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抄家
夜,月悬中天,风急如吼。
鼓点般的军马践踏声席卷整座坊市,不知多少人家半夜匆匆点燃灯烛,还以为叛军打进城了。
往日显赫一时的贺府,媲美旧时王公的庞大宅邸,此刻被一束束松油火把照的亮如白昼。
贺定邦的脸色有些苍白,在他身后一大群妇孺仆役颤巍巍站着,有的要相互扶持才勉强不至于摔倒。
他强打起精神,压下心中恐惧,主动上前作揖:“不知哪位小将光临寒舍,可否一见?”
巡逻兵丁封锁大门,铁甲覆面看不清神情,双眼鹰视般凝视贺定邦,半晌才吐出二字。
“等着。”
贺定邦还想上前一步,将袖中藏好的银子递上,却遭到无情的压制。
两柄泛着银光的腰刀同一时刻呛啷出鞘,眨眼间便交叉夹在贺定邦的脖颈之上,刺骨寒意令他汗毛倒竖,两股战战。
“原地站好,乱动……可是会死人的。”
铁甲缝隙间流露出军士微微眯起的眼神,不带丝毫感情,仿佛一尊冷冰冰的机器。
远处,望着贺定邦几乎虚脱状跌倒在宠妾怀里,沈乾满意的点点头。
不愧是被誉为西军铁壁的亲卫营。
平日里嘻嘻哈哈好似与普通兵丁一般无二,战时披甲执刃,谁是精锐谁是草包,一眼即明。
沈乾拉下面甲,策马慢慢踱了过去。
“贺定邦。”
淡然的声音,却令贺定邦一个激灵,从宠妾怀抱中挣扎坐起,快步走上前行礼。
“在在在,我在呢。”
沈乾从马侧皮袋里取出册子,慢条斯理地细数十数桩罪状。
这其中有调查得知的,也有纯粹是沈乾按照线索猜测得出的。
不过,反正都要杀头了,也不在乎多一条少一条了吧?
想必贺定邦本人也是这么觉得的,沈乾如是想到。
“冤枉啊大人,我贺家扎根东石府多年,一直兢兢业业,遵纪守法,赈灾捐济,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大人!”
贺定邦噗通一声跪下,一把鼻涕一把泪,哭的极惨。
间歇,他还偷眼望去,想看看沈乾和一众军士的反应,结果却让他的心凉了半截。
沈乾还好说,其余军士望着他的眼神活像在观看一只猴子表演猴戏,充满戏谑与嘲讽。
不对,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
贺定邦心中惊恐大吼,反复回想起最近一系列事件,却怎么也想不起有这么一桩导致他败露的事。
他又怎么会知道,天下间有这样巧合的事。
押镖的,居然和买货的认识!
“好了,好了。”
沈乾合掌收起册子,温吞劝道:“都是快要死的人了,就不能成熟一点吗?”
贺定邦彻底绷不住了,大声嘶吼道:“我要见府尊,我要见曹家主,我是冤枉的,府尊大人救我!!!”
听见他提及曹家,沈乾当即脸色一沉,下巴扬了扬。
沈雄二话没说,走上前拎死狗般拎起贺定邦,正反在老脸上抽了十余记清脆响亮的耳光。
贺定邦两颊高高肿起,嘴角不受控制的流淌下一些晶莹的涎水和血液的混合物。
砰的一下,一屁股摔在地上。
“到底…到底怎么样,你才肯放过我?”
贺定邦趴在地上,终于发现没人能救自己,恐惧感涌上心头,使得身子如筛子般不停颤抖。
沈乾轻笑,没有回答,反而翻身下马,信步走到跟前,蹲下身来。
掀开面甲,一张熟悉的脸出现在贺定邦视线之中,令他眼睛不由瞪大。
“我放过你,谁放过我啊?”
沈乾缓缓捏住贺定邦的下巴,一点点发力,和煦笑道:“凭什么受欺负的只有我啊?你说啊?”
“对,对不起,我没想过…唔!”
剧痛打断了贺定邦的话,他伸出手想要挣开沈乾,却怎么也使不上劲。
沈乾一点点将下巴骨捏成粉碎,疼痛几乎令他昏厥。
旋即贴在贺定邦耳边,小声呵笑道:“你选的嘛,贺家主!”
“今天贺家死定了,府尊都留不住你的命……”
“我说的!”
松手,滑落。
贺定邦不复往日威风凛凛的家主模样,像条蠕虫一般在地上扭动求饶。
“你这个,恶,恶魔!”
沈乾遥遥看了一眼人群中瑟缩的贺佩玉,什么都没说,翻身上马,径直离开。
在他带着亲兵走后,剩余普通军士一拥而上。
贺府众人被反绑双手押送出去,大批金银地契被搜罗一空。
整座大院里凡是看起来值钱的物件,哪怕是镀金烛台都被一扫而光。
最后一名兵丁离开时,将手中火把奋力扔进院墙内。
轰的一声,大火熊熊燃烧,火蛇舔舐着这座原本贵不可言的大宅院。
贺定邦绝望的跪倒在门前,口中喃喃说着什么。
贺佩玉和贺家众人面露迷茫,不知未来在何方。
回到贺家铁匠铺,不等下马,一名军士小跑着过来汇报了一条消息。
士兵在内院逮到一名不明身份的昏迷重伤男子和一个受到严重惊吓已经痴呆的待孕妇女。
“疑似被囚禁虐待过。”军士不无愤慨道。
沈乾冷笑一声,这贺家当真要完,净做些伤天害理的坏事,老天爷派自己来收了他,合该是正确的。
“送到军医那,一应开支我来承担。”
“喏。”
……
程二牛醒来的时候,发觉身体正在摇晃。
这是一辆铺满柔软干草和布料的板车,前头一匹高头大马拉着,上面还坐了一个兵丁。
看军服,应该是西军的人。
“呀,你醒了!”
兵丁有些惊喜,不等程二牛张嘴,便下马一溜烟跑的没影了。
正当程二牛四处寻找自家婆娘时,兵丁回来了,还带着一个山羊胡,玳瑁镜老头。
“跌打皮外伤,不打紧,吃了药将养些时日便好了。”
老头仔细检查一番,说出自己的判断。
“药?”
程二牛一个激灵坐起,急的两手连连摇摆:“不,不用,俺不用吃药,俺皮厚,休息几天就行了。”
担心对面两人不相信,还故意站起身蹦了几下,结果却挣开伤口,疼的自己眼泪都冒出来了。
“噗!”
兵丁和老头都被逗乐了。
“你呀,放心好了,药钱已经有人替你付过了。”
兵丁也是穷苦人家子弟,自然清楚程二牛担忧什么,安慰道:“你就安心养病,到了下个城池,我们就放你和你婆娘走。”
“对,婆娘!”
顾不上探究是谁好心替自己付的药钱,程二牛想起自己的婆娘,依稀记得昏迷之前自己找到了她。
“俺婆娘在哪了?”
兵丁表情僵了一下,犹豫道:“这……”
老头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程二牛一眼,叹了口气:“你婆娘受了太大惊吓,老夫虽然尽力调理,但是……”
“但是什么?”程二牛下意识屏住呼吸,刚止住的眼泪又在眼眶里打转。
老头捋了捋山羊胡,叹息道:“孩子是保住了,但是大人因为惊吓过度,以后可能会变得痴傻一些。”
程二牛如遭雷劈。
他深吸几口气,又缓缓吐出,旋即坚定道:“没事,只要人没死,她的下半生由我来照顾!”
“真的?”兵丁忍不住插嘴,“让你天天端屎端尿,伺候吃穿,你也愿意?”
“愿意!”
程二牛的回答斩钉截铁。
“好,好,好!”
老头忽然一扫惋惜之色,连道三声好,抚掌轻笑。
“都听到了吧,你家汉子说的话?”
“听到了。”
一道如蚊子叮咛般微弱的声音传来。
程二牛愣住了,不敢置信的扭头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