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商会同行(二)
回到营帐中时,青婴似乎仍有些在气头上,姜虞君笑眯眯地问道“青婴?还在生气啊?”青婴一边收拾着一边嘟着嘴说“公子,咱们不能自己走么?我们稍微注意着些上路也好,这群小厮端的真真讨厌地很!”他坐到旁边劝慰道“知道你委屈,不过咱们跟商会结伴确实安全不少,他们也都是些与你我年纪相仿的,确实难免有些浮躁叨扰,只要不做太过分的事,咱们也就多宽容一些罢了。前几日不是同你说起过惟宽可以容人,惟厚可以载物的道理么,你就当今日是践行道理的机会?”青婴恨恨地打上一个结,有些忿忿地说道“若年纪相仿可以作理由,公子怎就不这般?!”姜虞君无奈笑骂“你这妮子咋还在气头上呢!怎么可能人人都与我一般无二,再说了我也不是那百般无缺的人物,就是圣人也从不说自己万事无错吧!”“好了好了,方才我也教训过他们了,那个阿勇我还给了他三个板栗让他好好长长记性呢!你信不信?不信我把他叫过来再赏他一下,阿勇?阿勇!”作势就要扯开嗓子,青婴连忙制止“我信我信的!公子别把他们叫过来,我只是现在不想见他们那群人,只想自己呆一会儿就好。”姜虞君这才笑呵呵地揉了揉她的小脑袋“就知道我家青婴是个知书达理的!”青婴又被说的微红了脸颊。
帐外传来老张的询问“姜小哥?晚饭做好了,出来一起吃点啊?姜姑娘也是,可消消气了?我让那群小子过来赔礼道歉?”
姜虞君答应道“来了来了!”随后看向青婴,青婴收起小情绪礼貌答谢“多谢管事!我没事的!我不用了,还不曾饿着,你们用餐便是!”姜虞君起身说道“那你随意行事便可,我同管事说上几句。”随即便出了去。
老张统着双袖,笑呵呵地问道“小哥?没事吧?对小姑娘来说是不是有点过了?”
姜虞君也笑道“无碍,现在生会儿闷气是应该的,过会儿就好了。”
“我是说你刚才嗑瓜子看热闹的事儿。”
“老张你可不准透露这事啊!不然一时半会儿哄不好了!”
“嘿嘿嘿,老汉我懂的!”
“诶?那个阿勇是店里的伙计么?我之前怎么没见过他?”
“哦!那傻小子是酒楼那边的杂役,不曾来过客栈。傻小子人挺不错的,干活儿也上心,对谁都恭恭敬敬的,想来不会惹什么麻烦这才被叫着一起出来见见世面。”
“如此如此!确实是个好伙计。”
二人就一边闲聊一边落座。
长嗅后叹了一声,老张感叹道“带上几个后厨的学徒看来是没带错的,这手艺没学到八成也学到六七成了!”随即招呼姜虞君动筷,他介绍道“这位是酒楼的王管事,这位是商铺的余管事,各位,这位气宇轩昂的小哥就是胡掌柜前几日说的少年英雄姜小哥!”众管事拱手,姜虞君也一一回礼。
老张不等大伙动筷就迫不及待地起身往远处夹了一块肉,吃进嘴里津津有味“嗯嗯!肥而不腻!可以可以!”接着从怀中掏出一葫芦,揭开后先嗅了一口,随即喝下一小口,咂巴咂巴“哈~这酒就是好哇!”王管事打趣道“哟老张!你又偷掌柜的酒啦?看我这次回去后不告你的状!”老张斜他一眼“什么叫偷的!这是我找掌柜要来的!”“你每次都说是要来的,哪次不是被掌柜的追着骂一顿啊?”姜虞君好奇问道“怎么个事?”王管事揭短道“姜公子你有所不知,这老张为人生平最馋酒和看戏,因此常常误事,老早以前掌柜的就吩咐不准他在酒楼买酒打酒,也不许他无事就去戏楼,哪知道有一次他竟偷了掌柜房里的好酒,大家半天找不着人,没曾想喝得个烂醉睡到了客人房里,气的掌柜踢了他好几脚,好家伙不仅没醒还哼唧两声转身继续睡!”众人听见往事哄堂大笑,老张挂不住老脸只含糊说道你懂个屁。姜虞君听后也戏谑地看向老张,结果这老汉竟还似乎有些脸红。
“老张,喝醉了睡到客人房里可不是一件小事啊!你这样都没被胡掌柜赶出去,真不知道胡掌柜是不是你家亲戚!”
“是啊是啊!咱几个也这么想的,就是人胡掌柜可没这么老的儿子!小哥你说这老光棍,分红也不比咱几个少,你看看我们,那是每一文都攒下来补贴家用了,就他得了钱后全拿去喝酒看戏了,活得这么潇洒,到了也没讨上个媳妇,这不只能继续看看那些戏子过过眼瘾了么!”
“打住啊!吃饭都堵不上你们嘴了!再揭人短我不还你那银子了!”老张嘟嘟囔囔,再次惹得众人开怀大笑。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几个管事都示意自己已经饱腹,便离席溜达消食去了。另一桌的年轻人们见这边自己管事们都走得七七八八了,看先前氛围也融洽,似乎寻思着缓和些,便有一人端着酒碗过来赔罪“公子,咱几个先前冒犯了那位姑娘,越想越愧疚,还望您不计前嫌!”说罢就干了那碗酒,欠身赔罪。姜虞君本也没放在心上,扶了他一把,说了些宽慰话就让他回去了。不一会儿,另外一人也端着酒碗过来了,同样来赔罪道歉,姜虞君也示意他无妨。结果一个个都似乎排着队似的,挨个过来敬酒。姜虞君眉头微皱,本想着这群年轻小厮倒是没什么坏心眼的,就是爱捉弄人罢了,没曾想竟这般无礼,他酒量虽不差,但也不是什么千杯不醉的酒仙人物,更何况一个个排着队来敬他,若是不应,不符他所学之礼,若是全应,又显得他是只知道刻板迂腐守礼的掉书袋,更别提喝多了难受了。
姜虞君干脆起身,拎一壶酒起身说道“各位!”
“先前玩笑无伤大雅,我家书僮儿也不计较,各位无需自责,出门在外有什么不能杯酒释嫌的,来!喝过这碗酒,这事就过去了!”说罢仰头豪爽尽饮碗中酒,斯文书生模样却不乏潇洒气度着实让不少年轻人折服,大伙也纷纷高举手中酒。
众人喝完酒坐下,有说有笑,气氛好不欢快,但最开始过来端酒赔罪那年轻人好像打着什么主意,思量片刻又站了起来,提议众人学往日来酒楼的客人一般玩行酒令。众人一听纷纷附和。
那人说道“先别急先别急,咱们都是些粗人,这里咱最处得来的又最有文化的还得是这位公子,我提议,公子给大伙来一个!”
“来一个!来一个!”众人一听又立马纷纷起哄。
不着痕迹地瞥了眼那人,心中虽有不悦,但姜虞君面不改色地说道“本草言,诸米酒者皆有毒,痛饮则伤神耗血,损胃亡精。读书人更不可不做晚课就醉态入睡,有损圣人礼仪,各位多有余量我是知晓的,开怀即好,余实不可再饮!”
“诶~公子说哪儿去了!公子气度不凡一看便知海量,更是儒雅翩翩,我们常日里虽说见过不少酒客,却没人有公子这般神气,皆是意气指使,对咱们呼来喝去,只当我们这些下人是贱民罢了。只有公子不仅不嫌弃我们,还不追究我们先前的事,公子不会也是表面客气实则打心底看不起我们这些人吧?”那人又开口说道。
这下姜虞君就很觉着有几分不对劲了,纵使一个平日里在酒楼里打杂役的下人趁着醉酒说些醉话,也定然不敢对自己这类在管事们那儿也是座上宾的人说出这番话,就是不知道他那酒里到底藏了什么迷魂药。
阿勇趁着众人被鼓动的间隙凑上来,低声道“姜大哥,那人叫陈四娃,也叫陈四,之前起哄也是他起的头,平日里也多爱偷奸耍滑,合着伙捉弄别人。”
姜虞君听罢不作声色,心中打定主意倒要看看这陈四耍的什么鬼,他也不再推脱,答应道“好!即是各位如此高看于某,某也不再端那文人架子!今日便同诸君饮个痛快!”话一出口便引来众人欢呼。
“正值这初春时节,又与诸位路上相逢,相伴于汴水,我便起一个千里莺啼绿映红,水村山郭酒旗风!”说罢仰头一倒,一碗酒便入喉。
引来一番鼓掌欢呼,众人也纷纷喝下,随后便是此起彼伏的呼喝,把往日里听来的那些一股脑说出来,也不管对与不对,期间更多是一些常听的淫词浪语。不过大家更喜欢来找姜虞君对行酒令,因为他目前为止还没说过重样的,似乎肚子里的诗词吐不尽说不完,文采与酒量莫不使众人纷纷倾服。
温暖的篝火照映着众人,再加上不知已有多少酒入喉,虽是夜里,却不使人寒冷,反而更令人能不知不觉再多喝几杯。直到夜色不早,其中一位管事皱着眉头过来喝止了那群兴奋不已的年轻人,不准耽误第二天行程,众人才收敛几分肆意妄为的姿态,歪歪斜斜地回了各自营帐。
姜虞君也一步一晃地返回自己营中,青婴立马搀扶上来,关切问道“公子没事吧?喝了这么多难受否?我为你打壶水来漱漱口。”姜虞君一回到营帐中却立马从那醉意朦胧中变成了清醒模样,他取出袖中一块棉帕,攥一下,流出一地的酒,戏谑道“想灌公子我的酒哪有这么容易?!”
青婴诧异看向他手中那块手帕,笑道“公子你好坏啊!竟然还有这种办法!”
姜虞君哼哼两下,说道“本来我是不喜欢玩这些把戏的,但是那陈四不知为何似乎铁了心要灌我酒,所谓事出反常必有妖,我倒要看看他是打着什么鬼主意!”
青婴不解问道“公子,他们都是胡掌柜手下人,正经的商会,难道会谋财害命么?是不是有些多虑了?或许就是像先前那般,想捉弄与我们?”
“青婴,你说他们为何不捉弄那几个管事?”
“那定然不敢啊!他们怎么敢作弄管事们呢!”
“那他们怎么敢捉弄即使管事也客客气气对待的我呢?当真是因为我先前言语看起来平易近人么?身为酒楼迎来送往的,怎么可能这点眼力见也没有呢?”
“这这似乎却是”
“不管如何,若是无事最好,若是真有什么事端,你记得保护好自己,不要轻易露面。”
“嗯~”
活动活动关节,姜虞君长舒一口气,酒气似乎都被尽数吐出一般,眼中露出几分精光,他的气息仿佛一只夜里捕食的豹子。
掀起帘布一角,看了看四周,快步悄然离开。
下人们的营帐中横七竖八地倒着好几个鼾声大做的,一屋子的汗臭酒气,令人窒息。完全没一个清醒的,更不用说无人发现少了那个陈四。
此刻,陈四沿着一条不易察觉的丛中小道进发,半刻后从营地到了山腰处,扯了一根草三两下缠做一个简易哨子吹起,远处也隐约传来相同的哨声。
随着草笼一阵晃动后安静下来,有人压着嗓子问道“旭哥儿?”
陈四捡起一块石头丢了过去“就是老子!赶紧出来!”
丛中走出几个蒙面人,手拿钢刀,原来是那山里的老合(山贼)。
“旭哥儿,咋滴不让兄弟们在老地方动手?偏偏要在这犄角旮旯等到这晚了?”一人不解问道“兄弟们都搁这儿蹲麻了。”
被称做旭哥儿的陈四一脸惆怅地说“别提了!点子扎手!这趟商会里有高人!”
“啥子高人!哥几个摸着黑淌进去给他来上几刀,就是大内高手不也一样要掉瓢!正好拿来杀鸡儆猴!”其中一人说罢还晃了晃手中刀。
陈四一巴掌拍在那人头上“你娃懂个卵子!那人先前在路上被其他人劫过了,他一个人能斗四五个大将!还杀了一人生擒一人!他还和官家有关系,看那巡检司鹰爪孙和他说话的样子,来头可能还不小!”
被打了一巴掌后小贼缩了缩头,吞吐问道“那咋办啊?!哥几个自从旭哥儿你进了那酒楼后在山里都躲了好几个月了,这钱早就吃光了,家里也没多少存粮了,更是好久没进城碰过娘们儿了。”
其余几人闻言深感同意,纷纷点头,自从前些时日化名陈四的旭哥儿进城挑选目标踩点后,他们都按照吩咐耐着性子在山里呆到现在,各个早就迫不及待干完一票大的然后找个地方潇洒了。天天在山里,想酒想女人都快憋疯了。
陈四见众人躁动,开口稳定军心“急什么!我又没说不做!看你们一个个急头白脸的!我是说有扎手点子,也没说就不干这一票!”
“那小白脸营帐在商会营地边上,你们一眼就分得清,看,就是那个!”
“我可跟你们说清楚了,商队里其他人都好说,不过是些寻常伙夫,酒楼管事。唯有那个看起来人畜无害的小白脸,身手可了得!是个杀人不眨眼的,我看过那被他生擒的老合了,人家一看就是这条道上摸爬滚打多年过来的,你们这几个随便拎出来两个都干不过别人,就这还被他生擒了,还有一个被活劈了,那老合的其他同伴都被他赶跑了!”
“这这么猛啊!旭哥儿那咱们咋打得过啊?”
“所以老子这不是灌了他酒么!可惜身上没带蒙汗药,不过那几坛子烧刀子就是一头牛也该放倒了,我走之前特意看了他的,差点走不动道,估计这时候在营帐里蒙着被子扯鼾呢!”说起姜虞君的情况,陈四又想到了他营中那亭亭玉立的书僮,不由得舔了舔嘴唇“嘿嘿嘿!你们几个小子有福啦!我告诉你们,那小白脸帐中带了个侍女,那叫个水灵!唉哟~那胸,那小手,那脸蛋儿,那小腰,看的老子想想都腿哆嗦!”
几人一听立马升起阵阵邪笑,正好憋了好几个月的火气无处释放,看来待会儿可有得开心了。
“诸位!这么开心的事,不介意分享出来让我也乐呵乐呵吧?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嘛!”本该再无六耳的丛林深处却响起了一道清朗笑声。这一声把那正在奸笑的几人吓得够呛,立马举刀防御,恐惧地看着四周一片漆黑的深山老林,有人颤抖地问道“谁?!是谁在装神弄鬼?!出来!大爷我看见你了!”
无人回答,几个老合更紧张了,背靠背缩作一起,目光四处扫射,生怕看漏了哪个地方。化名陈四的旭哥儿听出那声音的不对劲,低声对身旁的弟兄说道“这音就是那小白脸书生的!妈的这下真踩到钉子了!风紧扯呼!”说罢率先蹿了出去,快如受惊的兔子一般,看得出是个逃跑的老手了。剩下几人还没反应过来,其中一个率先回过神来,扔了手里的刀便拔腿就跑,其余几人这才纷纷回神,也惊叫着四散逃命了。
随着叫声越来越远,留在原地的只剩一地狼藉的草丛断枝和落下的几把刀,而顶上那老树枝丫上蹲着的正是那扶额无语的姜虞君。本以为又碰上了什么强人土匪,恐有一番恶战,一路跟来心中不断演绎可能会发生的各种情况,想了无数处理方法。没成想自己打定主意现身后,不对,应该是还没现身,这几个呆货就落荒而逃了。
哭笑不得地收起手上那圈绳镖,跃下枝头,有些不知所措。但至少没有麻烦事了,原路返回好好休息一晚也不错,这些日来总有各种事端,可以说让姜虞君有些身心俱疲的感觉了。正欲离开,姜虞君若有所察地看向一旁一丛灌木,收入怀中的绳镖快如疾风地射出,划碎叶片细枝后传来钉入血肉的噗嗤声和一声老鼠的叽叽惨叫。收回镖头,看见那只惨死的松鼠皱了皱眉,感知放大,漆黑的树林在他眼中逐渐亮起,月光照耀似乎更加清晰,除了那手中松鼠渐渐消散的气,四周再无气息流淌。确定了一会儿后他才缓缓解除那种状态,但也没有松懈下来,直到又过了片刻之后才恢复成常态自嘲道真是最近遇到太多事了,一点风吹草动都觉得有天大危机,还以为自己被高手跟踪了,这世上高手哪来这么不值钱,全都被自己遇上了,高手们应该有比跟踪自己这种无名之辈重要得多的事要干吧!甩甩脑袋,回营地去了。
姜虞君不知道的是,就在他离开后不久,那丛灌木中升起一道黑色的阴影,如一滩黑色的水一般,仿佛凭空聚拢起来了形态。最后黑影定格成一个人形,黑影扯着自己衣服肋下划出来的破洞,略带称赞道“好小子,确是个天赋异禀的!这都能察觉到我!要不是我提前感知到了他的感知,赶紧收敛了心神气息,说不得还真被他揪出来了!”隔着兜帽挠了挠头“看来只能拜托黄枭给我补补了,这跟踪人还得是黄枭才行啊!这妮子到底是怎么做到永远不被发现的呢?”一边话痨般自言自语一边离开了这先前热闹非凡的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