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阴间（九）
十二
前些年因为工作出色，常四九升为色鬼司的头，不仅要亲自出任务去人间索命，还负责色鬼司的管理、培训、稽查、监督，一年中，常四九倒有一大半时间不着家。
但大半年前，小小发现她父亲在家里的时候多，而且似乎有心事，总是显得闷闷不乐郁郁寡欢。
有一次，小小在地上拣到一块任务牌，这是父亲出任务前从索命司领的牌子，这在以前是不可想像的，因为以前常四九做事非常严谨，这种任务牌他都会精心保管的，这种任务牌掉在地上，肯定是他心不在焉掉的。这个牌子上写的是我的名字，就是说，这个任务是捉拿我来阴间受审的。小小就像那个银行行长的后代一样，一直对家族事业非常好奇，以前也磨着父亲，让父亲带她到人间观摩学习过。但对于独自去执行勾魂索命任务，虽然她磨了很多次，常四九从来没有答应过。但这次奇怪，常四九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是什么原因呢？小小也弄不清楚原因。
这次，小小带着小九回到家时，发现父亲居然喝上酒了，而且喝得不省鬼事。
阴人是不需要吃食的，偶尔也有鬼学人间吃东西，但仪式感远重于实质意义，象常四九这种喝酒把自己喝醉，在阴间虽然有，但极少见。
等他酒醒后，是在第二天了。他见到小九，倒是特别亲切。
对于在阴间见到天界的小九，常四九并没有特别奇怪。本来，神仙也有到阴间来的，有的是公干，有的是旅游。
公干自不待说，旅游，本来天地人三界是互通的，三界之间的人类、仙类与阴物也有跨界旅游一说，神仙地位超然，天地人三界任逍遥，到阴界旅游是常事。人类与阴物则不同，阴物除了地位超然的，去不了天界，但还可以去人间旅游。人类呢，最为悲催，能力最差，去天界与阴间旅游一般都是以阴魂出窍的方式，也就是以梦的形式。所以，神仙在阴间倍享尊崇。
小九虽然是个幼仙之身，但终究是神仙，所以，常四九拉着小九喝酒，酒酣耳热之际，小九终于明白了常四九为什么会颓废。
大约是七八个月前，东岳大帝的钦差孙阿来到了酆都城，宣布了一项重要的政策：建酆都新城，重建十八层地狱，在建好新城后，改造黄泉路与酆都旧城，以现有的黄泉路、酆都城与十八层地狱为核心景点，开发奈何桥风景名胜区。
对于这个决定，常四九非常抵触：好好的一座酆都城，亘古以来就是阴间实施审判与惩罚的地方，为什么要改造？改造完了之后，能不能履行六道轮回的职责？为什么要开发奈何桥风景名胜区？阴间又不缺钱！
虽然常四九的意见代表了大部分酆都老人的意见，但孙阿关于开发奈何桥风景名胜区的提法，得到了阴间大部分少壮派特别是阴二代的支持。
阴二代希望的是变革，阴间一潭死水，他们受够了。
孙阿是以东岳大帝钦差的身份过来的，到了酆都城后，态度却极其和善谦卑。对于酆都老人的意见，他似乎早有准备，他准备了一套说辞。
毕竟在酆都城，话事的大多是酆都老人。
为什么要建奈何桥风景名胜区，孙阿从二个方面说的：
一、尚方署中有个工匠，年前发明了一件圣品法器，这件法器能以仙币为引，将人间的香火浓缩为香液与香晶，经过试验，阴人吃了香液与香晶后，能飞升成仙，而且，这种享受香火成仙是天界认可的。
二、要发挥这件法器的作用，就要人间香火与天界的仙币。人间香火虽然有一些积蓄，但不多。仙界的仙币则是稀罕物，虽然往年有神仙来阴间旅游，但阴间从来都是将他们作为上宾接待，从来没有收过他们的仙币，阴间的仙币屈指可数。
那么，怎么赚取人间香火与天界的仙币呢？人间香火可以通过送梦的方式，人类毕竟愚昧，送送梦显显灵，可以弄来一些。但这种方法不能多用，毕竟阴间的能力主要是惩罚，可以吓吓人类中胆小的让他们多送香火，不能给人现世的荣华富贵，能给人现世荣华富贵的是仙。所以，最好的办法是：让神仙给人间显灵，让人类多给香火。但天上的神仙肯定不会同意这么干，只有阴间自己的仙才会这么干。所以，在人间香火与仙币中，赚取仙币至关重要。
以前神仙到阴间来，都没有收仙币的，现在，如果没有任何噱头，无缘无故向神仙收取仙币，肯定会引起神仙们的不满。那么，只有一个办法：找一个噱头。
奈何桥风景名胜区就是一个最好的噱头。
黄泉路、阎罗殿、十八层地狱在天地人三界名声赫赫，特别是奈何桥，名字还好听，不像黄泉路阎罗殿那么恐怖。现在如果还做原来的用途就是资源浪费，而且，黄泉路只是一条吓鬼的路，阎罗殿只是一个审判的地方、十八层地狱只是一个处罚的地方，这种东西，重建一个有同样功能的也不难。但将它们开发为奈何桥风景名胜区，则可以吸引大量的仙来阴间旅游，特别是能吸引神仙中的二代来阴间旅游。这些二代整天无所事事，还有大把的仙币，把他们吸引过来，即可以跟他们收门票费，即使是普通阴间居民，大批神仙到阴间旅游，要吃要住，也可以挣很多仙币，有了仙币，就可以造香液香晶，就可以安排阴人中有功劳的飞升成仙，有了这些自己的神仙，就可以在人间显灵，让他们提供更多的香火，有了这些香火与仙币，就有更多的自己神仙，而且，有了仙币，阴间也可以打造得像天宫一样漂亮。
最后，孙阿一改温和的形象，振臂一呼：“天宫神仙宁有种乎！”
这句话，把阴间的少壮派特别是那些阴二代激动得。
常四九等老一辈的酆都城老人，早就习惯了以前阴间的生活，对成仙压根就没有什么想法；那些经历过六道轮回的阴一代，世情看淡，虽然对于成仙也有憧憬，但大多介乎可有可无，能成仙最好，不能成仙也无所谓。少壮派绝大部分是阴二代则不同，他们在阴间生阴间长，没有经历过轮回之苦，虽然它们在人间与阴间见过看过，但没有切肤之痛。它们有一颗躁动的心，被孙阿的宏图大业的大饼一蛊惑，立即热血沸腾（如果鬼有热血的话）。
一边是本来就看破红尘，大多无欲无求的老人，一边是摩拳擦掌热血沸腾的少壮派，再加上孙阿的钦差身份与手段，除了十大阎罗殿，大部分职司的负责人都换成了拥戴孙阿的少壮派。索命司的各大主管，以前大多是如常四九常七七（与常四九搭档的白无常）等阴间老人，现在也换成了少壮派执掌。
虽然无欲无求，常四九对不再做色鬼司的主管没有任何异议。但下台后，树欲静而风不止，总感觉现在酆都城孙阿之流所行之事，与自己的价值观存在太大的差别——少壮派们认为阴间以前的一切都是落伍的，所有的一切都要推倒重来！这与常四九的认知相差太大。他对以前的阴间是很自豪的，现在居然全错了！他非常苦闷。
而这，也是大部分阴间老人的心病。
“孙阿怎么敢如此胆大妄为呢？他不过是一个钦差，不是还有酆都大帝东岳大帝地藏菩萨吗？他们难道都由着他如此胡来？”我有点疑惑。
“阴间由东岳大帝与酆都大帝二帝轮流管事，3000年一轮回，现在轮到东岳大帝管事。东岳大帝非常信任孙阿，而酆都大帝呢，现在阴间不是他管，没有谁知道他去了哪里。”小九说。
“地藏菩萨呢？”
“地藏菩萨闭关已经很长一段时间了，也不知道到什么时候才出关。”
“孙阿是个什么样的家伙呢？如此胆大，他想干什么？有什么目的？”
“孙阿以前是泰山令，相当于人间的京兆尹，是个很重要的岗位。因为总是在东岳大帝身边，很受东岳大帝器重。听常四九说，这个孙阿八面玲珑，看起来很和气。而且到了酆都后也很俭朴，本来酆都城内有他的官邸，但他一直住在驿馆。他经常说的就是为官要为子孙谋，不能只顾我们这一代。这句话可能是最能打动阴间那些鬼的。我看常四九开始之所以支持孙阿，也是因为这句话。小小有个哥哥，她哥哥就是典型的有点躁动的阴二代，是孙阿的坚定的支持者。”小九用嘲讽的口气说道。
“天宫有仙二代，阴间有阴二代，这个世界可好玩了。”我有点无奈地说。
“这个阴二代跟仙二代可不同，这个阴二代可是要破坏旧秩序建立新秩序，发展到最后，可能需要流血。”小九担心地说。
“十殿阎王，应该有十个吧，他们都同意孙阿的做法？”我问道。
“听说十殿阎王都换掉了。”小九说。
“是主动辞职还是孙阿使什么伎俩换掉的？按说这些老前辈对阴间是最有感情的，又都是正直耿率之人，他们也应该知道更多内幕，怎么可能意气用事说辞职就辞职呢？”我疑惑地说。
“小小父亲没说。这种事是高层的事，常四九应该也不知道。”小九沉吟道。
“孙阿就只有一个人吗？东岳大帝到底知不知道他在酆都的勾当？”
“常四九也没说，要不我去一下东岳城，了解东岳大帝的情况。”小九说。
“你去了他们那个所谓的奈何桥风景名胜区的地狱景区旅游了吗？”
“还没有呢！”小九说，“这些天就陪着小小在酆都城闲逛。”
“那你还是先去地狱景区吧，东岳城的事，等你旅游出来再去”我说，“我有种预感，那个地狱景区不简单。”
“可能吧。”小九有点心不在焉地说，“也好，我先去旅游，要挣我的仙币，我有一大把。”
小九奇怪地笑了笑。
又说：“大哥，刚才你说的十殿阎王，我怀疑也是大问题，他们不可能就由着孙阿这样胡搞，这中间肯定出了问题，我让小小去了解点这方面的情况，酆都城她熟，有很多小伙伴。”
“那好吧。小小打听十殿阎王的事，让她注意安全，这中间可能有很大问题。对了，让她把新的十殿阎王打听清楚告诉我，这个应该没多少危险。”我说。
“大哥，你对阴间这档事怎么看？”小九问道。
“哪个方面的？”小九虽然看起来年少，但喜欢想一些别人不喜欢想的问题，何况他的实际年龄可能比我大几千岁。
“‘天宫神仙宁有种乎’的事，阴二代起哄要改变阴间的事。”小九说。
“还没有太多看法。‘天宫神仙宁有种乎’看起来跟人间那个‘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差不多，但要看具体情况。创世之初，阴间设定的意义是审判与奖惩人间有情功过得失的，如果从这个角度看，阴间以前的运行并没有什么不妥。只是，从阴二代的角度，他们想过另外一种生活也没有什么不对。”
“阴二代没有不对吗？”小九问道。
“看怎么看这个问题，如果从阴间存在的意义来说，阴二代现在的作为应该是有问题的，因为他们可能把阴间存在的意义都整没了。”
“他们去追求成仙不行吗？他们也没有说要把阴间存在的意义改变啊。”小九说。
“所以，从这个角度看，他们也没有错。”我说，“但我怀疑事情没有这么简单。就说这个油锅地狱，有很多恶鬼被人用新鬼换掉了，把恶鬼换成新鬼是多么难的事，那些狱卒是不可能做到的。这事孙阿知不知道？有没有牵扯在里面？如果牵扯在里面，那么，他那个香液香晶，可能都有问题。”
“也是。现在下结论还太早。”小九说，“大哥，我先走了。”
说完，耳边没了任何声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