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境:浮屠
我和我的姐姐是双胞胎,然而无论是长相、性格、气质还是成长环境,都截然不同。
我们的父亲是个变态、疯子。我们的母亲是被他外表吸引的愚蠢被害者。
女人被关在那间陈旧的小屋,没有锁链,门也没有关,然而她已不敢再离开小屋。
女人怀孕了。生产那天,男人带着笑,剖开高高隆起的腹部,取出一个带血的婴儿,剪断脐带,随意地用布包裹好,出了门。
我的姐姐就这样被他丢弃,至于我,在他回来处理女人时,才意外发现肚子里还有个孩子,还活着。
男人生出一个绝妙的想法,我被留下,在小屋长大,直到八岁。
警察破门而入,将男人逮捕,而后,死刑,枪毙。
我被当时闯进小屋的警察之一收养,在后来很长一段时间里,他们极其关心我,只是再后来,死在了追捕罪犯或查案中。
我找到了我姐姐,与她住在一处。
有段时间,她每天都精心梳妆打扮,照好久的镜子,开开心心地出门,很晚才回来。
但之后有一天,她忽然将自己关进房间,夜夜哭泣。
我大抵知道她是失恋了,然而是谁,为什么,我都不知。
忽然,她出来了,对我说:“蓁蓁,你可不可以帮我一个忙,帮我报复那个渣男?”
我不知道有什么意义,但也没有拒绝。
那个人叫苏原,是个颇帅气的男生,然而很花心,据说他每过半月左右就会换一个女朋友,每一任女朋友都对他念念不忘,但他似乎不吃回头草,从来没有女孩和他分手后又复合。
我变成一只漂亮的足以在人掌心打滚的雀儿,接近苏原,并成了他的宠物,倍受宠爱。
他没有给我准备笼子,链条,丝毫不担心我会离开,我有点好奇。
他的屋子堆了很多东西,却不显得杂乱。
有时我会变成人,在他有事不在的较长时间里去学校一趟。
究竟什么时候他才会发觉呢?我想。姐姐要我让他喜欢上我,然后狠狠抛弃他,我不知道要怎么做。
每次外出回来,我会带点东西给他,几朵花,或者几颗小野果,或者植物种子。他看起来似乎很开心。
我以宠物鸟的身份待在他身边。苏原又交过几任女友,都是年轻貌美的女孩,她们主动追求的苏原。
苏原对那些女孩都细致体贴,举止绅士温柔,不过他不喜欢她们。
不喜欢为什么要在一起?真奇怪。
除了我,苏原的房子没有其他人踏足。
苏原丢失了一样东西,很重要,他非常焦虑,屋子被翻得乱七八糟,然而什么也没有找到,他隐隐有些绝望。
我似乎在哪儿见过那种卡片。苏原睡着后,夜里,我飞出房间。
我寻到并拾捡起多张那种卡片,但没有一张是完好的,上面的图案花纹各有缺失。
我拿着这一叠卡片,沿路返回,敲响苏原的门。
门开了,他的样子令我感到有些惊吓与吃惊。
他看起来憔悴极了,眼底红血丝密布,似是长时间没有得到充足睡眠,整个人显得有些颓废。
见到我,他眼底划过复杂的情感,神情似哭似笑。
我习惯性偏了偏头(做鸟儿时我时常歪着头看他),把手里的东西递给他,他激动的紧紧搂住我。
他在我耳边说了些什么,我不知道,因为我猛然意识到我是以我本来的样子站在他面前,而他的行为分明表示他是知道我是那只小鸟,或者该说,他是知道他的宠物鸟不是真的动物,是个与他一样的人。
我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罕见的产生出尴尬、懊恼、窘迫的情绪。
那次乌龙过后,我没有再去找过苏原,有意无意躲着他,回到学校正常生活。
姐姐发给我一条信息,要我回去一趟,我虽不解,仍然照做。
姐姐坐在沙发上,看向我,神情扭曲,带着疯狂的笑意走过来,而我像突然故障的机器呆立原地。
她抱着我,温柔地摘下我的头颅。
我大概是死了,奇怪的是,我仍能看见,听见。
“他怎么能喜欢你呢?他怎么可以喜欢别人!凭什么你能获得他的真心,凭什么……”偏执而癫狂。
真是可怜可悲,我心中生出一丝对她的怜悯。
我注视着我的头颅。
女孩睁着眼,唇微启,也许将要诉说什么,但永远说不出来了。
她面上没有什么情绪,眼底只一抹茫然,肌肤苍白,唇是浅浅的樱花粉,栗色长发扎成双马尾,沾着些许暗红——是干涸的血。
姐姐提着我的头,敲开苏原的门,眼中带笑,暗藏凶器。
我的心猛然提起,感到恐慌。
后来的事,我没有看见,我失去了意识,再次睁眼,我又回到我的身体,但不能很好地控制。
我被制成了尸傀之类的东西,姐姐住进苏原的房子,使唤我做事。
苏原很可能死了,姐姐也确乎杀死了他,然而我直觉他还活着。
收拾房间的时候,我看见一个诅咒娃娃,惨白的底色画着红色的眉眼,嘴被黑线缝住,嘴角上翘,许是在笑,阴沉沉的不怀好意。
我翻出一个木箱,装着不少浅底透明小圆盒,一些盒是空的,一半多盛着白色泛黄的膏脂,旁边有几根白色的线,像极了蜡烛中的引线。
我感到一股恶意的注视,转过身,诅咒娃娃站在阴暗处,仿佛活过来一般,不加掩饰地贪婪地热切渴望地直勾勾盯着木箱里的东西。
我意识到什么,将木箱与垃圾放在一起,然后丢弃。
这些东西我见过,在我成为苏原宠物不久。
我不是真的鸟,最初不太会飞,体积又小,常常落入那一堆杂乱有序的物品中。
有次卡在一条夹缝,无意间发现墙角收纳箱里只放了许多一模一样的小圆盒,空出一大片地方。收纳箱上有个娃娃。
那之后我没再见到这两样东西,也没在那堆东西里翻到,想来是被苏原藏起来了。
现在再见,记忆骤然被勾起,同时我想起很久以前男人给我讲的睡前故事。突然,我有了一个猜测。
供奉诅咒娃娃可以帮人实现愿望,满足人的渴求,但必须付出自己或他人的生命力。
初始代价很低,之后,诅咒娃娃索求越来越多,供奉者承担不起后,便会杀人。如果不杀人,他就会死。
人的贪婪永无止境。诅咒娃娃的索求水涨船高,最后,供奉者死于贪婪。没有人能逃过,供奉一旦开始便不能结束。
那么,苏原是供奉了一只诅咒娃娃?他交往那么多女孩,是为获取她们的生命力用以供奉吧。
现在供奉转移到我的姐姐身上了,而她似乎不清楚这件事。
我听见姐姐惊恐的尖叫,然后,她命令我将诅咒娃娃赶紧丢掉,越远越好。
我握着诅咒娃娃,娃娃发出尖利的笑声,令人毛骨悚然,其脸上笑容越来越大,黑线断开,裂开了嘴。
娃娃从垃圾堆上滚落,沾满污秽,眉眼弯弯,笑声越来越大,它幽幽注视着女生所处方位。
深夜,不知为何束缚减弱了许多,我在没有命令的情况下控制着身体走出了苏原的房子。
浓雾笼罩一切,路上行走的,是恶鬼 是怪物,身上凝聚着浓重的恶念。
我向前走着,脑中模模糊糊有一个念头:走下去,就能找到苏原。
迎面走来一个似鬼非鬼,实力貌似很强的家伙,因为其他“行人”都自觉远远避开了他。
他哼着奇怪的歌谣,蹦蹦跳跳,拦住我的去路。
我不知道我现在算什么,死气与生气相互纠缠,我身上散发惊人的煞气,路上的“行人”垂涎着我,又忌惮我的实力。只有我明白,在它们面前,我没有反抗的能力。
他应当是看出来了。
看不见的线在收缩,那张怪异的脸在凑近,我感受到死亡的威胁,然而情绪丝毫起伏也无,甚至我还有闲心思考:原来我还能再死一次,这次死后是不是就彻底死了。
我没得到答案,他在看清我的脸后像是受到严重惊吓,极度恐惧地小心放开了我,态度恭敬。
忽然间旁边多了一团黑雾,我被他带走,见到了苏原。
他将我拥入怀,触感一片冰凉。
苏原满是歉意地说他不该让那页纸落到姐姐手里,害我被她操控那么久。
其实没有很长,不过月余。
“不过没关系,我已经解除了你们之间的联系。”他眼中泛着愉悦,安抚般地摸着我的头,道。
“我们会一直在一起,没人能将我们分开。”
我看了苏原一眼,他立刻领会了我的疑问,不甚在意地开口:“她不会有第二次机会了,诅咒娃娃会带她去她该去的地方。”
“蓁蓁,你不会怪我吧?”
我没有回应,对此没有如何感想。
什么是对,什么是错,我分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