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消散
好不容易熬到了天亮,江晚照一夜未眠高烧也未退,他整个人看起来像一只煮熟的虾子,眼球泛红凸起看起来很是骇人。
老曹走过来摸了一把他的额头还是烫得吓人,他知会了另一位大哥一声,又走出门去看了眼天色,知晓这后生恐怕再拖下去人就被烧傻了,戴上帽子裹上围巾快步走了出去。
“老范,你照看着那后生,我去请大夫来。别忘了一会儿到点儿开城门!”
“好嘞,你放心吧,快去快回,我们好下了值去喝点酒暖暖身子。”那个叫老范的也是笑得爽朗,只是江晚照才看到他只有一只胳膊。
没等他想说点什么,老范端着一碗水走了过来,“后生,能坐起来不?喝点水吧,我看你这嘴唇子都干裂了。”
“谢过范大哥了,”江晚照费力撑着自己坐了起来,“范大哥,这城门几时才能开?”一开口,他才发觉嗓子像吞了沙砾一样剌着疼。
“夏季时是卯时就开,但冬季要到辰时了,再有半个时辰就开了。”老范笑呵呵的答道,“后生是有急事要出城?”他有些好奇地盯着江晚照看。
“我看你像个读书人,有啥急事儿非得半夜就要出去啊?”江晚照苦笑了一下,“有挚友要来城里探望我,昨日里听城外进来的人讲半道上有劫匪,我担心他遇险一时乱了心神,才在夜里就赶过来了。”
“是相好的吧?”老范揶揄的笑,“不然能把你急成这样?”
江晚照扯出这个谎来已很是不易,听他追问也只能点头应下了。老范笑得更大声了,“年轻人就是有心劲儿!”
“不过城外有劫匪这事儿倒是真的,冬天路上人少劫匪也出没的频繁了许多,确实要多加小心了。后生怎么称呼啊?”
“晚辈江晚照,字晴空,是潋水县人士,来徐州城里求学的。多谢范大哥救命之恩。”江晚照下不来床只能拱手作礼,老范摆了摆手,“这都是老曹的功劳,我可不敢冒领了。你先躺着,到时辰开城门了。”
江晚照应了声,看那个只有一只胳膊的铁塔般的汉子推门走了出去,心里五味杂陈。他还是挣扎着从床上翻了下来穿好了衣服,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之凉还没找到,他实在没办法安心躺着。已经有赶着出城的人在排队了,他汇了进去跟着一群人出了城后,便马不停蹄地朝着桃林赶去。
还在发高热的江晚照觉得自己双腿似有千斤重,可他不想停下来,他怕之凉受伤无人照顾,更怕他就这样消散于天地之间不复存在。
老曹带着大夫赶回来的时候,屋子里只有等着他回来的老范了,“那后生呢?走了?”“喏,留了张字条,我换值回来人就不见了。”老范摇了摇头,“我估摸着是出城去了,那小子还发着热呢!”
“这小兔崽子,白瞎老子给他请大夫了!真是个犟种!”老曹嘴里抱怨着,好声好气的把大夫送了出去,“等我看他回来,非得骂他一顿不可!”
“好啦曹哥,下值了咱们喝酒去?”老范搂了他的肩膀带着人往城里走,“喝两杯回去搂着老婆子睡觉喽!”老曹笑骂道,“弟妹不把你踹出被窝子去!”
江晚照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来到了城西的桃林,冬日的这里一片荒芜,他很难辨认出当初之凉化形的那棵桃树在那里。不过他并未气馁,一棵树挨着一棵树的找,直到走到靠北边的时候他看到一棵桃树与旁边的明显不同。
这棵桃树有被雷劈过的痕迹,树干上焦黑一片,半棵树的枝桠都垂吊下来,像极了一株已经枯死的树。江晚照的眼泪立马就掉了下来,他十分肯定这棵树就是之凉。
他轻轻地抚摸着树干,“之凉,你能听到我讲话吗?”
“之凉,你回应我一声好不好?”等了许久都未曾有半分异象出现,江晚照绝望极了,可他又没有任何的办法去救他。
江晚照抱着粗糙的桃树干眼泪肆意地流淌着,此时的他狼狈极了,一丁点也看不到往日君子端方的模样。
在树旁坐了大半天,絮絮叨叨地说了很多话,江晚照才站起身来准备回去。刚一站起顿觉头重脚轻,双脚软的没有一丝气力,刹那间又跌倒在地,可惜这一回没有桃花瓣来扶他。
江晚照觉得,之凉他肯定是不在了,都是他害的。他趴在地上并未起身,眼泪和着尘土糊了一脸,凛冽的寒风一刮瞬间皴裂了几道口子。可这点疼痛又算得了什么,之凉,对不起。
持续高热烧的江晚照脑子里一阵晕眩,意识渐渐消散前他恍惚看到粉色衣衫的一角飘过,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一个穿着褐色衣服的老者凭空出现在昏迷的江晚照面前,他佝偻着腰拄着一根桃枝做的拐杖,看着地上的书生狼狈不堪的模样,他捋了捋胡子对着前面的桃树说,“小桃花,我已沉睡近三百年时间,你强行把我唤醒,就是为了这么个人类?”
“石爷爷,我们之间的因果既已结下就不会轻易了断,我不能眼睁睁地看他死在我面前,还望石爷爷救他一命。”
“唉,你这孩子!草木有灵不易,你别葬送了自己的修为。你现在连人形都保持不了,好好静心修炼一段时日吧。”
说罢将手中的拐杖一挥,就把人送到了离城门口不远的地方,老者的身影复消失不见。整个桃林静悄悄的,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江晚照再次清醒的时候是在城中的医馆里,他忙前坐起身来打量四周,不知自己是怎么来到这儿的。恰好此时有送药的学徒路过,他连忙问,“劳烦问一下小哥儿,是谁把我送到这儿来的?”
小哥儿挠了挠头,“我也不知,听说是好心人把你从城外捡了回来,看你发着高热,便把你送来了医馆,具体是何人我就不得知了。”
江晚照谢了学徒,他此时脑袋还昏昏沉沉的,但仍止不住在期望,难道又是之凉救了他吗?毕竟在这时节是没有人去城西桃林里的。他询问了一圈都无人知晓是谁把他送回城来的,江晚照又沮丧起来,之凉,你还活着对吗?
在医馆躺了半天,服了药后江晚照的高热终于退了下去,只是整个人看起来像是被霜打蔫了的茄子,没有半分精气神。
从医馆出来回了家,江晚照又看到院子里栽种的小桃树,大半年的时间过去了,小桃树在之凉的有意浇灌下已经成长了许多,他又想起以前之凉时常在这树旁的石桌上倚着,拿着一壶酒冲他笑得恣意张扬。
“呆子,愣着做甚?”江晚照朝着屋子看去,之凉站在那里朝他摆手,“来来来,给小爷温酒了。”没等江晚照的笑意挂在脸上,眼前的少年就已经消失不见了,原来是他产生幻觉了。
江晚照捂着脸蹲了下来,那如风一般潇洒不羁的少年,为了帮他失去了自己的生命,这让他该如何去偿还啊?他又怎么去偿还这不止一份的恩情?
之凉,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是我太过自私了。
之后的两天,江晚照既没有去书院,也未去陈府。他静静地躺在房间的地上,面容消瘦两眼无光,像极了一具行尸走肉。压在心上巨大的负罪感无时无刻不在折磨着他,他甚至不敢去看渐渐好起来的陈思安,他怕自己会将一腔怨恨发泄在安之身上,他只能自己去默默消化这些情绪。
房间里好似到处都是之凉的气息,淡淡的桃花香经久不散,但那个粉色衣衫的少年却永远都不会再出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