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本质和本心(三)
话说青婴迷迷糊糊中醒来后发现自己不知何时睡在了床榻上,转眼就看见自家公子左手缠绕绷带,又添新伤,神色中略有些担忧地看着她,疑惑地询问,年轻人东拉西扯自己不小心跌下马背,只说无事发生,又三言两语就把她注意力转移了,她也没将此事放在心上,只当自己看书看倦了,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
随后姜虞君又匆匆收拾好了行李,让她准备启程。能继续启程去其他州城游览,她当然不会反对,相反还觉得很兴奋,迫不及待地想看看其他地方的风土人情了。
下楼时同胡掌柜告了别,胡掌柜同他客套了几句,问他去往何处游历,路上不太平,多多注重安全之类的话,二人便离开小间客栈,去往了巡检司,姜虞君还准备同郑池二位大人告别。
到了巡检司门口,同门口差役讲明,却被告知二人按例巡查州道去了,只能谢过差役后惋惜启程。
青婴好奇地问道“公子,你和巡检司里的老爷关系很好么?”
“是都司郑大人和副使池大人,巡检司里设有两位主事官员。其中调动兵马,羁押人犯,镇定暴行的是都司大人,是武官;负责审查各类案件,体恤民情,上书朝廷汇报本州详情的是副使大人,是文官。”姜虞君耐心地和她解释官位的知识。
“哦哦,原来如此!那公子你的父亲是哪一位大人呢?”
“我家所在的江州道比较特殊,本就偏远,去几年前本州副使升迁去了别处,朝廷一直没指派合适的官员来。就由我父亲暂时兼任副使一职,每季上书汇报什么的,算是难为本就是武官出身的他了。”
青婴震惊之余钦佩地说“那公子的父亲可真了不得!一州之大,全是一个人说了算了!”
姜虞君玩笑道“这么说来倒也勉强算这么个道理!所以你可要小心点,等回了江州,公子我想拿你怎样就怎样!你就是告官也没处告去!哈哈哈!”
“反正青婴就是公子的书童,公子要吩咐什么,小书童也只能照做咯~”
“哈哈哈哈”
二人一路在车厢中谈天说地,欢声笑语,他给青婴讲些他从小到大的见闻轶事,书上看来的志异怪谈,青婴也听的如痴如醉。渐渐地,姜虞君也没了刚起程时心中的压抑和顾虑,感觉也舒畅多了。
正当他心中那口闷气越来越舒畅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从后路追来,伴随着几人的呼喝,他心中升腾起了不好的预感,只希望不是什么麻烦,即使是麻烦也不要找上自己。
打了个手势示意青婴不要开口,安心在车厢内坐好,他自己则挑帘出去,坐到车驾上去,握紧缰绳。
“前面赶路的!停下!”一行人中奔策在最前方的呼喊道,姜虞君听见这话心里就一紧,真是怕啥来啥,怕麻烦麻烦越是赶着趟找上门来。
镇定地慢慢停下车马,来人赶上后也勒马并立在一旁,身后跟了四五个,各个体魄健硕,眼神带有一丝若有若无的狠厉。
坏了,这是遇到劫道的了!他心里有些烦躁,但好汉不吃眼前亏,此刻的他最不想与人争斗,加上前几日受了不少伤,真动起手来本就吃亏,自己身旁还有一个青婴要照顾,更是不占便宜,只寄希望于交点黄白物保个平安算了。
右手握拳,拇指上竖,左手握住右手拇指,做了个江湖手势,姜虞君问道“斗胆问大将,赶趟(守株待兔)还是咋个?远不截客,近不差良!(拦路打劫也没必要为难我这种远来的客人)”
马上之人见他一幅老江湖的作态,略有些诧异,张口试探道“千金不卖春,报个蔓?(千金也不教黑话,报个姓名)”
“没蔓,仙人摘!(姓陶)”
“陶兄弟是哪里争花子的?(干什么的,哪里的)”
“戗上锦城,走南闯北做些眼子活儿,讨点生活。(祖上是锦城的,我是到处游走负责联络推荐人才的说客)”
见这俊后生精通江湖唇点,倒是打消了几分怀疑,来人也摆手向其他人示意可以放松一些。随后也报了一礼“既然如此,并肩子(兄弟)莫怪,人在江湖不得不防,在下老烟(姓陈),偶尔倒是做些拦线活儿(拦路打劫),不过这次是接了委托活计,既然并肩子是同道人,咱弟兄也不能不讲规矩,但是咱哥几个也不能白跑一趟不是?”
见讲话有用,姜虞君倒也松了口气“那是自然,陈大兄有义咱不能无礼,这些点银两,请老兄们喝酒了!”说罢摸出腰间的一些常用碎银,递给他。
将银子拿在手里掂量掂量后揣好收起,陈姓男子拍了拍车厢“兄弟,里面装的啥?”
姜虞君悻悻地说“陈老哥,咱做眼子的天南海北跑,车里就我内人还有一些衣装家当,不会惹什么麻烦吧?”
闻言那男子反而来了兴致“哦?!叫弟媳下车看看?”
姜虞君做愠怒态“老哥这可就不合规矩了!”
男子笑道“陶老弟莫急,咱不是那腌臜意思,只是接了个活计就是寻人的,看一眼没问题立马就送你们走,绝不为难你们!”
姜虞君深知演戏不能太假,表现出似有不悦“陈老哥!这就坏了规矩了!我老婆一个女人一直老老实实跟着我跑江湖,难道还能和你们的活计扯上关联么!”
男子见他有些生气,又略一思量,对完了江湖规矩既然是同道中人又花了买路钱,按理确实也是不该为难他。自己要找的是江州来的书生小子,身旁或许会带个小妓女。倒也不用再揪住眼前这个道上的不放。于是乐乐呵呵地说道“陶兄弟说的也在理!那咱也不啰嗦,放行!”再挥手划了一圈,示意放人。
姜虞君心里稍稍松了口气,面上还是不动神色,再度抱拳“多谢!”
男子点两下头示意,让他继续走。
“驾!驾!”扯动缰绳,继续上路。那身后男子却冷不丁用江州方言喊了声“慢慢哩哈兄弟!”
姜虞君听见后下意识就习惯性地回了句“慢慢哩!”随后心里咯噔一下——糟了!自己刚刚心里一放松,一时大意了!
果然,听到姜虞君这一声后,那计谋得逞的男子咧嘴一笑“哈!小子站住!”
姜虞君懊恼不已,但是也来不及怪自己了,低声吩咐青婴“不要出来!”
随即停下车马的他干脆跳下车,死死盯着几步开外的男人,和先前那股机敏鬼灵劲完全不一样,散发出一股随时都会奉陪到底的气息。
男人坐在马上不紧不慢地上前,戏谑道“虽然不知道你年纪轻轻怎么学得这些江湖唇点的,但是愣头青果然还是愣头青,一诈就漏马脚了!”
姜虞君此时也不跟他打马虎眼了“你想怎么样?”
男子开口道“你也不姓陶,姓姜是吧?江州来的小子。前些日子你在汴京拐走了春池间一个小娘子,春池间可是找人发布了你的悬赏了的,昨日有人在汴京城门看到你往长安走了,咱们早早就吩咐了人在长安这几个门候着了,等你现身可真花了不少功夫啊!车厢里怕不是就是那个库果吧?怎么着?找了个妓女当老婆啊?哈哈哈!”
愚蠢!姜虞君心中暗骂了自己一句,估计是昨日脱衣出城后被眼睛盯梢了。暂时没空自我反省,如何应对眼前才是正事。
他干脆利落地说“你直说你们要什么吧!这条路虽然是有些偏僻,但是也保不齐会不会有人来,若是被人看见报了官,你们作为这儿的地头蛇应该比我清楚长安府巡检司来人速度有多快!”
“顺便一提,我也是巡检司的。”说罢拿出自己那块江州巡检司的腰牌,让那男子看见。
听到姜虞君也是巡检司的人,男人明显没先前那般自信了,他谨慎地看清了那块巡检司做不得假的腰牌,略感有些棘手。不过看见姜虞君手上的绷带,他心里又有了些底气。开口道“原来是巡检司的鹰爪孙!怪不得懂得这么些行话!但我看你近日受了伤,想必若是真动起手来也不方便吧?咱哥几个出道来就算已经把瓢把子别裤腰带上了,大不了趁现在没人把你做了!”说罢作势就要靠近。
姜虞君听他一番话,就已经知道他是在跟自己要台阶了,如果他真是那种敢随意杀害巡检司差役的强人,何必废话呢,既然看见自己有伤,又是多对一,早就砍杀上来了。说了这些只不过想自己开口讨饶好让他在手下那帮人面前有些面子罢了,不过此刻他倒也不介意能花钱买平安。
“慢!”姜虞君伸手示意,男子也很配合地立马停下动作,他继续说“我也知道你们不过是为了求财,正如你所说,我确实前几日受了伤,与你们争斗并不明智,但是你既然知道我是巡检司里和江湖人士打交道的,你也该知道我们的手段!哪怕我受了伤,如果到了拼死相争的地步,你觉得你真能轻易在这里拦杀我?”
“我的建议是,那笔赏钱我可以出了!就当我真花钱买平安了!这事你们就当没遇见过,回去把差事退了,咱们大路朝天,各走一边!”话毕他等着男子做出决定。
男子闻言想了一想,然后抬头说“可以!一百两定钱拿来!你就可以走!”
姜虞君也点点头表示同意交易,对车帘说“青婴,取一百两,不要出来,伸手将钱袋递给我。”
青婴在车内听着一切早已害怕不已,但是自家公子在外面似乎已经稳住了形势,听到吩咐后立马去数出一百两,装在袋里隔着帘子递了出去。
姜虞君接过钱袋,示意了一下没有作假,让他过来取。
男子迟疑一番,说道“你让车内那库果交过来!”
“不可能!你也甭说这些胡话,她一个弱女子交钱,被你们拿住还能反抗不成,你这么多人看着,我也不能轻易动手,你要信不过就自己过来拿!这样咱俩谁都不怕谁动手!”
略一思索,男子答应道“可以!”随后叮嘱了几句手下,就要上来拿钱。
“慢!”姜虞君叫停他,指了指他腰间“刀放下再过来!”
那人低头看了看,乐呵了一下“你小子还真小心!别得寸进尺,要不要我再蒙着眼绑着手过来啊?既然你我信不过对方,那待会儿我行至五步,就叫那小娘子下来,让她把钱抛过来,成就成,不成拉倒,谈崩了无非是多背条命而已。”
此刻处境,姜虞君也有些棘手,但只能点点头答应下来,他还是比较相信这些人拿了钱后不会选择背上杀害官差的命案的。劫道和水盗不同,本就求个财,很少会害人性命,路上劫道若是发生了命案,一来痕迹不好清理,容易留下蛛丝马迹,二来一旦某条路传出了劫人钱财又谋财害命的消息后,敢走这条路的行人就几乎没有了,等于是断了自己的财路。
“别怕,青婴,待会儿我让你下车你再下车。下车后把钱丢过去就行,完事了就立马返回车上。”
“嗯!”车厢内青婴的声音听起来还是有些害怕。
男子见他答应,张开双手示意自己手不握刀,没有其他心思,慢慢靠过来。走到车厢五步距离处停下脚步,如约等着。
姜虞君盯着他,目光不移向车厢,喊道“青婴!把钱给他!”
青婴略有些发抖的手掀开车帘,慢慢下车。
男子看见青婴的瞬间,眼神有些炽热,嗓子都有些焦渴了,没想到这小娘子生的这般水灵,看起来哪有风尘女子的韵味,简直比良家还良家,但是又比那些未经人事的黄毛丫头多上几分娇媚。怪不得这小子要把她从那春池间拐走。
姜虞君见他换了个眼神看青婴,心里有些恶心和不爽,但是也没表现出什么异样。喝了一声“准备拿你的钱吧!青婴!丢给他!”
青婴按吩咐抱起那个钱袋,抛了过去。
哪知男子竟然不接,反而是一个假动作,实际上从怀中掏出一柄匕首朝姜虞君掷了过来。姜虞君眼疾手快,及时躲过,一手把青婴往车厢推去“躲好青婴!别出来!”
男子随着匕首掷出的同时,欺身向前,狠辣挥刀砍将过来。“哈哈!小子!你的钱大爷收定了,但是那份悬赏钱大爷也要!这趟差事接得真他娘走运!赚了个双倍!”
姜虞君把影子的东西全都归还了殷无梦,此行又不像上次替长安府巡检司查案,能领官刀。手里一把应对的武器都没有,只有黄灵泽送他那根绳镖带在身上,忘了归还,但他还不擅使用,那镖头也不适合用来代替匕首,只能躲避,无法招架。
其他人见领头的动手了,也立马嗷嗷叫着扑了上来,姜虞君刚躲过几刀,就听的耳后呼啸的声音,本能告诉他身后有人朝他挥来一刀,来不及转身面对攻势,但是他反应很快一脚站稳,弓腰一脚朝后蹬出,踩在了不知身后谁的胸骨上,沉闷一声,然后是有人吃痛的闷哼,虽然止住了身后一刀的攻势,但是和他预期不同。本来希望这一脚能踏断那人胸骨,让对方立马减员一人,但是由于看不见身后距离把控不好,这一脚踢出的威力减少了几分。虽有失望,不过没挨刀已是不错了。借着刚才那一脚的力势扭转身形,双腿连续翻腾,一脚击中一人握刀手腕,使他还未来得及劈砍,一记鞭腿裹挟着劲力砸向脖颈,这一次可就结结实实打中了。那路匪挨上了这么一下顿时往地上一软,口吐白沫,四肢抽搐。姜虞君这一击还未使上全力,若是全力一腿,人的颈椎可承受不住,当场就要断开毙命。
见年轻人颇有几招把式,不是那好惹的,此刻在地上抽搐的正是个活生生的例子,众匪徒也忌惮了几分。领头男子见状知道不可让手下人心生惧意,怒喝道“怕什么!这小子就一个人!此时不插了这鹰爪孙,还等他日后带巡检司的人找咱们的麻烦么!”被这么一喝,众人立马想起来姜虞君可不是他们打劫的什么寻常路人,不仅是他们的此行任务,更是官府的人,此刻不速战速决就要被官府盯上,血性立马就升腾了几分,势要将眼前人大卸八块。随即更加凌厉的攻势就轮番招呼了上来,姜虞君一时没了先前趁对方轻敌而取得的优势,只能辗转身形尽力避开刀光剑影。但是这样一来,他也没法守在车厢前了。
又被几人合力逼离马车,一时进退不得。那男子钻入车厢,抓住青婴手腕,把她扯将下来,青婴吓得泪眼婆娑浑身发软,只能哭泣。姜虞君虽急,却也没法立马上前搭救。同时还要注意身边攻势随时躲避。看见青婴瑟瑟发抖,他是万分焦急,大叫“青婴!”
男子哈哈大笑,虏住青婴后贪婪地吸了一口气“真他娘香啊!要不是此刻有正事要办,老子先办了你!想想就爽哇!”
姜虞君仍在几人围攻中闪躲着,怒目朝男子吼道“放开她!此时离去我还能放你们一马!不然日后我必领人来清剿你们!”
男子闻言毫不在意甚至有些戏谑“你没这种机会了!等解决了你,我就去领赏了!哦对了,交给春池间之前,老子可要好好享用一下这小娘们,真他娘嫩啊~你小子是享受够了,我和我这些弟兄们可还没享受过啊!”说罢手就扯破青婴衣裳,要不是穿着姜虞君之前带她在长安买的衣裳而是之前春池间那种纱衣,恐怕这一扯此刻早就衣不蔽体了。
青婴终是被吓得放声哭了出来,万分惊惧,拼命地挣扎着。众匪徒也是大笑不已,仿佛此时已经身在勾栏搂着女人喝着小酒哼着小曲了。姜虞君看着她那副模样,大脑轰然一响,气血翻涌,不,已经不能算气血翻涌了。他都几进能听到全身血液都在血管中向着大脑呼啸着冲刷而去的声音了,那一瞬间先前什么焦灼、愤怒的情绪统统消失了,大脑空白了一下——更贴切地说他所有的思绪和情绪都被极端的暴怒填满了。目之所及只觉得一切都那么黯然失色,无论那车马,树木,甚至天空和大地都萧索无光。
“啊!!!”那股几乎要燃尽他所有理智的怒火同时也让他精神几近崩溃,胸中无处发泄的怒火最终化作一声震吼。本来围攻着他的那几人突然被这么来一下都吓了一跳,那滑溜难对付的小子突然这么来一嗓子,他们立马感觉到气氛似乎有什么不一样了,但是这感觉来不及细想了,因为他们面前本来只能不断躲闪的年轻人突然反攻了。
一人啐骂道“装神弄鬼的玩意儿!鬼叫一下吓老子一跳!看刀!给我死来!”一刀正欲冲着年轻人脑门劈下,但是那身形本就轻快的年轻人速度变得比刚才更快了,几近化作一道残影,他就眼睁睁看着那人突然闪烁了一下,一刀挥下却没劈到人身上那种感觉,那小子也不见了踪影。疑惑地转头看向身旁的同伴,可转头只看见同伴一脸惊恐地看着他。看着旁边同伴神情的他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自觉的伸手挠了挠脑袋,顿时天旋地转,视线一黑,他就这么倒下了。
本来因打斗而有些喧闹的道路突然安静了下来,一干人等呆若木鸡地立在原地,地上躺着一具身首分离的尸体,右手扭曲好似一截干枯老树的枝丫,脖颈处还在潺潺地流着鲜红刺眼的鲜血。而姜虞君也丢魂落魄地站在那具尸首旁,本来手无寸铁的他手中莫名多了一把长刀,刀身鲜血淋漓,沿着刀尖滴落在地。见此场景,一时间即便打家劫舍杀人越货早已当作家常便饭的众亡命徒也呆立在原地不知作何感想,而被胁持的青婴本就惊恐,见状更是被惊吓到晕死了过去。
还是其中一人率先回过神来,色厉内荏地叫了一声,提刀就要攻去,可攻势和速度却比先前逊色了不少。而姜虞君却不像先前那般竭力闪躲,他只是缓缓向那人走去,如同散步路过一般,只在即将劈砍到自己时侧身一让堪堪避开,自己手中刀宛如一道晴天霹雳降临在那人身上,从左肩进入直达腰腹,那人就这么慢慢裂开。随即鲜血喷涌似下雨,淋得遍地都是血迹,姜虞君更是状若恶鬼,纵使就稍微看上一眼也让人不由得心生惧意。
挟持青婴那领头男子倒也是正经凶匪,只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分了一下神,但此刻他立马回过神来,怒喝道“这孙食不是简单鹰爪孙,莫要轻慢!掩护我,今日必要插了他!”说罢也不管怀中的青婴,立马纵身上前又使刀,其余众人也反应过来,山匪路盗的凶性也立马上来了。经过方才一番变故,他已打起十二分谨慎,刀势凌厉狠辣不说,更是出手刁钻,既要攻向年轻人要害,又不给他近身铲斗的机会,一两击便抽身腾出空让其他人分散他的注意或迫使姜虞君防守。头领也看出此刻的姜虞君亢奋激昂,危险性虽高,但是一旦状态消散,便会疲软下来,到时候就是任他宰割的份了。
虽然先前击杀一人看起来是姜虞君鬼神莫测,实际上也是众匪有些怠慢,一旦反应过来后,心里已经多加提防,本身各个也不是什么善茬,更是经年累日地聚在一起,彼此间都颇为熟悉,呼应起来更是得心应手,已经隐隐有了类似行伍部队间互相配合的阵势了。或两两出击,或三人架住,再由头领偷袭一手。姜虞君应对起来也颇有些吃力,背后也不小心吃了一记,划出一道长长刀口,衣裳被血浸湿,皮开肉绽看起来很是吓人,不过好在并未伤及筋骨。此时他的理智十不存八,心中多是暴怒,若是换做先前平时,头脑清晰思路明确的情况下断断不会露出破绽挨这一刀。但他此刻心里只想将这群路匪大卸八块才能泄恨,导致他虽动作更快,力势更强,却是在走下坡路,而这群匪徒却是攻守有度,进退有序,不断消磨着他的血气。
几人又经历几轮攻势后再度拉开距离,姜虞君吐出了打斗来的第一口气,眼神里也恢复了几分清明,能从中看见愤怒了,而不是先前暴怒到极致时那般宛如一滩古井。头匪也捕捉到了他的变化,知晓他这口气一吐出来就是已经过了气势顶点了,已经是走在三而竭的下坡路了,他当然不会任由自己的敌人有舒舒服服的喘息机会,马上又发起了更加凶猛的攻势,势必要打断姜虞君的换气,至少也要加快他气势体力衰竭的进程。姜虞君还来不及喘息,见他得势不饶人,只能赶紧招架,可其他人也立马跟随老大的攻势向他袭来。待那愤怒带来的神勇消失后,他一时有些力不从心了,此刻竟不知怎么避开这一轮攻袭,眼见前有狼后有虎,又避无可避,他一咬牙,将怀中绳镖掏了出来握在拳上,一圈圈的绳索套在手上,当作手套,右手提着那把夺过来后打出多处刀口的破刀挡向前方男人的刀,左手紧握绷紧绳圈狠狠迎上另一人的刀势。
一声清脆铁响后,姜虞君暂且没有被害了性命。领头男子武艺更强,他选择用刀去挡是对了的,男子一刀几乎砍断了他手中残破的刀,而身后人或许武艺不精或许还是对刚才的他仍有惧意,一刀力度虽强,使他感觉手骨仿佛都要被打断裂了,但是黄灵泽送他这绳镖真如她所言不惧刀兵,替他挡住了刀锋的锐利,免了个被削断手掌的下场。
“前方发生何事了!”此刻,道路远处传来一阵惊呼,众人皆回头望去,只见一队车马行至此处,座驾上隐隐有人遥指这边,一边议论。
路匪头子见状暗道不好,拖了太久了,居然有人来了,这下不得不撤了。虽心有不甘,但是相比被捉去问官,他更愿意留着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吹了声响哨“扯呼!”随即恶狠狠地冲着姜虞君啐道“臭点子(臭小子)!算你命大!以后安心呆在你的江州衙门里别碰到老子了!不然咱们这笔帐还得好生算算!”姜虞君沉默不语,看不出他作何感想。众人正要逃跑,姜虞君却突然发难,手中绳镖作鞭挥洒,一条软绳抽在一人面门上,那人吃痛,刚抬手捂住脸颊和眼睛,又是一鞭挥来,不过这次却是带镖的那头,一枚铁镖裹挟着劲力狠狠扎入大腿,鲜血直流,顿时惨叫一声。姜虞君拉动绳索,那人站立不稳,摔倒在地一边痛叫一边被拉着朝着他过去。领头男子本想救下自己手下,但是见车队越来越近,且听到有人在说赶紧报官,也无可奈何,咬咬牙只能离去。走时不忘放下狠话“小子!这笔帐记死了!有朝一日老子就是趟到江州也要找到你!”
车队渐渐来到近处,人群看见挥洒一地的鲜血和地上死去的路匪还有一个站着浑身鲜血状若恶鬼的姜虞君和一个昏迷不醒的女子,吓得哇哇乱叫,更有人吓得双腿一软呕吐不止,几人更是腿脚发软走不动道。姜虞君掏出腰牌举着大喊“我非歹人!乃是巡检司一员!路遇山匪拦路起了一番恶斗,不要怕!有腰牌为证!”但是哪有人敢上前验明,全都害怕不已。直到一个憨厚老农形象之人从中走出,定眼看了看满脸血污的年轻人,试探地问了句“是姜小哥么?”
姜虞君虽不认得此人,不过听他说话似乎认得自己,心里也是长舒一口气回应道“正是正是!您是哪位?”
老汉说“我是小间客栈的,前些日见过你和掌柜的说话,只是没敢打扰过你们。”
姜虞君听他是胡掌柜的人,更是放心了。
“麻烦这位叔伯了,派人通知下长安府巡检司,我就在此地等候,说明情况。”
老汉忍着害怕哆嗦着走近些,递给姜虞君一块干净抹布,姜虞君接过后抹了把脸,再让老汉叫来几人同他一起合力把留下那个路匪绑了,再把青婴扶到他们车队中休息去了。姜虞君检查了一番青婴情况,看到并无大碍后下了车厢,才感觉到后背传来丝丝火燎般的疼痛。众人做完一切后立马远远离着了,始终不敢太过靠近姜虞君,生怕惹麻烦上身,只能那位老汉帮他脱了上衣,又取来一些草药膏药,帮他打理了一下包扎完毕后才同他坐下,递给他一壶酒,二人就这么离着众人远远的。姜虞君接过来狠狠地灌了一口,感受着喉咙处的火辣一直流到胃里,浑身暖和了不少,方才觉得气血顺畅了许多。
老汉掏出一杆烟枪,咂巴起来,问道“小哥不是今早从店里退了厢房启程么?怎的发生了这档子事?”
姜虞君再灌一口酒后吐出一口酒气,递还给老汉“本是安心赶路的,哪知道半路杀出来这么一伙匪徒,算是倒霉吧!”
老汉抽着烟,也没了一开始那么害怕,反而好像饶有兴致地继续问道“那那边躺地上那山匪强盗,是被小哥所杀的了?”
“侥幸而已,为此差点丢了性命!”
“姜小哥倒也不必这么谦虚,他可算得上是惨死了,老汉我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惨的,被劈成两半了,今天真是长见识了!小哥你真是天生神力呀!怕是霸王转世也不过如此吧!”
“这,倒也不必这么夸张”
“我们方才远远瞧见可是足足有五六人跑了,那岂不是小哥你一人对敌这么多山匪?!这些歹人个个身手不凡,本就是以一敌十的人物,这么算来小哥你岂不是个万人敌了!果然如掌柜所说,小哥你是个文武双全的天生英才啊!”
“张伯你这话倒是太戏剧性了些”
通过先前说起,姜虞君才知道眼前人姓张,按他所言平日里胡掌柜手下客栈或酒楼里的一些后生晚辈习惯叫他张伯,老张,让姜虞君也这么叫他便是,姜虞君便也称呼他张伯了。
张伯又拿起姜虞君那截绳镖左看右看,又是咂巴着烟枪赞叹到“姜小哥使得一手好镖!我听书里说用剑使刀的都是寻常高手,只有万里无一的高手才会使鞭啊,连枷棍啊这类的软兵器呢!”
“”
姜虞君和这老汉稍有些混熟了倒也觉得他人挺不错,就是这人似乎是个戏迷,啥都喜欢往戏里书里去靠,说些话出来有时让人无语哽塞。
这时一旁被绑起来的那歹人冷笑道“小子运气是真不错!若不是这古怪玩意儿砍不断,老子那一刀就叫你少只手了!”
姜虞君和老汉闻言撇过头看向他,他又嘲笑道“我劝你要么现在赶紧杀了老子,要么赶紧放了老子!不然等老子脱身后,必会去江州找你的麻烦!听到没有!”
见姜虞君不理他,他又嚷嚷道“是个爷们就干脆点!听到没!你是不是男人啊?是不是还不如那小妞那里长啊?”
“喂!听到没?你他妈耳朵聋了啊?!大爷脱身后杀你全家你信不信!”
姜虞君现在倒也没那么生气了,但是还是懒得听他说些没甚意义的威胁,起身往他那边走去。
那人见他走过来,咧嘴嬉笑道“对对对!过来要么杀了老子,要么放了老子,给个痛快话!免得老子在这干等巡检司那帮鹰爪孙好生没趣!”姜虞君走到他旁边,伸手本想勒晕他,但是刚活动了下手就痛的龇牙咧嘴,只能左望望右望望,然后一路小跑去路边捡了块稍大的石头,又一路小跑回来,也嬉笑地看着那人。
那人咽了口唾沫“你小子想干嘛?别跟我来这套啊!老子死都不怕还怕你折磨不成?!”
姜虞君嬉笑道“折磨倒不会,就是不想听你叨叨。不好意思我现在手使不上劲,没法让你安心昏过去了,只能借助点工具了。你不是等得没趣么!那你稍等一会儿,我马上就让你安心睡去,等醒来就到巡检司的牢狱里吃晚饭了。就是不知道醒来后你以后会不会口齿不清,失禁之类的,以后多个二傻子称呼也说不定了。”然后提着那块大石头认真地比划着什么,再把那绑成粽子的路匪翻了背朝天。
那人脑海中似乎有些画面了,口中语气明显没刚才那么嚣张,躺着嚷嚷道“喂喂喂!小子你别乱搞啊!别瞎搞这种东西啊!”
姜虞君一声走你,拎着石头砸向那人后脑勺,砸得沉闷一声,然后听到哎哟一下叫唤,接着便是一顿愤怒的咒骂,然后是一句抱歉抱歉刚才力度没掌握好,我怕砸死你了,我重新来过。又是石头砸在头上的声音,一阵咒骂,然后道歉,又有石头落在头上如此几次后,那人终是不再咒骂了,哭丧个脸讨饶,姜虞君才放下了手里的石头,割了他身上一大截衣服裹着土块塞他嘴里了,那人也只能在一旁呜呜咽咽了,倒也没开始那么扰民了。
老张看着他做完这一切,哭笑不得,等他回来坐下时开口说道“有这个必要么!一开始就堵住嘴就好了。”
姜虞君略带出气后的开心道“没必要,但是很解压!”
老张更是哭笑不得了,看来这年轻人,平日里看起来那么注重言行举止,实际上心里还是有孩子气的,而且似乎这孩子气还不少。
他磕磕烟灰,难得正经地问道“小哥所说先前是情绪激昂,所以才失手杀人,由此可见小哥是有生擒的能力的?那为何小哥不趁着那时勇猛擒住一人而是选择杀贼呢?”
姜虞君皱了皱眉头,不太想和他继续深聊这个话题,不过他向来不怎么会拒绝他人,只好答道“当时情况危急,容不得多想,本能下只能一刀毙命了。”
老张对姜虞君身后的方向努努嘴“小哥,你看看那些人。”
姜虞君转头看去,地上那无头路匪,手臂扭曲似老松枯枝,另一具尸体面色恐怖,自肩胛骨开始断裂,直至盆腔,更是惨不忍睹。他有些沉默,不知怎么说。
老张叹了口气“不是老汉我碎嘴子,他们虽然也算是罪有应得,但是也不至于临死也死的这么痛苦,就是刑场行刑,也不过刽子手一刀,免得临行前还要受尽苦难。”
“小哥你当时的情况咱们不清楚,咱也没资格评价,不过若是小哥你掌握着别人的生死大权的时候,还是可以给要死的人一个痛快的。”
“一个人生前如何不可获知,但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在生命走到尽头时,人其实都是一个样的。”
“即使再恶的恶人,死了他的债也消散了。”
“他们呢或许死不足惜,但是小哥你是个讲道理的,你有和他们本质上的不同,对死亡的尊重是高尚的品格。小哥你应该是比老汉我更懂一些大道理的,老汉嘴笨,不知道怎么去说,不过想到了就说一嘴而已。”
起身拍了拍尘土,收起烟枪烟袋,张老汉去商队那边了。姜虞君不发一言,坐在原地,不知想些什么。
他听完后其实有些局促或者说羞愧,因为他知道自己当时被暴怒充斥后已经没有思考那么多,面对那两个人,几乎是想也没想就选择了虐杀泄愤,杀死他俩的时候那份暴怒带来的焦灼也减淡了几分,但是很快那愉悦的感觉就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更加的焦灼,和对下一个的期待。那一刻,他不是自己所崇尚所认同的所谓君子,而是佛家所说的修罗道恶鬼,只有不断地争斗杀戮,才会满足,但是杀戮地越多,饥渴感越多,最终只会沉沦在无边的屠戮里,最终被另一个修罗取代。
姜虞君不愿意细想,想的越多,心里越羞愧,越不安。他只能强装镇定,掩盖住他的真实想法,似乎这样就能当作无事发生一样,好让他能继续装扮自己的正人君子形象,但是越是强迫自己不去想,就越是要想到一切。老张的话就像丢进湖里的第一块石头,在他的心田里激荡出一圈又一圈的涟漪,而他的反思就像又洒下一把土块,激起更多的涟漪。
抬头看了眼车厢,想着里面躺着的青婴,他又不由想起先前青婴看向这边时那一脸惊恐的神色,那副见着吃人恶魔的惊惧恐慌,他更加沉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