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9章 一只受了内伤的山羊
村支书伸手抓起充当大门的棍，抬手扔到一边，进了院子。
院子里唯一的一只山羊，看生人进来，很好奇，过来想舔他。村支书没有给山羊机会，抬腿给山羊一脚。
这一脚，蹬在羊肚子的前上方。咔嚓一声，羊排骨不知道断了几根。山羊倒地口吐白沫。
村支书出来领着媳妇往回走，迎面碰到女儿孟玉过来。当爹的怕丢人，叫住女儿说：
“闺女，爹去试过了，杨宗一家，没一个好人，都敢给爹顶嘴。你赶快掉头回家，别去跟那家人一起丢人。一辈子不嫁，爹养你，也不跟杨宗个癞蛤蟆受罪。”
孟玉说：
“我有句话给他们说，刚才他们说的话，有人都告诉我了。”
父母拦不住，孟玉来到杨宗家敞开的院门口，看到杨宗的父母蹲在地上哭。
杨宗傻站着，眼睛直勾勾地看山羊还在地上躺着口吐白沫，也不采取什么抢救措施。
杨宗的父母看孟玉过来，抹了眼泪，站起来对看热闹的村民说：
“大家看到了吧，孟玉来了。她要说俺儿子配得上她，俺就把这只羊杀了，请全村人喝羊汤。”
孟玉本来想客客气气把话清楚，听杨宗的父母这样说，感觉爹说对了，这一家真是没好人，火冒三丈说：
“杨宗，你和你爹妈都听好了，来看热闹的也听好了。我根本没有给你处什么对象。我才多大啊，才十六，初中还没毕业。我还要考大学，去省城哩，你能配上我？你连癞蛤蟆都不是，别做梦了！做梦也得讲究个实际，你还读过书哩，读狗肚子里吧。”
看热闹的村民大笑起来，杨宗跑进了屋。
孟玉转头，扭着屁股走了。围观看热闹的村民也陆续散去了。
这是个星期天的中午，从阳光的强度判断，应该是春天三四月间。杨宗的父母，蹲在地上，一直看山羊吐白沫，都忘记了吃饭。
太阳明显西斜了，杨宗从屋里出来对父母说：
“我不上学了，也不在咱村里，我要出去打工去！”
杨宗的父亲说：
“出去也好，这人丢的，活到死都忘记不了。家里也什么钱，就这只羊值钱，也半死不活，我和你一起背到镇上卖了吧。算是我们给你拿了路费，以后你就靠你自己了。谁也别指望，靠天天塌，靠山山倒。你就相信你自己吧。”
母亲进屋给杨宗收拾出门的行李，该是杨宗的衣服都包在一个被单里，也就几件陪杨宗度过春夏秋冬的衣服。有些是几年前的，已经不适合杨宗的身体了。母亲也给杨宗带上，放在家里也没用，杨宗下面没有弟弟妹妹。
被单卷起来，两头系起来，就能挎在肩上，方便实用。
杨宗书包里的书本子笔等上学的用品，在母亲现在看来，都是一分钱也不值的东西。她给倒在了地上，装上玉米面大饼子。
大饼子是早上在铁锅上贴的，贴一锅吃好几天。母亲塞了又塞，大饼子还挺结实，竟然没有碎的，差不多装书包里一半。母亲认为，儿子去打工的城市，一定很远，路上怎么也得十天，带少了，饿着儿子就走不了路了。
杨宗的父亲背着山羊，杨宗带着他的全部的物品和干粮，出发了。上学的东西，杨宗都没带。他以为，离开了家，走远了，就把孟玉忘记了，连上学学的东西也一起忘记了吧。
父亲以这种方式送儿子远行，母亲必须跟着到了村口，然后挥泪告别。杨宗不让母亲再送了，说送再远也得回来。
母亲停下来，对杨宗说：
“打工挣了钱，回来就娶孟玉。她还不大，这几年别人也娶不走。该是你的就是你的，谁也夺不走。”
杨宗无言以对，不知道母亲怎么盯上孟玉了，这么支持他娶孟玉。可现在一穷二白，家里唯一能卖钱的山羊也让她爹给踢残废了。
母亲浑浊的泪水模糊了昏花的眼睛，很快就看不到儿子杨宗和她的丈夫，以及那只她饲养了一年的山羊。
路上，杨宗和父亲换班背受了内伤的山羊。到鸡鸣镇上的时候，天快黑了。
杨宗家所在的村，就是鸡鸣镇下辖的一个行政村。
父子俩找到一家羊肉铺，挂着几只没皮没头的羊筒子。一路上没叫一声的山羊，咩咩地叫了两声。
羊肉铺的屠夫，戴个瓜皮帽，从里屋出来。他满下巴的油渍，刚吸完羊骨头里的骨髓，都没擦一下。
看都没看杨宗父亲背上的山羊，屠夫翻着薄嘴唇说：
“你们的羊已经半死，活不到明天天亮。死了，也就值个仨瓜俩枣的钱。现在还有一口气，我给你们四十块。同意就给我留下，觉得不合适就再寻下家吧。”
杨宗的父亲说：
“前几天有个你的同行，下乡收羊，给一百，我都没买。”
老板不耐烦地说：
“就给四十。你要不卖给我，这个镇上还有两家羊肉铺，也不敢收的羊。除非你们到阳古县城里卖，要不就得咋背来的咋背回去。现在到县城也没有车了，你们走着去，又背着羊，天亮也走不到。走到，羊也死了。死了，就仨瓜俩枣的钱。好好算计算计吧，别失去了机会。”
父子俩出了羊肉铺，父亲问：
“儿子，你打工去哪儿啊？”
杨宗说：
“去省城。”
父亲说：
“杀猪的满脸横肉，脾气暴躁；杀羊的大都尖嘴猴腮，一肚子狡诈。我再送送你，到阳古。在阳古县城找个羊汤铺子，他们不会给这么少的钱。你走出去就对了，这地方没好人！”
杨宗：
“多卖点钱，你给俺娘带回去。就给我个车票钱，能到省城就行。”
父子俩一替一会儿，背着要死的山羊，出了鸡鸣镇，摸黑徒步向阳谷县城进发。
一路上，没有停歇，一直走到了阳古县城西城门。天还没亮，山羊还喘着气，父子俩才坐下来休息。
他们坐在阳古县城西门的门洞里，向东延伸的大街黑漆漆的。两边的店铺，有几家已经亮起了灯，在准备早餐。
杨宗说：
“爹，你先坐着，我去看看，有没有羊汤铺。找到了，回来叫你。”
爹累得连搭话都说不出词语了，哼哼了两声。
杨宗顺着道边，走出去不远，看到一家店铺。门上吊了个大灯泡，照着门旁边一口大锅。锅里呼呼冒着白气，弥散开来。有一股羊膻味吸进杨宗的鼻子里时，感觉异常的香。
黎明前的街头，异常寂静。杨宗的大脑刹那间异常兴奋，奔白气笼罩的大锅跑去。
杨宗站在大锅前，踮脚往大锅里看。离得很近了，才看到大锅里，冒着泡泡。大泡都有鸡蛋大，上面的破裂，吐出白气，下面的再滚上来。
一个老大爷，抱着一捆劈柴，从屋里出来。杨宗上前把劈柴接着，放在羊汤锅边，解开上面的绳子。老大爷问：
“你是来喝羊汤的吧。怎么起这么早，要出远门吗？”
杨宗说：
“是要出远门。我是来看看羊汤锅，不喝羊汤。”
老大爷说：
“你要是不着急走，帮我烧烧火。等羊汤煮好了，给你喝一碗，不要你的钱。看你的样子还在上学吧？”
杨宗正想接话，老大爷进屋了。
杨宗往炉膛里放劈柴，他想：
大爷见多识广，打眼一看就知道自己是农村的，不用交待，就会烧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