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回家
徐柠出殡那日陈思安已经不再哭泣了,他的眼神里都是坚毅,既然母亲希望他能够平安喜乐,他会带着母亲的期许好好的活下去。
前有一天晚上阖上棺盖的时候,陈思安将江晚照亲手削制的那支桃花簪插在了母亲的头上,这是晴空的心意,希望母亲来世也能漂漂亮亮的,如果可以的话他想要母亲投身成他的女儿,让他来宠爱母亲一辈子。
陈彦也在旁边,他想要再多看夫人两眼。来陈家的时日不算很长,但夫人像母亲一样关怀着他,他其实也特别希望自己能像安之哥哥那样,叫夫人一声“娘”,眼泪扑簌着落下,在棺盖阖上的那刻他在心底里喊了一声“娘”,从此就是阴阳两相隔,此生不复见了。
送葬的路上围了很多人,有凑热闹的,也有自发来送陈夫人一程的。那些乞丐们远远的跟着送葬队伍,在漫天纷飞的纸钱里突然整齐划一的跪下,行了一记大礼。陈思安看到了,他的眼眶忍不住的泛红,娘你看到了吗,这么多人都在念着你的好呢。
他停下来步子,郑重地朝着众乞丐弯腰回了一礼,白色的孝衣空空的挂在他的身上在寒风里飘荡起来,站立在飞舞的纸钱里他宛如要迎风飞去的仙人一般,看得围观的众人心里难受。
他们才想到,这可是陈家啊,是进可保一方疆土、退可守一城平安的陈家啊。众人的目光都染上了哀戚,目送着送葬的队伍慢慢消失。
再长的路都要走到尽头,墓冢封好的那刻陈思安还是落下泪来,希望母亲早日投胎转世,下辈子平平安安健健康康的,不要再经受病痛折磨了。
此时远在北疆的陈源正在帐篷里推演沙盘制定着攻打计划,原本握在手中的木棍突然断裂开来,他似是心有所感,嘴里喃喃了一句“柠儿”,手不自觉地颤抖起来。
身边的陈贵注意到了他的异样,“将军,您这是怎么了?”看到陈源的脸时他已是两行浊泪潸然而下,“将军?”陈贵有些不明所以,“可是这推演有纰漏之处?我们再来过就是了。”
“贵哥,我似乎觉察到柠儿她,她不在了。”陈源拭去泪痕,努力平复着心绪说出这句话来,陈贵怔忡了一下,“将军别瞎想,前些日子公子不还来信了说夫人好些了吗,您就是最近这根弦绷得太紧了,别想太多。”
陈贵口中的来信已经是一个月之前了,由于北疆这边大雪封了山,朝廷的补给粮都断了半月有余,何况家书。陈源虽挂心家里人,但数十万将士的性命也在他的肩膀上担着,他虽是丈夫和父亲,却更是一个将领。
整理好心绪后他问陈贵,“现下军中的粮草还能支撑多久?”陈贵在心里合计了一下,又叫来管理粮草的兵士询问了一番,心下就有些发沉了,“回将军,不足半月。”
陈源面色也沉重起来,“冬日天寒需要大量补给,先不要克扣将士们的每日份例,再等上一周。”外头的雪已经没到了膝盖,这补给也不知何时能到。
北疆这边陈源忧心军中事务,徐州城陈家这边也是愁云惨淡。
因着母亲的突然去世,陈思安肯定是要守孝三年的。本朝律例规定,家中父母丁忧者,三年不得参加科举。可这秋闱也是三年一开,来年就要举行了。陈思安这一耽搁,四年时间都不能下场了。
他今年已经十八,再蹉跎四年,届时是什么形势就不好判定了。江晚照幽幽地叹了口气,“安之,这可如何是好?”
陈思安正在亲手整理着母亲的遗物,哪一件都充满了缅怀之情,他甚至还从母亲的陪嫁箱子里,寻到了他小时候玩过的拨浪鼓和跌落的纸鸢。
母亲在他年幼时也多是意气风发,武将世家出身的女儿身手也定然矫健,她曾飞跃到荷塘中间为自己摘下最大的莲蓬,也曾纵身上树梢为他摘下最红的那片枫叶。可后来父亲卸了军中职务归家后,她就洗手做羹汤,再也没有他幼时那般肆意潇洒过,变成了温柔良善、贤惠淑德的模样。
追忆起来,那些事情仿佛发生在昨日般历历在目,却又遥远的怎么都触及不到了。陈思安将那些小玩意儿抱在怀里,怎能不心痛呢?
过了半晌他才回了江晚照的话,“晴空,我打算走武将的路子了。”武将全靠军功来争取官位,倒是没有限制。
“你文章分明做的那般好!就算再等四年,你还是有一举夺魁的机会的!”江晚照的声音有些发急,“可我等不了四年了。”
陈思安抬头望着他,“我不想到时候你已经封官加爵,而我还是籍籍无名的白身,我们是要一起站在巅峰之处的。”
“陈将军已经将自身安危置之度外,你可不能再上战场。再说,你不是不喜欢走武将的路子的吗?”江晚照的话音低沉下来,他知道的,就算不喜欢又如何,世事总归是尽难如人所愿的。
“我自小被父亲当作兵士一般训练,就算到了军中也会大有一番作为的,晴空不必为我忧心。”陈思安拍了拍江晚照的肩膀,戏说道“你可算是少了一个强劲的竞争对手了,这下是否欢心了许多?”
“切莫说这些戳人心的话”,江晚照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年节快到了,安之,这两日我就要启程回家了。”
陈思安收拾遗物的手顿了一下,“时间过得可真快啊,又是一年岁末了。”母亲生前的东西他已经整理的差不多了,看了一眼熟悉的寝房,里边似乎还有母亲对镜梳妆的背影。他缓缓地走了出去,江晚照亦步亦趋的跟着他,好似耳边还能听到徐姨的殷殷嘱咐。
两人站在门口又静静地伫立了一盏茶的时间,陈思安才将那两扇门阖上了,仿佛将记忆也封存到里边了。
父亲归家之前,这扇门不会再被打开了。
两日过后,江晚照在落雪中背着一个小小的行囊来陈家辞别,陈思安见状有些疑惑,“你怎的才这点儿东西?一年才归家一趟,不给伯父伯母采买一些年节的礼物?”
话音未落,只见陈彦也背着一个小行囊出现在他视线里,甚至身后跟着的白虎身上也系了一个小小的黑色包袱,看似要出远门的样子。
“彦儿,你要去往何处?”陈思安更疑惑了。这马上就年节了,彦儿不在陈家过,他还有别的去处?
陈彦的声音脆生生的,让人听了就心里生暖,“安之哥哥,自然要跟着晴空哥哥去他家过年啊。”
陈思安眼底的黯然更深了,“如此啊,也好,晴空哥哥家里自然是更为热闹。你去了一定要懂事些,不可扰的人家烦心知道吗?”连彦儿都不会陪他了,这年节过的有何意思。
风雪此时又大了些,江晚照脸上带着笑意,“该出发了,不然等会儿雪下起来,路就更加难走了。”
陈思安的心里堵得慌,但也不能说什么,“晴空赶路小心些,到了记得修书与我,好让我安心。”
“知道了知道了。走罢!”说完身后陈府的大门也啪的落上了锁,几个小厮牵着两辆马车从后门绕了出来。
“上车吧陈少爷,走了。”江晚照笑着推着陈思安往马车上走,陈思安依然有点回不过神,“我要去哪里啊?”“自然是跟着我回家过年啊!”
陈思安不知要从何论起,只是说,“我尚且有孝在身,不能随意出门的。”
“我家里人不在乎这些,只管去便是!”
“怎么没有人和我商量?大家都知道就我蒙在鼓里?”
“给你个惊喜!你别磨磨唧唧的,快上车!”陈彦已经快速钻到马车里去了,露出小脸掀着帘子喊着,“快上来啊安之哥哥!”白虎也汪汪的叫着,声音里充满了欢快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