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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流觞城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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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流觞城的邮驿设在城外的十里铺,前有竹林掩映,后有群山连绵,极为清净隐蔽。昼夜有铺兵巡视。

    桑白策马狂奔而至的前一刻,江晏晏忽而奋起追上,反超他半步,一个回旋,生生将他连人带马拦在了竹林外。

    顾不得马蹄停稳,桑白转身便要下马改脚力行进,却被江晏晏一剑拦住。他彻底急了,失态怒吼:“江娘子是要耽误一城之人的命吗?”

    “现在放你进去,就能救一城之人的命了?”江晏晏不急不恼地反问道。

    桑白没好气地回怼:“任知州罔顾律法,为求政绩,欺上瞒下,意图将疫病之事轻轻揭过。现下自当让铺兵将消息加急传递出去告知朝廷。”

    “任常远自被绑之日起到现在不曾反抗过,你可知为何?”

    桑白愈发不耐烦:“江娘子若是实在闲得慌,回去再说笑便是。你拖我一分,朝廷援助便要晚来一日,城里百姓便要多遭殃一日。”

    “我现下放你过去,城里百姓才是再无转圜之日!”江晏晏扬声怒喝道,“任常远于流觞城二十载,从未有过失,却在此刻甘愿冒着掉脑袋的风险也要用一城百姓的命欺瞒到底,无非是背后人给的利益多到难以估量的地步。这当中多少势力盘根错节,是你我二人能想明白的吗!”

    桑白不服气道:“区区知州,也并非手眼通天之人。世子和孟老,澄阳的薛家,不是都来了嘛!”

    “可直到现在,任常远也无一丝慌乱。说明什么,说明他有足够的把握,即便多了孟世子,孟老和薛家这几个变数,也不足为惧。自出城起到现在,一路畅通无阻,你真当任常远的手脚是能被身上那几股绳子捆住的?只有一种可能,你们的进来是他默许的,因为无论你们翻出多大的浪花,他也有足够的自信让这里的消息到不了朝廷。”

    桑白瞳孔骤缩,仿佛最热的天气里被人从头到脚淋了一盆冰寒刺骨的水,短促而痉挛地呼了一口气,生根似地立在原地。

    “这里的驿站全是他的人。你若不信我,大可以进去试试。我保证,消息进去了,他们会想尽一切办法拖延,甚至用步递。等到朝廷知晓,黄花菜都凉了,届时再定功过是非,可就难了。”

    用力呼吸了好久,桑白才觉得自己勉强能喘气出声。他十分费力地撑开黏在一起的嘴唇,颤抖地发声:“我们,回去,告诉孟老,告诉殿下。”

    江晏晏却是笑了,神态轻松,眼尾上扬的丰采如春日暖阳:“任知州这么宽厚地送我们到此了,怎么能浪费他一片苦心。”

    桑白心下大惊,正要开口却发现自己已然动不了,亦无法发声。他怔怔地对上江晏晏的笑容,忽而想起临出发前喝过她给的一杯茶。

    “对不住。不过我保证,这是最后一次。”江晏晏一脸歉意。但她却将手中的缰绳紧了紧,她身下的马感受到力道,扬起头转动了方向,是朝着驿站而去的路。

    “少主英才,不在堂主之下。只是行路难,不在山,不在水,却在人情反覆间。”

    “若堂主还在,依她的性子,必不会阻拦,且让少主自行碰壁体会。但如今全城百姓危,历练什么的,日后再说吧。”

    她已彻底背向桑白,不见神色,只闻其声。

    “稍后我会伤你一臂,有点痛,但不伤及要害,你且忍忍不要出声。待到我进去之后一个时辰,药效自然会过,届时你立即动身向北,那里有铁甲军驻扎。你到了之后,其余按下不说,务必先报匪患。”

    “除了军令,皇命之外,临近突发匪患,铁甲军可先出兵后上奏。寻常匪患他们看不上,所以这一次,得大一点。年下塞北军报入关,流觞城的驿站是必经之路。必经之路的辅兵遇匪患全军覆没,他们必然出手。”

    “你若此刻去报信,所有消息将走军路送至大梁。报六殿下的名讳,军中无人敢动手脚。不出意外,十日之内,朝廷必有所动。但若指望里面那一丘之貉,便等下辈子吧。”

    “任常远如何筹谋,也没能耐染指铁甲军。”

    她果然说到做到,反手一剑刺来,痛得桑白一哆嗦,下意识张开了嘴,做的却是“不要”的口型。

    “别费力气了,我这人不聪明,下药却很准。说一个时辰就一个时辰,一个时辰之后,记得跑快点啊!”

    江晏晏的双臂自内而上收紧,扬起缰绳,脊背绷得笔直,语气却骄矜至极:“待事了了你回去告诉少主,单独给我找块好地让我住着,我可不想再和堂里那些臭男人挤在一起了。若是得不了空,朝着这个方向给我烧些纸钱,再烧些好看的纸人来伺候我。”

    座下良驹一声嘶鸣,女人一袭火红衣袖随风而舞,猎猎作响。绿竹掩映交错,恍惚只觉竹林深深,一望无尽。唯独她的背影愈发远去,愈发鲜明。

    孟老救死扶伤一世,桑白自懂事起跟在身侧,早已看惯生死。与江晏晏不过数面之缘,此刻却只觉得脑中一切意识在那红衣女策马离去时都被粉碎了彻底,徒留一地空白。

    待到她的背影彻底消失之后,竹林中只闻风声,再无其他。桑白饶是目力耳力过人,此刻除了自己回荡在林间的喘息声,什么也听见不到。

    日常陪伴孟老救治病患,只觉时间紧张,从未像此时此刻,漫长得令人心底的绝望悄无声息地蔓延开来。身上的力气终于回来的那一刻,他抬手摸了摸濡湿的下颌,咬牙将伤口的衣服扯碎,单手执绳,脚下一蹬,毫无犹豫地向着北方疾驰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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