被查的结果不理想，她没法给省计生委领导交代，更没法给县委县政府一个满意的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