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阴间（八）
十一
我明白了，下油锅不是看时间，而是看火候，看有没有炸得皮肉淋漓骨如焦炭。
这就有点复杂了。
我需要变成一具炸焦的骷髅才能过关。这显然不行，炸焦的骷髅，没有生机，对于本来不是肉体的鬼还可以在地狱模式作用下复原，对于我这种肉身，那就死翘翘真的变成鬼了。
只有一个办法：外焦里嫩。
也就是说，我也必须控制好恢复的火候，即要保护好身体内部的骨肉与内脏，外面还要看起来像焦炭。
但月桂仔一直处于胚胎没醒的状态，她赋予我恢复的能力，但没有赋予我控制的水平，这怎么控制好恢复的火候呢？
我在油锅底部，反复思考着。
我甚至想运用久宇功夺命遁走。
不行！就这样走了，会功亏一匮的。
令狐哥哥还在阴间啊！
看来只有找建木叔帮忙了。
我沉下来，心神进入身体内。
只见建木叔坐月桂仔那个土堆旁边，眼睛紧紧盯着浮在土堆上的月桂仔。
包裹着月桂仔的绿雾更绿了，月桂仔在里面，以前小手小脚还会缓缓摆动，现在双眼紧闭，全身一动不动。只是，她的脸庞变得出奇地绿。
“小子，想放弃了？”建叔淡淡地问，他没有看我，双眼仍然紧紧地盯着月桂仔。
“顶不住了啊。”我无奈地说。
“瞧你这点出息！”建叔说，“护住你命根子。”
命根子？哪个命根子？如果是那个没有骨头的东西，早就不知道到哪里去了。
“哈哈哈。”建叔突然大笑起来。
还有心开玩笑，我的心放宽了很多。
突然，月桂仔小手拳头一握，双眼突然睁开，一道绿色光芒从大大的眼睛里射出来，照透了腹轮里的世界，无数的植物的小芽从绿色的土地里冒出来，世界顿时变得充满绿意盎然充满生机。而月桂仔则缓缓地从土堆地方向上升起，带着的那团绿雾包裹着她，远远望去，如同一轮绿色的太阳，绿色的阳光普照着这片大地。
我感觉我的身体的完全恢复，虽然仍然在油锅底部，但连皮肉都恢复如常，虽然油锅不断炸着这些皮肉，但随炸随新。
这个时候，又一股强大的生命力从海底弥漫出来，迅速地散布在我的四肢百骸，生命力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旺盛。
我知道不死仔也醒了过来，赋予了我超强的生命力。
这可不行啊！我必须外焦里嫩，不然，过不了这一关啊。
建木叔看着焦急的我，转过头去，对着绿色的月桂仔一通叽哩咕噜。
我感觉我闻到了自己的皮肉炸焦的味道，先是一股肉腥味，很快变成一股肉香味，然后变成一股焦香味，最后，一股烧焦了的糊臭味扑鼻而来。
我已经变成了一具炸焦的骷髅，虽然实质上与鬼卒所期望的不同，而是外焦里嫩，里面生机盎然。
这时候，鬼卒终于满意地把我从油锅中叉起，挂在油锅末端上升的链子上。
我想笑，想大笑，因为我身上实在太痒了，痒得深入肌肉、内脏、骨髓、神经，痒到身体的每一个细胞。这不是夸张，这是真实的感受。因为这种痒是身体恢复的痒，就如同身上受了伤后痊愈过程中的那种痒。现在，我身体的每一寸，包括皮肤、骨髓、肌肉、韧带、内脏、神经，我的每个细胞都烤焦了，所以，我的每个地方都在恢复，每个地方都在痒。
我真的很佩服地狱的设计者，不是它的处罚手段有多残忍，而是它设置的这些无厘头的模式。
一个是永远清醒模式，让你即使被殛成肉浆、炸成焦炭、蒸得皮肉剥离，按说，如果是人类的话，在还没有成为肉浆焦炭之前，早就疼昏痛死过去了。但在地狱里，你痛不死，即使把你折磨成为灰，你的六识——眼耳鼻舌身意永远是清醒的，而且比平时更加清醒。所以，你只能眼睁睁地体验那种比人类的疼痛级别强烈一万倍的疼痛。
一个是永远不死模式，当你觉得生不如死时，你不能一死百了，因为在地狱里，你不幸获得了长生不老之身，对于你而言，已经没了死亡的权利与能力。面对无数的无法想象的酷刑，你唯一能做的就是眼睁睁地看到自己的身体被撕成碎片、锯成长条、炸成焦炭、戳成筛子。而且，这种日子没有尽头，你的明天、后天、将来，直到处罚结束的那一天，你都只能过这种日子，而那一天，少说都有几万年。
一个是无条件康复模式，各种刑罚把你弄得支离破碎，但你能够很快康复，以肉眼能看到的速度迅速康复，康复到你刚进地狱时的样子。并不是地狱好心，而是因为明天你必须继续这种惩罚的游戏，你必须完好如初、以饱满的姿态接受新一轮的惩罚。但是，这种康复痊愈又是一种折磨，因为那种痒，如同蚂蚁爬遍全身伤口一样的痒，比把你肢解并不会好受多少。
你只能笑、大笑、流着眼泪笑。
不行，还是用月桂仔的恢复能力吧，月桂仔的恢复能力不会痒，只需要控制一下速度就行，别一下子就康复了，同时，也要装出笑的样子。
我旁边的鬼也在笑，在大笑，在流着眼泪笑。
“咯咯，新来的，我看你还行，咯咯。”旁边的鬼见我在看它，它从笑声中挤出几个字，听得有点牙齿酸疼。
“咯咯，还行吧,咯咯。”我像结巴一样，学着它的样子边笑边说，自己都觉得挺有意思。
“咯咯，你怎么咯咯进来的。”
“咯咯，我睡了人家二奶。”
“你还在人间享福进来的咯咯，我什么事都没做就进来了咯咯。”这个鬼愤愤地又笑着说。
“你怎么进来的。”我实在不愿再“咯咯”了。
“咯咯我进鬼门关有人招工，听说不要受黄泉路的苦咯咯，就去应聘了，谁知道到了地狱里咯咯。”
“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什么咯咯咯。”这个鬼想了一下，似乎已经把自己的名字忘记了，好不容易想起来似的，“咯咯我本来叫咯咯陈来球，在这里叫欧阳克咯咯。”
“欧阳克？”我一惊，“这怎么回事？”
原来，这个鬼进鬼门关后，跟我们一样看到鬼门关广场上到处招聘酆都新城建筑工，它前世是个建筑工人，想自己有一技之长，再说，在人间时听说黄泉路很可怕，它暗暗得意自己有一技之长，可以免受黄泉路之苦，就去应聘。没想到一应聘还真应聘上了。更不曾想到，到了酆都城后，它与跟它一同被招的鬼一起被带到了一个阴暗无比的地方。在那里，一个鬼卒给了它一个号码牌，上面写着“欧阳克”三个字，正在它疑惑的时候，有人在台上说话，说它们本来是下十八层地狱几百万年的，但现在因为要建设酆都新城，只要以新身份出现，它们就有机会在项目建设中立功，有可能要不了几年，它们就可以永脱地狱之苦，甚至可以成仙成阿修罗。然后它被带到了第九层地狱，一半时间在这个地狱里受刑，一半时间就是到工地上去搬砖搞建设。
“欧阳克，你知道欧阳克是谁吗？”我问道。
“咯咯咯，欧阳克我当然知道是谁，咯咯,不就是那个西毒欧阳锋的风流的私生子吗？咯咯，他一心想娶黄蓉，咯咯,被黄蓉设计淹死了，咯咯。”
“你知道欧阳克那你不知道它为什么被判下第九层地狱？你顶替它，那不把牢底坐穿？你还相信它们？”
“我知道啊咯咯咯，但现在我有什么咯咯办法咯咯？不仅仅我，这个里面很多都是冒名顶替的咯咯，你看那个人，它叫陈世美，你看它像陈世美吗？咯咯咯。”陈来球看向旁边一个鬼对我说。
我看过去，只见旁边一个鬼正对我们笑，或者说正对着陈来球笑，看来，他俩互相认识。
看来，人间之所以有那么多恶魔，都是借阴间建设酆都新城出去的。可能，十八层地狱的恶鬼负责酆都新城的建设，地狱的恶魔得到了去酆都新城搞建设的机会。这样，这些恶鬼就有出地狱的机会。这个时候，有人想出掉包计，采用狸猫换太子的方式，从新招收的建筑工人中找到合适的新鬼，让它们顶替十八层地狱中的恶魔，那些恶魔就得到了出去的机会。
谁想的掉包计？
谁掉的包？
如果只是少数几个恶魔被掉包，可以往好的方面想——因为恶魔从来都是在十八层地狱受罚的，从来没有让它们去做事的，突然让它们去修建酆都新城，管理上出现了纰漏，让这些恶魔得以逃脱。但现在显然不是这样，现在是一大批一大批恶魔在人间大摇大摆，那只有一种可能：这是有组织的、从上而下的、是已经成为一种机制的。
谁有这么大的胆？
谁有这个能力？
难道是包拯？
这根本不可能啊。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只能呆在油锅地狱里慢慢观察。
油锅地狱暗无天日，而且除了下油锅，也没有什么作息，没有床，没有吃饭时间，所谓的日子，就是双肋挂在勾子上与从勾子上取下来扔进油锅里，所以，从进来后，我也不知道过了多少天，只知道已经被炸了七次。
这几天里，我身边那些叫欧阳克陈世美的鬼出去了，后来是不是回来了不知道，这地狱无边无际自从一个世界，回来了也可能在别的地方下油锅。
我在等着我机会，等我出去做苦力修新地狱的机会。
“大哥，好舒服啊。”
第七次炸完，我刚被竹竿鬼从油锅里捞出来挂在钩子上面，身上还在沥油的时候，小九细小的声音突然在脑海里传来。
“好舒服个屁，你在哪里？”我用念子传声给他说。
“在你耳朵窝里啊，我现在是一粒灰尘，你身上亿万灰尘中的一颗，谁也看不出来。”小九坏坏的笑了一声，接着说，“我都进来老半天了，看你在油锅中像洗温泉一样舒服，我都想进去洗一下。恭喜大哥，你身上以前若隐若现的能力似乎觉醒了？”
小九这个仙二代真了不起，不仅能看透我的心，而且连我身上那种恢复能力都能看出来。不过，自从月桂仔不死仔觉醒后，下油锅还真不恐怖，以不死仔赋予的生命力承受煎炸，让月桂仔源源不断地生长新的肌肤，再用小桃幻化一副骷髅的我。现在下油锅，倒是一个新的修炼方法，经过几次之后，几个小鬼之间的配合也越来越娴熟。
“怎么现在才想起看大哥，等你来救，大哥我早就变成灰了。”之前说好我进地狱后他保护我的。
“地狱这种设置，不会要命的。”小九依然坏坏地笑，“而且我知道油锅地狱奈何不了大哥。”
“小小呢？”
“正是因为从小小家听到一些事，我今天过来告诉大哥。”
“用念子不就行？”。
“我想看看大哥”小九嬉笑着说。
“在小小家碰到了一些什么事？”
“是阴间的一些变故。”小九说。
原来，那天，小九被小小拉走，在酆都城逛了一会后就直接去了她家。
无常是阴间最为重要的族类，据小小说，阴间无常族有数千万之巨，它们世代在索命司效力，去人间将那些阳寿到了的人的鬼魂套来阴间接受审判。无常族分布在阴间各地，在酆都城的无常族，一般都是有点一官半职的，它们住在无常坊。无常坊在酆都城的东侧，一条石板路将无常坊分为南北两侧，北侧住的是黑无常一族，南侧住的是白无常一族，无常坊的居民，有数万之数。
小小一族属于黑无常族，她父亲叫常四九，以前是个行事严谨，非常敬业的无常，一般来说，一个普通无常一年会有十二次索命任务，相当于一个月一次，这个工作对于老经验的小小父亲常四九来说，往往休息的时间多，工作（出差）的时间少，大部分情况都能呆在家里，与家里人共享天伦之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