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阴间（七）

    十

    现在我真的混入地狱了，是十八层地狱中的第九层地狱油锅地狱。

    阎罗殿的经历果然如小小所说。小小他们走后，不知道什么原因，我感觉我的身体有点不受自己的控制，不由自主地迈开了步伐，直接往酆都城走去。我知道这是喝了迷魂汤的缘故。

    老石头也差不多，也是身不由己地往酆都城走。我俩走进酆都城，连向四周看的想法都似乎没有，在酆都城的中央大道上，径直往阎罗殿走。我本可以让自己从迷魂汤的控制中解脱出来，但终究知道我的目的，就只守着灵台的一点清明，任由自己走向第五阎罗殿。走到中间的时候，我看到老石头低着头走向另一条路，也没有跟我告别，我本来想跟它道一声别，但想一下还是算了。

    第五阎罗殿是镜子的海洋，无边无际的与人高的镜子悬停在离地几寸的空中，每面镜子前都有新鬼，大家都痴痴呆呆地看着镜子中的自己，只是一会功夫，镜子上出现几个字，新鬼又痴痴呆呆离开镜子，向大殿两边走去，脸上还是无悲无喜。

    我被迷魂汤带到一面镜子前，只见镜子立即变成了屏幕，里面在播放我前世从婴儿开始的视频。

    视频如同快进一样，每到有点出格的地方，播放速度会正常起来，然后再快速往前走，从我泡1号开始，速度又慢下来，在屏幕的左边，打了一把大大的红叉。再快速往前走，到了2号，速度又慢下来，又在屏幕的左边打了一把大大的红叉。就这样，每出现一个二奶，就是一把红叉，一直到曼莉，我想，应该一共出现了九十九把红叉。

    镜子屏幕最后的画面是曼莉，然后，她的姣好面容迅速衰败，无数的蛆从青唇、鼻孔、眼睛与皮肤中钻出来，肌肤萎缩腐烂，最后形成一个白色的骷髅。画面定格在那个白色而恐怖的骷髅上，从上至下从右至左快速出现判词：淫邪无度，罚去第九层地狱，受油锅烹炸之苦。刑期：二百五十六万年。

    终于过关了，后面的视频完全按我剪辑的播出。

    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这时，镜子中出现两个字：服否。

    我不由自主地想点下去。我知道这是迷魂汤给的是非观起的作用，迷魂汤居然能控制人（新鬼）的行为。不过，这本来就是我的目的，我顺从地点了点头。

    点完头，我的身子不由自主地离开镜子，向后边退去。

    忽然脚下一空，如同掉进了一个时空隧道

    两胁痛彻心扉，浑身的出奇地闷热，闷热到你不想穿一丝一缕，耳畔惨叫声此起彼伏。而我，这时完全清醒过来，大脑里的是非脑回路似乎一下子回到了喝迷魂汤前的状态，本能地有点后悔，为什么要把所有事情都承认下来，但很快反应过来，这是我自找的。

    这是油锅地狱？

    我看了看自己身上，才发现自己赤裸着上身挂在一根黑黝黝的链子上，链子上有一根同样颜色的向下的v形杆，v形杆的两端各有一个勾子，一左一右勾进我的左右两侧肋骨，难怪这么疼痛。

    我再看向周围，这是一个铁青色的世界，抬头往天上看去，铁青铁青，似乎是用铁打的天，往四周看去，无边无际，似乎没有尽头，往下看去，无数个链子从上面垂下来，上面密密麻麻串着跟我一样的鬼，一串串的，如同乡下用草绳抓泥鳅，一条一条串在上面。下面一片火红中，如同熔岩，熔岩中布满了冒着白烟的黑锅，应该是大油锅。

    我很奇怪这些凭空出现的链子，因为我刚刚到，所以在我这条链子的最上端，我抬头研究着这种链子，正想伸手去摸我的头顶后面，看能不能摸到链子。忽然咔嚓一声，链子向下掉了一格，我头顶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

    我艰难地抬头看去，有一双挣扎的脚。这个鬼似乎从来没有吃过苦，在上面挣扎惨叫个不停。

    “加油！加油！加油！”旁边链子上突然传来几个起哄的声音。

    我很奇怪这么凄惨的地方有什么油可加的，扭头看那个喝彩的鬼，只见他们都看向我头顶上的鬼，脸上露出兴奋的神情。

    喝彩声中，惨叫声更甚，我头顶的链子动得更厉害了。奇怪地是，虽然能感觉到链子动得厉害，但我们一晃都不晃，似乎没受那个鬼的影响。

    突然，惨叫声中，一阵风从我头顶扑来，一个黑影从我眼前闪过，迅速向下掉去，长长的哀嚎由近及远，最后，只听得扑通一声，就没了声响。

    “一看就知道只是个色鬼。”旁边传来冷冷的声音。

    还能是什么？穷凶极恶？我转头看过去，是我隔排的一个鬼，本来鬼的脸色都不好看，它则异常阴冷，看面色死的时候还特年轻。

    “看什么看？你也差不多，再看老子阉了你！”这个阴冷鬼冲我凶道。

    我盯着它看着，笑了一下。

    “笑你nnd，我抽死你。”它继续恶狠狠地说。

    “你来啊！”我轻蔑地笑了笑，“你不来是狗日的！”

    它似乎受不了了，双手抓住链子，似乎想挣脱挂钩向我飞来。只是它双手抓住链子一用力，链子被抓的地方与两个挂钩肉眼可见变得通红，发出肌肤被烙铁烙的“滋滋滋”的声音，冒出一种青烟，它凄厉地尖叫着，从铁链上掉下去。

    做鬼都这么冲动！

    链子一节一节地向下降落，终于可以看清楚油锅了。

    这种油锅是长条形的，如同人间考古发掘出来的鼎，只是特别巨大，一个鼎可以接收十条链子的鬼。

    油锅中的油正沸腾着，里面泡着鬼似的东西，从鼎的这一端，是刚刚放进去的，到了鼎的中间，是炸得金黄的，到了鼎的末端，则只剩下一副炸焦了的枯骨。只是，不管是新炸的还是炸焦了的，似乎都还没有死，都不约而同的惨呼着。

    油锅旁围着一圈光着膀子像竹竿一样高的鬼卒，它们阴沉着脸一言不发，拿着一根杆子似的东西，对那些够得着的鬼魂，它们伸出竿子一撑，如同用撑衣杆取衣服一样，将其取下来扔进油锅，对那些炸得只剩下枯骨的鬼魂，它们又从油锅中用这根竿子捞出来挂到链子上，动作娴熟无比。

    我感觉挂我的链子又往下掉下来一格，我抬起头来一看，就明白了油锅地狱的工作原理。进入油锅地狱的鬼魂，一只只像乡下串泥鳅一样挂在一条不知道有多长、也不知道有多少根的链子上，这种链子会自动往下降落，当降落到下面的鬼卒能够得着的地方时，它们把鬼魂取下来，放在那个油锅里面炸一遍。炸好后再捞上来重新挂上去。不知道是这条链子有什么神奇的功能，而是这个油锅地狱有什么功能，炸过的鬼魂会在链子上随着链子的抬升会慢慢恢复，等大概恢复得差不多了，链子又开始下降了，再一格一格地下降，在差不多降到鬼卒又可以够得着时，鬼卒们又把你取下来，再放回油锅炸。就这样，你不吃不喝，就呆在链子上循环往复，一直炸到刑期圆满。就比如我，就需要这样不吃不喝不睡，一直炸两百五十六万年。

    从眼前的情况看，这油锅地狱表面看起来是正常的。茫茫无际如同另外一个世界的地狱，里面铁链上挂满了数也数清的鬼，这些鬼看起来也非善茬，就比如刚才那个鬼，就因为我看一眼就想杀了我。

    我正在想的时候，链子“咔嚓”一声，又降下来一格，我这根链子下的鬼卒伸出长长的如同撑衣杆一样的东西往上一戳，将挨着我脚的一个鬼扔进了油锅，只听得“滋滋”声中，油锅中的鬼大声呻吟着。

    还是先应付眼前这茬再说，别十八层地狱没弄清楚，我自己先挂了。

    按说，十八层地狱对于恶鬼虽然残忍，但应该都不至于致命，恶鬼在地狱中遭受刀锯火烧油锅炸，遭受完一遍后，还会接受第二次第三次几十百万甚至上亿年的刀锯火烧，肯定是赋予了鬼魂们自我恢复功能，就如同普罗米修斯的肝。

    但我终究不是鬼魂，而是肉身，地狱有没有赋予我这个功能呢？也许地狱会赋予我这项能力吧，但谁知道呢？自己的命运不应该交由这种不确定掌握。

    我再次盘了一下自己的家底。

    在来之前，我推算过几次。我有久宇功，但久宇功只能在最后逃离时用，不到万不得已肯定是不能用的。我还有“天南七神”中的建叔，还有他们的小娃娃们，“天南七神”中的月桂具有强大的恢复功能，即使是仙人如吴刚，他在月宫中手握神斧也奈何不了月桂树。月桂娃娃已经萌芽，我已经有了部分恢复功力，虽然我的功力没到不怕仙人份上，但这种基本的恢复能力还是有的。而且，还有不死叔的小不死能增强我的生命力，有源源不断的生命力，即使炸成骷髅也没关系。

    但这么做有一个最大的问题，我当时不知道下油锅处罚的标准是什么。是以进去的时间为标准？还是以炸到焦黄成骷髅为标准？如果是以时间为标准，那我进了油锅后拼命恢复就行，如果以焦黄为标准，那不仅要一直泡在里面，而且还可能露馅，如果这样，就有点麻烦。

    不过，建叔在我身体内，虽然天南七神说不掺乎我的事，但在生命攸关的关键时候，难道他会让我去死？

    链子又是“咔嚓”一声，我又掉下一格。

    只见下面那个鬼卒伸出撑衣杆，狠狠地往我脸上戳来，我本能地一躲，但人家终究是专业的，撑衣杆上面的两个撑子精确地插入了我的两个鼻孔，滋的一声，我眼前冒起一股轻烟，一股火烫的剧痛从鼻孔弥漫向全身。

    鬼卒动作一气呵成，它在撑子插入我的鼻孔后顺势往上一顶，鼻子火烫的剧痛变成了向上撕扯的剧痛，还有两胁从勾子上取下来的疼痛。

    还没等我反应过来，只听得“滋”地一声，我被扔进了油锅。

    太痛了，世界上所有形容痛的词汇在下油锅面前都是苍白无力的。我开始还以为皮肤肌肉骨骼内脏分先后疼的，结果，真正到了油锅里，是皮肤肌肉骨骼内脏几乎不分先后地疼。身体的每个地方每个细胞都仿佛在同一时间被人用钢刷子狠狠地刷一样。

    最恐怖的是地狱设置的这种模式：这是一种从始到终完全清醒的模式，即使把人炸成焦炭，焦炭中的每一粒灰都仍然会散发着十二级疼痛的感觉。这个时候，我唯一能做的，就是让自己的意识离开自己的躯体，站在高处冷眼旁观，就如同炸的不是自己，而是一头猪被宰被下油锅被烧烤一样。但一般的鬼哪有这种能力，他们的意识必须贴在他们的鬼躯上，享受这十二级叠加的疼痛。

    幸好我有这种能力，菩提仔赋予的智慧力、梧桐仔赋予的意志力，让我可以超然于自己的一切。我现在就飘在油锅上面，看着我的躯体在油锅中翻滚：这是一只虾米，一只卷成一团的面目狰狞的虾米，在焦黄与正常肉色之间反复争夺。

    之所以能在焦黄与肉色之间反复争夺，是因为一被扔入油锅，我的机体马上做出了反应，月桂仔赋予我的修复能力，哪里烂了补哪里，我持续不断地炸熟炸焦，又持续不断地长出新的细胞组织器官，就这样，在反复的争夺中，我没有了刚开始进油锅的慌乱，反而有了一丝从容。

    但我不敢表现出来，仍然蜷曲如虾米，拼命地大声呻吟着，一如这个地狱中所有的鬼一样。

    但我的异样还是引起了鬼卒的注意。

    这是一个竹竿一样高的鬼，两只眼睛如同火一样红，如同灯笼一样大，它瞪着油锅中的我，脸上有了一丝稍显讶异之色。随后，它拿起那根撑衣杆，当头把我压到油锅底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