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圣母白操心
这一声师父喊出,莫小倩已呈晕厥之状,手按脑侧前后摇晃了数次,没人扶她,她便又站稳了脚,悲戚道:“我知道是他,我就知道是他!”
白子珩纵然惊讶,也没如她般昏了头,那老和尚的脸盘五官确与师傅一模一样,身材同样的干瘦,神态同样的淡定,瞟过来的一眼中无波无澜,仿如看向空处一般。但是师父离世,遗体在三宝寺中停驻三日后是自己眼见火殓的,怎么可能又出现在这处?禁不住又向前走了两步,试探道:“这位大师……”
老和尚又瞟来一眼,莫小倩立刻落了泪,颤巍巍探出纤指:“胡先生…”
沈穗穗缩在白子珩身后露了半个脑袋,一边打量老和尚,一边心内惊诧不已,胡先生不是死了吗?难不成没死而是假死躲起来做起了和尚?
老和尚充耳不闻,对自己受到关注完全没有反应,兀自锄着地扒拉了些草根,拣进脚边竹篓,起身将篓绳往肩上一背,拎着锄头便出了松间,目不斜视朝正前方走去。
莫小倩如同被下了定身咒,只知咬着下唇站在原处哆嗦,半步也不敢上前,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扑扑蔌蔌不停滚落,眼睁睁看着他与自己擦身而过,嘴唇已咬得青白,就快咬出血来。
白子珩内心的震惊已无语言可以形容,这和尚起身后他更看了明白,从个头到长相到走路的姿势,与把自己从小带大的师父根本无异,根本就是同一个人,只不过变成了和尚,同样目送着他从身边走过,白子珩的眼中交错着许多莫名的情绪,张了张嘴,却喊不出声音。
沈穗穗从起初的不可置信中缓过心神,心道白日见鬼定是不可能,那人还有影子呢,不过是个普通的和尚罢了。
歪头看看白子珩与莫小倩激动又极力隐忍的样子,想认又不敢喊出口的表情,不知他们的内心在纠结着些什么,沈穗穗挪出白子珩背后,眼见老和尚已经过坟墓,就要往石阶上拐去,无预警拔声高叫道:“胡先生!”
老和尚蹭地顿住了步子,小锄头在手下晃晃悠悠,他没回头,仅仅是顿在那里而已。
莫小倩被这一句称呼瞬间引发了情感大崩溃,“哇”地哭出声来,眼泪鼻涕齐齐流,泣不成声道:“是你…你还活着…”
白子珩看着他停住脚步,终于无法再强忍下去,连走了几步,疑惑道:“子珩冒犯,敢问大师名号?”
老和尚回了头,眼睛却不看白子珩,不看莫小倩,直直盯上沈穗穗,开口道:“女施主识得胡先生?”
这一开口,莫小倩咯噔止住了哭声,眼泪不抹提着裙子奔到白子珩身边,低道:“这声音…”
白子珩眼中那抹急切疑惑的光芒不见了,老和尚声音沙哑低沉,而师父则有一副高亢爽朗的嗓子,发声如出雷音,明显不是一人。
沈穗穗见他问话,耸耸肩道:“不认识。听过而已,怎…怎么大师你不是吗?”
老和尚微微一笑,显出几分和蔼之态:“不识又怎会对着老衲直呼其名?”
沈穗穗咽了咽口水,手指白子珩道:“你们是不是长得很像啊?胡先生的徒弟也在疑惑中,我便出口替他一问了。”
老和尚的目光终于挪至白子珩身上,两人相看,白子珩仍是有些恍惚,单从外貌分辨不出与师父有何区别,看着他就仿佛看见了师父一般,便施了一礼:“见过大师,子珩有礼。”
老和尚慢晃了几步走到白子珩跟前,上上下下将他打量一番,表情平静道:“你是胡一潇的徒弟?”
白子珩点头:“正是。”
“名为何?”
“白子珩。”
“年方几何?”
“弱冠过五,而立未至。”
“住在何处。”
老和尚问得流畅快速,仿佛这些问题早就准备好了一般,一句紧咬一句,问的白子珩不禁一愣。回答道:“子珩自晓事理来,便一直待在太平村山上,未曾踏出半步。”
老和尚眼中似有异芒,然一闪而过看得不甚清晰,接着又出一问:“你师父除了你还收了几个弟子?”
“惟子珩一人。”
老和尚不说话了,嘴边又泛出一丝奇怪的笑意,眼睛望着白子珩望了许久许久,几片闪着火光的银灰从两人间飘过,险些糊到沈穗穗脸上,她忙往一边趔了趔,见莫净然不知几时跪在了坟前,莫凡尘正默默烧着冥纸,似对身边发生的一切无知无觉。
假意咳嗽两声打破沉默,沈穗穗嘿嘿道:“原来大师和胡先生是熟人啊,真是太巧了。”
老和尚看了她一眼,未理,又向白子珩道:“出山所为何事?”
“为师父所立书院前来优州筹款。”白子珩张口便是实话实说,沈穗穗不禁翻了他一眼,心道:果然是心思单纯的少年郎,没有一点防人之心。
瞧瞧莫小倩状似没有听见,只顾看老和尚看得出神。
“嗯,”老和尚点头,突然伸手拍了拍白子珩的肩膀,“若无事且去老衲禅房一坐。”
白子珩在这一拍之下站立不稳,猛地塌了塌肩,惊道:“大师…”
老和尚比他还惊,满眼诧色:“怎么你不会武功么?”置疑的口气仿佛遇到了多么不可思议的事情一般。
白子珩只觉肩膀一阵剧痛,忍住未动,仍有礼道:“是,子珩从未习武。”
“哦?”老和尚先惊后笑,“怪哉!怪哉!武痴胡一潇竟然没有传你半分武功,实乃怪哉!”
白子珩听他直呼师父的熟稔口吻,想必定是相识了的,闻他又道:“莫怪老衲唐突,还未自报家门,老衲法号慧明,与你师父曾是俗家兄弟。”
“喔!”沈穗穗先叫起来,一拍手道:“原来如此,那就难怪你们认错人了,原来这位大师和胡先生是孪生兄弟啊,竟真有这么巧的事情。”
慧明颔首:“二十多年前曾是兄弟,如今贫僧六根清净,我佛座下侍僧而已。”
白子珩再施一礼:“原是师伯,只因师父生前从未提过,徒儿不识请见谅。”
此话一出,慧明手中锄头“嗒”地落了地,喃喃道:“你说什么?你师父他…已仙逝了?”
白子珩道:“是,师父成仙于五月十七。”
慧明脸色顿时灰暗,身形僵立,然表情却无波纹,目光由白子珩肩头越过,看向远方那一条莹白河带,久久不语不动,任谁也看不出他此刻在想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