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流觞城2
李慈被关在县衙的大牢。鄂渚堂虽财力雄厚,但毕竟是经商之流,不好直接与官作对。故而江晏晏十分抱歉地表示可能需要多打点一些时日才可提人。赵如意理解地一笑,命谢平安去了一趟,下午人便送来了。
江晏晏愕然道:“少主如此高调?”
“低调又能接人的法子么?劫狱啊。喜欢什么样式的纸钱你说,我让人预备了来年烧给你。”赵如意一脸无辜地眨眼,语气分外诚恳。江晏晏咬碎了一口银牙,勉强挤出笑意道:“多谢少主关怀。”
妖言惑众在颂国依言论内容影响程度判刑,李慈犯得不算重罪,挨了几十板子,就算没有赵如意,过些日子也就出来了。只是他家中种药采药为生,父母早逝,独居惯了,无人打点,少不得在狱中吃些苦头。
赵如意命人请了大夫,诊治了一番确认无大碍,好吃好喝地请了一顿,给了些银钱便要放人回去。李慈怔了怔,喃喃开口道:“贵人没什么要问的吗?”
“我只是受人之托看看你是否安好,既然没事,那便没事了。回去睡一觉歇一歇,去信给洛城那边吧。”
李慈仍旧怔在原地。赵如意临迈出门的脚却又退了回来:“哦,对了。你犯的事儿比较麻烦,日后衙役少不了要去你那里盯一阵。习惯就好,他们也不过是领差做事。瞧你这样子应当是识字的,过几日伤好了写份悔过书,言辞恳切一点,把自己骂狠点,交给衙门,这事儿便过了。”
回应他的是连着几声巨响,李慈几乎是不要命地将头磕在地上,方才涂了药的伤口又裂开来,鲜血直流。
赵如意“哎呀呀”地叫着,急着将他扶起来:“哎哎哎,不带这么糟蹋钱的。你这一磕又得花我好十好几两。”
“求贵人发慈悲,救救流觞城百姓。”
谢平安略有些不适地摸了摸鼻梁上的绢布,转头看向赵如意——他正忙着将手绕至自己脑后,努力将结打得再牢固些,却不小心手滑,绢布上滑勒住了双眼,疼得他一激灵。江晏晏别开脸,朗声吩咐马夫驾车再快些。
“从前在宫里也没见你这么听大夫得话。每次生病太医开的药,你房里那几盆花不知替你喝了多少。”
赵如意总算将眼睛解放出来,理直气壮:“宫里养尊处优的,若非先天不足,后天意外,至多不过富贵病。太医院那些吊书袋,若不将不用吃药也能好的病症说夸张些,很快便要喝西北风了。”
江晏晏转过脸来:“那李慈不过是个药农,不过粗通医术。怎么他说有时疫,少主就信了。”
赵如意头倾向一侧,抬眼看向她:“江娘子与我母妃初识时,似乎只是一个普通的农家女,我母妃又是如何慧眼识珠,认为江娘子奇货可居的呢?”
江晏晏妩媚一笑,一脸诚恳坚定道:“大抵是因为我长得好看?。”
孰料赵如意比她更坚定:“我觉得你说得对。”
谢平安咳嗽了一声,别开脸去。
马车很快行至松柏巷—这儿临近城西,毗邻护城河,水道交错,鱼鲜海货多汇聚于此。贩夫走卒,货郎挑夫也多寄居于此,因这里鱼鲜之气浓郁异常,房租比别处便宜。
“收至这里的鱼鲜海货,沿水路,不出十日便可至大梁,去往其他任何州郡也绝不出半个月。”江晏晏重新开口,语气里难得扬起一丝自豪,“颂国再没一处地方有这样得天独厚的条件。”
马车很快在一处连排的院落前停下。鱼肆打工的,码头做苦力的多集聚于此,一个房间往往住上十几个汉子。手头稍稍宽裕些的,勉强租住个两间房当中隔出来的过道,猫额一般大小,窗户都没有,好处是不用与人混挤在一处。
在这儿建院落租赁给卖力气的多是附近的掌柜,没指望着这里赚钱,更没心思修缮,连檐正脊上的杂草已长得半人高,门枕石是拿别的石块临时充数的,就连门环也是断了一截,锈了一半。
屋里的人这会儿应当都去上工了,院子里不算热闹,除了两个上年纪的靠坐在墙根上晒太阳,便是几个年老的妇人在正当中支着锅熬煮些什么。见生人来了也不避讳,只面无表情地抬起头看一眼,又继续手中地活计。
矮墙檐上有几个小孩子探头探脑的,其中一个胆大的还冲着赵如意咧嘴一笑,甚是可爱。赵如意大半张脸被绢布挡着,便只用一弯笑眼略作回应,又从袖口中掏出一包糖丢了上去,引得几个孩童一阵哄抢。
谢平安已走向蜷在墙根处的老人,蹲下低声问道:“南记鱼肆有个伙计叫张小五的,可是住这儿?”
其中一个老人转了转浑浊的眼珠,咳了几声,抬手指着斜对面一间屋子。赵如意道了声谢,抬脚便掀开门帘进去了。
屋里是一字排开的通铺,散乱地铺着几张油腻的被褥。除此之外,便是缺了一角四方桌,桌腿短了一截,垫了块砖。桌下还支着个极简易的炉子,上面放着一个脏兮兮的瓦罐,隐隐有一丝药香。
赵如意环视了一圈空空如也的屋子,摸了摸桌上缺了口的瓷碗,碰了碰炉子上的瓦罐,又定定地看了一眼散乱的被褥,忽而凌厉抬眼望向谢平安。
江晏晏还未反应过来,谢平安的掌风便已直扑面门而来。她本能地向后闪躲,反手回挡,对方走势却如灵蛇,避开锋芒,直击要害。她尚未看清他的招式,下一瞬,脖颈已被其握在左手中,右手半握空拳,指节离她肩头几寸,对准的正是她的命门。
她甚至来不及愤怒。谢平安自上而下地俯视她,神情冷漠,压迫感极强。她的心没来由地颤抖了一下—是许久未曾有过的恐惧。
论武功,江晏晏不算资优,但勉强也在流水境,只要不是逍遥境的高手,逃生保命不在话下。眼前人单看气息,至多不过是自在境,动起手来的气势却恐怖如斯。
“我,我不明白。”江晏晏费力开口。
“江娘子若是执意遮掩脑子,鄂渚堂不妨换个当家的吧。”赵如意的笑容未减分毫,谢平安指尖的力道逐渐收拢,手腕纹丝不动。江晏晏的眼珠子几乎要从眼眶中挤出来,着实不好看。在她几乎以为自己要就此殒命的时候,颈上力道忽而一松,新鲜空气涌入肺部,她本能地大口吸吮,却被呛得一阵咳嗽,脚下一软,跌坐在地。
“都是一堂之主了,娘子不会还和不谙世事的小姑娘一样,觉得我们这些皇室子弟,皆是是五谷不分,四肢不勤的酒囊饭袋吧。”赵如意就站在原地自上而下地盯着她,眼神清静,淡漠,却又坚定十足,自带威慑。
这绝不是一个象牙塔里娇养的人会有的眼神。江晏晏忽而喃喃开口道:“你果然像极了堂主。”
“你也说了,是像。”赵如意一笑。
江晏晏定了定心神,重新开口道:“我并未泄露半分少主的行踪和意愿。少主说低调至此,我安排的,都是信得过的人手。但鄂渚堂并不是只有我这一对耳朵。自打少主入了流觞城,全城都有盯着您的眼。”
鄂渚堂在她之下,确实还有三位掌事。一个账房,一个武夫,还有一个农夫。赵如意的母妃也曾在手书中言明,武夫农夫对于女人当家皆有不满,虽然暂时没把握反抗,却也没有多听话。难为江晏晏还能在确保堂内一切生意有序运转的情况下转圜至今。
赵如意叹了口气:“麻烦。带路。”
“?”
“李慈说的鱼肆那个病入膏肓的伙计,现下应当刚离开不久。带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