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处置
陈思安和江晚照两人的心思都明明白白地摆在了脸上,谁也安慰不了谁,他们都不知道一会儿该如何去面对夫子,一路拖拖沓沓迈不开步子。只是再磨蹭这段路也总有尽头,书院古朴的大门近在眼前,两人对视了一眼,还是鼓足勇气踏进了这道门。
俩人一进去,就被同窗们里三层外三层的给围了,“安之你知道吗,李夫子请辞了!”“晴空你看书院门口的告示了吗?李夫子他力证你未抄袭,是他看错了,夫子他给你道歉正名了!”“到底是怎么回事儿?晴空给我们讲讲!”“夫子怎么会请辞呢?就算是冤枉了晴空,澄清就好了嘛,哪里用得着请辞。”众人吵吵嚷嚷中,江晚照和陈思安却直舒了一口气,不用直面夫子,对他们来讲像是被免除了刑罚,浑身都轻松了许多。
“安静,大家回到各自的座位上去!”今日换了柳夫子来,大家都有些不甚习惯,但都眼巴巴地望着柳夫子,等其解惑。柳夫子清了清嗓子,“李夫子因身体不适,旧疾突发,于两日前向书院请辞归家养病,已经离开徐州城回乡下去了。”底下学子一片唉声叹气,他们自是十分舍不得李夫子,“书院门口的告示想必大家都看到了,晴空是被冤枉了,大家切莫在私下传言,污了晴空的名声。”柳夫子的声音威严了许多,学子们整整齐齐地回了“是”,只是整个学堂的氛围仍不如往日活跃。
陈思安也像极了被霜打过的茄子,蔫巴巴的提不起精神来,在学堂上也没再插科打诨,提些为难夫子的问题,一整天都安分极了。
好不容易熬到了下学时刻,江晚照收拾好自己的东西,朝向陈安之的时候,就看到了他控诉的眼神,“晴空,你是不是背着我有别的人了?”江晚照一头雾水,“此话怎讲?”
“我替你鞍前马后跑断了腿也毫无进展,你却背着我悄无声息地迅速解决了此事,你肯定是在这徐州城里有别的相好的了,”陈思安的嘴撅的老高,“晴空,你变心了,我不是你唯一的好兄弟了。”
江晚照有一股无力感升上心头,他扶了扶额,“走吧,边走边说。”“好嘞!”陈思安一蹦三尺高,搂着江晴空的脖子迎着夏日的晚风,像是把一切忧愁抛在了身后,大踏步地走出了书院。
“就是那位你没见过的爱喝酒的朋友,他找到了那个让彦儿偷钥匙的跛脚男子,他就是河道总督家里的下人,用了点手段逼问出来的。”陈思安的眼睛里闪着星星,“哇,什么人这么厉害,贵叔和我爹遍寻不到的人就这么轻易被他找到了,也太令人钦佩了吧!”“晴空,快帮我引荐一下,我想结识他!”
“他这人性格颇有些古怪,不喜结交,我和他相识也是实属偶然,这样吧,有机会我问一下他,寻求一下他的意见。”江晚照拍了拍陈安之的肩,以示安抚。
“无妨无妨,高人嘛肯定都是性情中人,可以理解可以理解!”陈思安摆了摆手,“还好你的声名保住了,希望不会影响到乡试。”他的声音逐渐低了下来,“夫子也真是的,怎么能作壁上观呢?”
江晚照轻轻叹了口气,“有些事错了就是错了,安之莫要太伤怀。”他轻轻推着陈思安往前走,“去你家,最近多谢你父亲和贵叔挂心,我得上门拜谢,也有时日没见徐姨,想她了。”陈思安的眉眼又上扬了起来,反手拉过江晚照的胳膊,撒开腿跑了起来,“走走走,去我家吃饭!”拉的江晚照一阵踉跄,只好暂时弃了读书人的四方步,跟着他跑起来。
刚一进门,徐柠就拉着江晚照的手嘘寒问暖起来,把陈思安这个亲儿子晾在一旁不闻不问,陈思安也不吃味儿,倒是乐意见有人帮他承受母亲的唠叨,自己落得个清静。不远处陈彦像一阵风似的冲了过来,“晴空哥哥你来啦!”身后一只胖圆的小狗三步一踉跄的跟着,“汪汪!”可爱极了,江晚照一把接住陈彦把他抱了起来,还不忘摸了两下小狗的头。
等陈源下了值,江晚照和他说了事情的经过,又谢过了贵叔,在陈家用过了晚饭,才在陈彦依依不舍的目光中回了家。他还未给父亲修书,也不知家中情况如何,半月都未收到父亲的家书,他也有些焦虑。陈源叮嘱他此事泄露出去应会被严惩,让他父亲做好准备,莫要被牵连了。
没过两日,河道总督因贪墨被撤职投狱的事儿就传遍了整个徐州城,他的儿子虽重病卧榻被免除了刑罚,但因着没了银钱吊命,当天晚上就殁了。往日的繁华一夜之间倾塌,河道总督的府邸被封禁,下人们或被遣散或被发卖,一瞬间就看不到往日高门大户的踪迹了,令人不胜唏嘘。
学堂上学子们在讨论着时事,有学子低声说,“一年前的贪墨大案还历历在目,他怎么敢的啊!”“你们听说了没,李夫子也被投狱了,难道他和这事儿也有牵连?”“你还不知道?那河道总督有苦衷的···”“什么?李夫子是他的连襟?”“嘘!夫子也是情不得已的,你别乱喊。”
在一片嘈杂中,陈思安显得尤为沉默,他看了江晚照一眼,那人眉眼低垂也不知在想些什么,“晴空,晴空!”看到江晚照看他,“我们去看看夫子吧。”江晚照轻轻地点了点头,“好”。
李夫子曾为皇子们授过课讲过学,虽辞官归乡,身份地位仍十分超然,被下了狱也没吃什么苦头。看到两人他也不惊讶,只是年纪大了往日看着还有些许清澈的眼神现在浑浊的看不清情绪,“晴空,是为师害了你,为师对不住你。”“你们不知,那孩子在没生病之前,和你们一样,也是个惊艳绝才意气风发的少年啊!”“我实在是不忍心!唉!”
世事总不能如人所愿,错了的事情也需要有人来付出代价。潋水县和其他周边县的赈灾银最终顺利分发到了各个县的手中,涝灾得到了有效的治理,江子渡接连几日都忙得连轴转,却也不忘写信安抚儿子,不要太过忧心。夫子被判了流放,被押解出城的那日,书院的学子们自发来到了城门口为夫子送行,夫子那佝偻的身影在看到影影绰绰的几十人后,不自觉地挺直了腰背。
学子们已经偷偷打点好了拘押的差役,和夫子泪眼婆娑地告了别,目送着他走向城外,去往那荒瘠之地。背过众人的一刹那,夫子的眼泪夺眶而出,终究是世事两难全,他余生都再也不能回到家乡了。江晚照和陈思安的心也钝钝的疼,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或做些什么,只能目送夫子越走越远。
今日里学堂上又响起了嗡嗡嗡的讨论声,陈思安勾肩搭背的融入其中,想听听大家都在说些什么。“你们不知道吧,那河道总督在狱里自尽了!”“你是从哪听说的?真的吗?”“如果不自尽的话,秋后也是会被问斩的吧。”听了这句话,大家不免都有些心里不畅快,恰好此时夫子也进了学堂,人群也作势就散了。
这是江晚照第一次深切地体会到这世间的无奈,到底是怨世道不公还是怨人心不足,他不知道。陈思安看出了好友心有郁结,却也无力去安慰,他也久久不能释怀,实在拿不出有说服力的措辞来开导晴空。
夏日暑气蒸腾,书院后的那片桃林成了消遣纳凉的好去处,学子们时有来下棋的、论道的、弹奏的,好不热闹,没人注意到隐了身形的陶之凉。他近来几日都在这偷偷观察着江晚照,并且感叹这书院真是人世间的一方净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