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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商会同行(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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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过了好几个时辰,众人才等到巡检司官差来此。姜虞君主动上前亮明了身份腰牌,细说了事发原因,官差们倒是认得眼前年轻人是前几日常往来府衙里的那位,但是看见那几具贼人尸首的惨状还是被吓了一跳。

    为首差人面带难色地说“姜小哥,虽说我们不是信不过你,但是毕竟发生这般惨烈命案,我们若是不按规矩带你回去问询清楚,把案情记录在册,若是哪天有心人追查下来,哥几个至少也得落下个渎职之罪。所以还望你跟我们回去一趟,只要做些录供证词能记录在册就行。”

    姜虞君平日里的性子的话,一定是很配合的,但是刚经历了这些事,他难免担心回去后又被哪里的眼睛认出来了,麻烦会越来越多,再加上他不仅想远离长安汴京周围,也想和影子的瓜葛断地干干净净。所以他也是想争取一下,尽量能不用再返程。

    “大哥您说得不无道理,在下也懂得巡检司的律法,只是今日本就耽误了许多行程,若是此刻启程返回城中,到时我也没处去了,这一来一去又得耽误不少。池大人和郑大人皆是认得我的,家父也任江州巡检司都司一职,前些日子还和二位大人见过,我断然不敢捏造事实行凶杀人。这是我前些日子得的一块朝廷颁发的腰牌,更是协助调查了官船被劫一案,还望多叨劳大哥一番,和二位大人讲明我的难处,详细叙述今日之事。”

    “若日后需要协助调查,只需发函一封,我即从江州赶来配合!”

    “这”官差略有些为难。

    此时张老汉也凑了过来表示“官爷,我们是前往参加湖广商会议事的行商,在长安里也开有多处酒楼客栈的,八仙楼那家就是我们,咱们可以给这位小哥做担保,确实是他被贼人拦路,我们到的时候恰好撞见那几个贼人跑哩!这不!这儿还绑了一个,你们带回去一问便知!”

    见既有本地商会做担保,又有上面关系做保证的姜虞君,他倒也不笨,既然自己没风险,倒也乐得做个顺水人情。拱手客套两句后,便吩咐人或将那绑起来的贼人带回去,或记录现场情况,将尸首装车带回去给仵作。“既如此,那就不劳烦小哥跟我们回去了,我将此事禀明二位大人便是。小哥路上多加小心,最近好像没那么太平了。”

    姜虞君也拱手回礼“多谢理解!那我这就启程赶路了,此事就有劳大哥您费心了!待回程再来长安,请大哥喝酒!”

    旋即上车拿起缰绳,就要上路。老张走过来伸手示意,他问道“张伯您有何事么?”

    “这一路不知安不安全,小哥你这一车难免容易成那些贼人的目标,若是你不急,倒是可以和我们商队做个伴,一起走一段如何?”

    稍作思考,姜虞君倒也立马答应下来,确实和商队同行能省不少事,也能多个熟人一路说说话。

    车厢中传来一阵动静,估摸着是青婴醒来了,姜虞君施了一礼“张伯,我看看我书僮的状况,你们可先行,我稍后赶上。”

    老张挥挥手,示意他自行便宜,回去商队人马中了。

    掀开车帘,青婴显然还没从刚才的情景中回过神来,一脸惊惶地看着姜虞君,手足无措,不知是害怕进来的是歹人,还是在害怕姜虞君?

    姜虞君伸出的手顿了顿,收回来试探地问道“青婴?是我,强人都不在了。”

    青婴也回过神来,定睛看清车外确是自家公子,方才收起那副惶恐模样,但还是带有颤音地回道“是公子啊?强人怎么不在了?难道公子将他们都”

    姜虞君苦笑一声“哪有那么容易,我不过是个凡人而已,又不是那天上魔主人间太岁,缠斗一番,恰好拖到一群商队经过,歹人才不得不逃跑。现在已经过了多时了,巡检司的差役都来过一趟了,你看外面太阳都要落山了!”

    青婴闻言才看向车外,确实色泽昏黄,天色欲暗。

    姜虞君接着说“商队是胡掌柜的,带头的是之前客栈中的管事老张,张伯。他们正欲南下去参加商会事宜,咱们也可以结伴而行,一群人倒是可以免去路上诸多麻烦,你若是尚还有些惊惧,便安心在车中调息,我来驾车赶上他们。”

    青婴撑着起来说全凭公子吩咐,姜虞君给了她一个安心的笑,放下车帘驾车去了。

    挥动缰绳,慢慢上路了,姜虞君心中思绪万千。

    他本就是个敏感的人,方才他注意到青婴始终缩成一团,是防备姿势。而且醒来后她从始至终都没像之前一般问过他是否有伤势,这在他面前还是第一次。更何况,她那恭敬的态度背后,没了先前那股关心,而是掩饰地并不巧妙的害怕、恐惧的情绪。她在害怕姜虞君。

    他倒不怪青婴,一个弱女子看见那番血腥恐怖的场景,没有吓疯都不错了,至少没有对他明着表现出如见神魔的样子。只是他心底还是有些不舒服,他那番疯魔的一面头一次向青婴或者说世人展现出来。这让他有些局促或者说不知道该以什么姿态面对以后的青婴。

    正思绪翻涌时,青婴从车里坐了出来,靠在姜虞君一旁。

    “怎么出来了?想透透气么?”

    “嗯,车里气闷,还是外面舒服些。”

    “嗯,那你好好调整一下呼吸,有助于凝神。”

    沉默许久,一时二人竟不像先前一般有说有笑,有聊不完的话题。

    “公子~”还是青婴率先开口

    “嗯?”

    “公子不必多虑,青婴不是害怕公子”

    他略有些尴尬,不知怎么对话,只能继续沉默

    停了一下,青婴继续说“我知道公子心思缜密,思量甚多,我怕公子会想太多了,反而徒增自己的烦恼。”

    “自公子救我脱离之日我就知道公子不会害我,也说不上来为什么,只是青婴从小到大,第一次会这般信任一个人,无论公子说过什么做过什么,我都知道公子是个行得端坐得正的君子。”

    “青婴不是害怕公子方才的举动,只是青婴感觉那一刻公子似乎不是我第一次见面时那个公子,我怕公子只是我心中的一个梦,我怕公子会变为另一个人。”

    “如果公子不是公子了,那因公子而生的青婴也不存于世了,只是枣儿的一次梦罢了。我怕再回到曾经最熟悉的生活中去。”

    姜虞君闻言颇为触动,他长舒一口气,像先前一般伸手揉了揉身旁的小脑袋,开口说道“放心,公子还是公子,这一切也不会是一场梦。”

    “既然说到这儿了,我也不妨和你谈谈心,有些事情憋在心里思来想去倒也挺难受的。”

    “佛家说世间有六道轮回,其一有修罗道,阿修罗易怒好斗,终生处于各种争斗中,若是造恶业稍少,则可继续轮回于三善道。可若造恶业居多,则堕入三恶道,如若杀业太多,则转入地狱道。”

    “我小时候父母请过一位老人与我看相算命说,我命格中有天福而无天德,眼良善而藏恶,是以为阿修罗投胎。告诫我当多读圣贤书养浩然气,远离沙场之地。故而我父母从小便不乐意我在巡检司中,希望我多读书,考取功名,当个文官老爷。”

    “不过说来也怪,我从小虽多呆在书房,每日做功课,但我就是喜欢跟我父亲去巡检司,喜欢和那里的叔伯们打闹,他们练把式的时候我都目不转睛地看,常看得入迷,学得也快,哪怕只是偷偷学了动作,自己也能大多无师自通地理解招式中的奥秘。为此小时候没少挨父亲的打。”

    “但是即使明知会家法伺候,我也忍不住学,那些叔伯们见我伶俐,倒也乐得教我。久而久之,越来越多的人来为我说情,劝我父亲习武也不过强身健体,在江州我也不会闹出什么事端来。我父亲本身也是巡检司长大,再加上听多了这些才勉强允许我习武,但是管教也不曾松过,从不让我与人争斗打架,即使小时候孩子间赌气打闹,也会先不由分说教育我一顿。”

    “你觉得我身手还算不错的吧!好像先前几次我都游刃有余,倒是刚才那番情况是头一次?”

    青婴点点头。

    “小时候有一次我们一些小伙伴外出和另外一群孩子起了争端,我无论如何都打不过其中那个高个子,其他人也是,他们都坐在地上哭。我被按倒在地,浑身忍不住地打颤,也哭了出来,但却不是感觉委屈难过,而是——觉得亢奋激动,欣喜若狂。后来我不知哪儿来的力气挣脱了他,像一只小兽一般对他反击,甚至沉迷其中,直到突然一巴掌把我扇得头昏脑胀了,才迷迷糊糊醒来一般,我眼前是气的吹胡子瞪眼的父亲。事后我才知道,我差点把那个孩子勒得没了气,甚至我爹来的时候我还死命咬了他一口。”

    “挨了一顿结实的打之后我母亲夜里来到我房间擦药时才给我说了小时候算命的事。她告诫我不可与人起争端,我也是头一次害怕自己,我怕自己做出什么疯狂的举动,怕自己像个野兽。直至后来读了圣贤书收养了心神,我更是把自己这一面深深藏了起来,一方面是读书使我向往书中那些君子贤人,希望向他们看齐,一方面是觉得另外一副模样的自己与那些君子贤人的形象背道而驰。”

    “所以我一直在避免自己生气发怒,情绪激昂。”

    “但是刚才那刻,你被胁持,又有众人围堵,自己性命又在顷刻间,我只感觉脑袋里有根绷紧的筋断了,然后那股异样的情绪就拔地而起直冲天灵,只觉得一瞬的酣畅淋漓,随后便是无尽的焦渴烦躁,只有与他们死斗搏命才能再度感受那番淋漓尽致的畅快。”说道这里,他语速越来越快,眉头早已微微皱起,自己浑然不觉。

    青婴安静聆听着,只是抬手轻轻抚去他眉头,眉间的清凉触感让姜虞君回过神来,停下了自问自答般的声音,疑惑地问她“干嘛呢?”

    青婴轻轻地说“公子不用这般,仿佛那演绎故事里讲的走火入魔了般,青婴并不知道这些,我只知道公子常常捧书诵读,还教给我好多书中的道理,分明是个翩翩的读书人,平日里也是对谁都客客气气礼数详尽,哪里是公子说的阿修罗呢?”

    “若是公子心中有郁气,当吐则快,青婴不知道怎么说那些大道理,但是至少会帮公子梳理心境的。”

    姜虞君闻言灵台顿感清明,同时又觉得温暖,虽然他从小家庭幸福,不缺关爱呵护,但是这种温暖却不同于自己至亲的父母给自己的那般。他明白,从此青婴对他而言更加密切,在青婴面前他甚至可以说出自己多年不曾向父母说过的埋在心里的一些想法。

    他伸手握住自己眉心那只清凉小手,说道“谢谢你青婴,你哪里不会说道理,你只是自己不知道而已。”

    青婴此刻被他握住手,感受到手上的温暖倒有些害羞了,全然不似刚才抚他眉心那般自然。

    “呼~确实舒服多了!有些事光在心里复盘着实憋得慌,能有个人说出来才好!”他一扫神态,又恢复到往日里的欢乐神情。“行了!咱们也得加快点了,别让张伯他们等太久。说不定商队还要在入夜前赶到落脚处呢!本就被咱们耽搁了,再耽搁别人有些不太好了。”

    “公子慢点,我在这前面坐着有些怕颠下去了”

    “哈哈,放心,你掉不下去,公子我随时接得住你的!”

    “公子咱们此行去哪儿啊?”

    “南岭观瞻,岳峙川渟,咱们干脆也跟着商会去看看广州道的风情!”

    “好啊好啊!我听说那边行商聚集,搜罗了好多海外奇巧!早就想去看看了!”

    “不止这些呢!我在书上看过”

    二人又逐渐恢复到往先无话不谈的氛围,马儿听着二人不断的言语,忍不住多打了几个鼻息,或许对它而言这样也才是它习惯的环境吧。

    待他二人赶上车队时,商队已经在一处开阔平坦的地方扎好过夜的营火了。择菜的择菜,架锅的架锅,众人忙的不亦乐乎,老张则蹲在一棵老树下悠闲地抽着他那杆旱烟。看见姜虞君二人车马,他立马起身挥挥手招呼他二人过来。

    “张伯!天色尚还不晚,商队怎的不多赶赶路?这就扎营了?”

    “嗨呀~这就是小哥儿你不知道的了!这条路前去起码还有一天的路程才能有合适扎营的去处,若是你二人这种,倒也方便,但咱们这一队人马却不好安顿。况且去参加商会这种事情,半是公事半是耍子,只要咱们不出岔子,一路上走走停停多玩耍下也不碍事的。城里吃住啥的虽好,但也难有这种出来露营的机会嘛!”老张怡然自得地吐出一团烟雾,咂巴咂巴嘴说道“正好这次出来,掌柜的说也能锻炼锻炼年轻一辈,无论是待人接事还是起锅做饭都是他们来,我和几个老家伙管着点就行。我嘱咐过多备点饭菜了,咱们就好好休息一下,待会儿喝点小酒,晚上他们那群小厮还要搞什么篝火晚会,到时候扯点闲话倒也不会无聊,酒楼客栈里每日迎来送往的,最是知道各种奇闻轶事!”

    “这这多不好意思,还要蹭你们的炉灶。我出行前也是备足了干粮的,断不会饿着。”

    “无妨事无妨事!多个人多双筷子嘛!小哥你陪我说说你家乡那边的事呗!老汉我还没去过江州,听说那边江湖气也浓得很嘛!”

    青婴安置好了马车过来,说要去帮商队打打下手,姜虞君虽然怀疑她从小有没有进过厨房,但也没说什么,表示她随去即可。

    看着青婴走远,老张凑上前低声说道“小哥,这姑娘怕不是你书僮吧?”

    姜虞君神经立马绷紧,但面不改色地问“张伯何以出此言呢?”

    老张嘿嘿笑道“老汉我又不是什么雏儿,看她保养精致,虽现在衣着简单,不涂抹胭脂红妆,但是这妮子只要她想,随便打扮一下就可谓玲珑乖巧,称得上是个美人胚子。再说她那手指,明显有常年摇琴奏曲的痕迹,公子你家业就是再好,也不会让书僮侍女去学琴棋书画吧?”然后给了个“都是男人,我懂的”的眼神。

    姜虞君紧张的神经这才放松下来,原来这老汉想哪儿去了,他无奈地解释道“张伯你想哪儿去了!青婴确是我书僮,她也会些琴艺,但不是我家里供的,她是后来买来的,这琴艺是她小时候家里人让学的,不过当了我家书僮后一直没断了而已。”

    老张再次盯着姜虞君的眼眸,看的他心里直发毛,难不成这老张有些什么特殊癖好不成?他倒是知道很有些这般年纪的老光棍不好女子好少年的

    老张嘴角瘪着吸了口烟,说道“想不到小哥你这种读圣贤书的撒起谎来倒也是一把好手,面不改色心不跳的。”一番话又引得姜虞君心里一紧,随后又说道“放心,老张我嘴巴严实得很,不会给别人说你自己买了一个‘书僮’的。”然后又是一个大家都是男人,我懂的眼神。

    这么一惊一乍的,搞得姜虞君都怕和这老汉再说些什么了,他正欲再用一个好些的谎言解释一番,老张站起身来收好烟杆,示意他不用多言。接着说“小哥,多说无益,打破砂锅问到底最是惹人厌老汉我懂得!不过你要是背着家里人悄悄买了这么个‘书僮’,老汉我还是劝你想想怎么说才过得去,老汉我知道你家里想必非富即贵,多年的经验告诉我,你家中长辈断然不会同意你俩的事情的!”说罢不等他言语就走开了,边走还边听得到嘀咕着什么年轻人的恩怨情仇,什么自古鸳鸯薄命之类的,听得姜虞君满脑黑线。

    本以为他是个什么可疑的人,结果这老汉子原来是个比村里闲妇还八卦的,看他那副样子,先前所说的什么“嘴巴严实”想来完全不可能了,恐怕自己以后若是再有机会回到小间客栈,胡掌柜什么的应该全都听过自己的“爱恨情仇”了,说不得还会有好几个版本。

    老张走后姜虞君胡思乱想了一会儿,起身准备去找青婴了,却听到营地似乎起了一阵喧哗,好奇地凑过去看看发生了什么,只见得一群人围成一圈在起哄,老张则捧着一把瓜子磕地津津有味。人群中央是一个涨红着脸挥舞着双臂似乎在反驳否认什么的年轻人和羞怯恼怒的青婴。

    年轻人们调侃着那男孩嚷道“阿勇!你刚才说什么来着?大伙没听清!你再说一次呗!”“对对!你刚才说啥来着?!要是什么执姜姑娘的手到死?”

    男孩涨红了脸吞吐道“是,是执子之手,与子偕老!而且我我,我也没提姜姑娘!”“那你是说姜姑娘不配你偕老咯?”他忙摆手然后又是什么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众人再度起哄,有人让他当场下聘书,有人一边撒些菜叶一边嚷道阿勇要娶新娘子咯大伙要吃喜糖咯之类的话。姜虞君找老张一打听就大概明了发生了什么事,觉得小厮们言语也不算太过分,那叫阿勇的男孩明显又是一个雏儿,便看热闹不嫌事大地找老张抓了一把瓜子和他边看边磕,但是不一会儿见青婴泫然欲泣的样子,觉得自己似乎有些不妥了,扔了瓜子就拨开人群往里挤去,而青婴见自家公子来了便一头栽到他怀中轻轻抽泣,众人一见那姜姓侍女的公子哥来了,纷纷噤声不语,那几个一开始闹得最欢快更是有些胆怯,纷纷往人堆里躲闪。一是先前那人单刀搏杀劫匪的模样还深深地印在他们脑海里,二是见张管事也对其似乎很熟又客气的样子,都觉得是个惹不得的主,生怕此人怪罪下来。

    姜虞君一边扶住青婴,一手轻拍她后背安慰了一会儿,抬头望向那些小厮。这一望不要紧,被望住的那几人似乎腿都软了一下,即使姜虞君还没有张口责怪或是表现出什么愤怒问责的表情,就嗫嗫喏喏地想要解释什么,不知谁叫了一句“老爷不关我们的事!是阿勇调戏的您家侍女!”随后阿勇就被推了出来,踉踉跄跄地差点摔倒在他面前。

    阿勇稳住没有摔倒后抬起头看向姜虞君,又立马低下头去不敢言语,但是似乎做了什么斗争一样又艰难地抬起头躬身道歉“对不起这位老爷!是小的有错,小的认打认罚!恳望您大人不记小人过,不要责罚大伙儿!”说罢轻轻颤抖着,似乎等待着什么天罚一般。

    姜虞君有些哭笑不得,他先把青婴哄去了车马帐篷那边,等青婴走远后才说道“你跟我来!其他人散了吧!”众人如蒙大赦,再看向一旁的老张,老张点点头后顿时一哄而散,只留那阿勇留在原地害怕。姜虞君轻轻扶了他一把“别弯着了,跟我来吧!”随后走到先前和老张聊天的树下,自己先坐下随后拍了拍身旁“坐这儿就行!别拘束,我又不吃人!”

    阿勇仍有些犹豫害怕“老,老爷,阿勇还是站着听训吧?”

    姜虞君满头大汗“别老爷老爷地叫了!我像个老爷么?看起来我也就比你大个几岁吧?你要实在不知道叫什么,叫我大哥也行啊!”说着再度拍了拍身旁“坐着说吧!我没有怪你们的意思,就想跟你聊聊。”

    阿勇见眼前气度不凡的公子哥毫无架子,心里的大石头也顿时轻了不少,这才听他的话坐下了。

    姜虞君也不看他,而是捡了根树枝自顾摆弄着说道“问你个事,刚才是谁最先起哄的啊?”

    男孩立马就要站直起来说道“没有没有,是我择菜的时候不经脑子乱说了句话大伙取笑了一下我而已,没有人起哄姜姑娘的!”

    姜虞君一把拉住他不让他起身,示意他不用“不用这样,我说了不怪你们,我当时也在旁边跟着看热闹,你看,我还找张管事要了把瓜子跟他一块儿看呢!”

    阿勇见那手心里的瓜子,信了他所说,这才轻松了一些,原来这公子哥的大度不是假装出来的。他先前就害怕眼前人和那些面上和善实则刁钻刻薄的客人一样,指不定要怎么刁难自己。

    青婴从帐篷中探出头找姜虞君,发现一旁坐着始作俑者后又立马缩了回去,姜虞君看在眼里,往那边努努嘴,问道“阿勇,问你个事啊!”

    “啊?姜大哥你说,啥事啊?”

    “你是不是喜欢我家青婴啊?”

    “”阿勇的脸又顿时变了个色

    “你小子眼光不差啊,晓得美女在哪里就看哪里!”

    “不,不,不是的姜大哥,我我我我”

    “嗨!多大的事!你不是说了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嘛!那你知道这句话出自哪里么?”

    “出自诗经首篇,十五国风之一的《周南》,《周南·关雎》!”

    “与子偕老呢?”

    “《郑风·女曰鸡鸣》!”

    “可以嘛!平日里有在读书?”

    阿勇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小时候念过一年乡里一位先生开设的私学,后来家里实在没钱了,就没上了,但是我还是挺喜欢读书的,平日里发的工钱也会拿一些买书来看。”

    姜虞君点点头“这是好事!你读过哪些了?《蒙求》《五经》?春秋三传?”

    “《蒙求》和《千字经》学完了,其他的还没读过,《左传》读了一半觉得《诗经》好看就去买了一些来看。”

    “这可不算读书的好习惯哟~即使初读时觉得乏味,也不可半途而废三心二意,仔细琢磨其中道理学习古训才能理解先人所说意味。”姜虞君不自觉像以前夫子那般说教起来“诗歌虽雅,然无礼而附雅者,反入下流,不登大堂不得真知。”

    阿勇有些难堪地点点头“知道了!”

    姜虞君再问他“刚才你被他们推出来我都看到了,有人踢了你腿窝一下把你蹬出来了,但是你后来为何还要袒护他们呢?虽说这事不算什么大错,但是本就是他们故意捉弄你和青婴的。”

    阿勇不知道怎么清楚地解释自己的想法,双手比划着说“大家本来也没什么恶意,要非说他们的过错不过小拇指尖这么一丁点罢了。刚才要是我百般推脱给大家,那么他们这么点错也不过稍微变成了小拇指盖这么多点,但是我的品格就会缺了这么一大块了。”说着尽力在空中划了一个大圈“娘亲说人穷志不穷,衣短气不短,不能望着不好的东西学,要望着好的去学,即使好的东西是苦难的,勇于迎难而上才能把日子越过越好,所以我觉得刚才那样我不该推脱,本来我也有责任,只要我勇敢一点,承担了责任,大伙看得见我的担当,自然以后会念着我的好的,也会信服我一些的。”

    姜虞君饶有兴致地看着男孩比划,再度说道“嗯嗯说的有道理!那我问你,假设啊,假设大伙以后时间久了,忘了这件小事,又在客人面前捉弄你把你推出来挡事你该怎么办呢?”

    阿勇挺起胸膛说道“自然要勇敢担当,小事虽小,积少成多才能更使人信服!”

    “说得好!大哥赏你一个东西!”说罢一直温润的姜虞君突然给了他一个暴栗,训斥道“笨!以德报怨,何以报德?以直报怨,以德报德!”

    阿勇被敲得龇牙咧嘴皱起眉头缩着肩膀抱着脑袋委屈地说“姜大哥我说错了什么嘛?”

    姜虞君怡然自得地说“要是人人都以德报怨,那过错就没有正义和公理来审判了,既然公义无用,那公义法理就不值得人们去守护了,最后世界就会混乱,国家就会崩塌,礼仪就会分崩离析。我问你,如果被抢钱之人次次原谅了抢匪,你觉得抢匪是会改过自新还是继续抢钱?”

    “或许会改过自新的吧?”

    “放屁!要是抢钱不犯法不刺字充沛,我第一个就抢你!”姜虞君作势就要再赏他一个暴栗,阿勇立马抱头缩起。

    姜虞君放下手说“正因为有人们都遵守的礼法,礼法约束着所有人,所以那些匪徒贼人才会鬼祟行事,不敢光天化日下大行放肆。这礼法就是所说的直,报的就是恶人作的怨,同样礼法也是德,所以擒拿盗匪者能在官府领赏钱,那赏钱就是回报的德。”

    “我不是说的你今日做得错了,我是告诉你你的想法动机错了,你敢于拦下责任是德,但是有人踢你脚窝把你踢出来这件事是怨,若是无人敢站出来你站出来了,才不叫以德报怨。德是自己品格的基石,不能成为助长歪风邪气的帮凶。以后若有类似情况,记得分清楚自己是不是在以德报怨!”

    阿勇被他一番话训得懵懵懂懂,问道“那姜大哥,我怎么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以德报怨助长歪风邪气呢?”

    姜虞君朝着帐篷呼唤“青婴!”青婴探出头来“把我的书包拿过来!”随后青婴捧着一个包裹过来,阿勇微红着脸低着头假装数地上蚂蚁,青婴也装作看不见阿勇一般。姜虞君挑出一本略有些旧的书,示意她可以回去了。待青婴走开了后阿勇才敢抬起头来痴痴地看了一眼女子远去的背影,姜虞君笑呵呵地毫不客气再给了他一个暴栗子把他敲醒,把手中书籍递过去“喏!这本《论语》送你了!有空了就多读,你就知道什么时候算以德报怨了!”

    阿勇惶恐地接过书籍,说道“姜大哥,这不太好吧?我怎么能要你的私人书籍呢?”

    姜虞君潇洒地挥挥手“有什么不好的!书籍的作用就在于传递知识,若是把其虚模假样地供在书架里吃灰,反而才是对圣人道理的不敬!”又立马严肃地说“这是我先生读过的书,里面还有不少我先生亲自写的注解,后来赠与了我,我现在正式赠予你,希望你不要辜负了我和我先生的一番好意!”

    阿勇闻言更是惶恐了,把书恭敬地捧起起身就要作拜,姜虞君没有拦他,也起身挺立坦然受了这一拜。然后拍了拍他肩头“有空了就好好看!注意爱护一下这本书!毕竟是我先生的赠物,我还是希望它不会损坏了,以后我还是可能会回来找你要的!”

    阿勇如小鸡啄米般点头“知道了姜大哥!我会把它当成自己身家性命一样的!”

    姜虞君再度抬手作暴栗子,阿勇一只手抱住脑袋缩着,另一只手仍抱着那本《论语》捂在胸口可怜兮兮地说“姜大哥我又说错了什么啊?”

    姜虞君这一下却没有敲在他脑袋上,而是拍在了他肩上使劲捏了捏说“傻小子!它再怎么重要,也不过是一本没有生机的纸书,若是真要和性命比起来,这本书该扔就扔的!”

    阿勇的样子又听得一知半解,大概明白什么意思但是仍有一些疑惑一般,不等他开口询问,姜虞君就挥手“行了行了!有什么问题等你读完第一遍后记下来再来问我,就是私人教书先生也没有随时给你小子答疑解惑的功夫!去去去!做事去!大哥我这会儿还饿着呢!做好了饭再来叫我!”

    “哦!”阿勇乖乖点头小跑着离开了,没跑出去两步又返回来,双手抱着书鞠了一躬说“姜大哥,我全名叫文余勇,大伙也叫我阿勇。”

    姜虞君会心一笑,抖擞衣装,还他一礼,温言道“我乃江州姜虞君,字子敬。”阿勇受了一礼不知所措,心里又暗暗羡慕姜大哥那般翩翩风度。还没等他心中欣赏完姜大哥的风采,他那姜大哥又像先前一样开口道“还傻愣着干什么?等着我给你作大礼啊?该干嘛干嘛去!”阿勇一边哦哦答应一边着急忙慌地跑了。

    看着少年跑开的样子,姜虞君莫名开心地笑出来了一声,自顾轻声说道“老师,我把您赠我的书送给这孩子可以吧?”

    无人应答,唯有春风拂来,温润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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