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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澄阳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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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甄怀远是澄阳世家之中出名的金字招牌。照顾父母,提携亲族,谁也没有他妥帖细致。呼朋唤友,迎来送往,谁也没有他周到稳重。相貌文采更是一等一的好,若非碍于肩上长房职责,被迫在澄阳领了闲职打理家族产业,原本也应是读书科举的好苗子。

    他温顺端方了一辈子,只在婚事上和父母唱了一次反调。

    世家相看的时候,原本甄家主君主母相中的是另一户知根知底的人家。那姑娘与他沾亲带故,小时与他在一道玩耍。两家人过年走动时,那姑娘见他拘谨吃得不多,还会偷偷吩咐厨房煲一碗浓稠甜蜜的红豆莲子粥。父母眼光果然不错。

    但多年后夜半醒来,望着卧榻冰冷的另一侧,他脑中最清晰的,却还是显德六年那个温暖的春日。

    明艳耀眼的女子,跨坐于马背上,挥杆击球,笑容灿烂如阳,不出意外地以赢得了全场的喝彩。她那一杆不仅打中了球,也打中了他。心中似有什么东西破土而出,酥麻之感顺由血液流遍全身,直击得人身体一颤。

    “女子这般,娶不得。”甄家主君主母这样想道。

    “女子这般,必得娶。”甄怀远想道。

    大抵是他罕见的强硬态度让父母感到诧异,不敢贸然阻拦。加之席氏也算美名在身,亦无婚约,门楣虽低了些,但不妨事,便也点了头。

    婚后开芳宴,席氏多喝了几杯,夜深时发了小女孩心性,闹着脾气不喝醒酒汤,探头至他怀中,脸颊上的红晕抵着他的胸口,烫得他心中一颤。

    “那日贵女如云,你为何一眼看中了我。”她问。

    他盯着她娇憨的模样,眯了眯眼:“那年春日,场上的贵女不是藕荷色便是天水碧,素淡一片。只有你一人穿枣红花菱抹胸。耳上那对花丝嵌宝耳坠,衬得你极美。”

    席氏粉拳捶在他胸口,娇嗔道:“那都是大梁城来的时新货,这里怎好比。夫君看得倒是细。”

    “夫君还可以看得更细。”甄怀远轻笑着揽佳人入怀。

    陪她回门,岳母笑着吩咐丫鬟不断为他布菜,直夸自家女儿好福气。又说起席氏在闺中的时候极为伶俐,学什么都快,是个脂粉队里的英雄,只是先天惫懒了些。席氏自得地扬扬下巴,又吩咐母亲将自家铺子里定好地阿胶燕窝挑一些给甄府新妇送去作回礼。

    “甄家新妇?哦,良平娶的大娘子?那姑娘不错,出身虽低了些,但勤劳能干。甄家铺子被她打理得有声有色的,可比良平强。”

    “瞧母亲说的。既然这样,那过几日我也去打理铺子,好让母亲看看我的本事小了没有。”

    席氏母亲拍拍她的手,嗔怪道:“这么辛苦的事,何须你动手。”

    他深以为然。担心她受不得管家之苦,便自己不动声色揽了来。担心她不喜逢迎之辛,便默默打点。担心她似寻常女子苦于侍奉公婆,双亲早已被自己说服,万事不过问,只安度晚年。

    他以为自己为她做到了极致,她当是幸福的。但好像,他又没有足够的细心。

    刘净檀寻来的时候,他甚至有一瞬的不耐。只觉得不过是妇人之间子虚乌有的拈酸吃醋,甚至用最冷漠的语气礼貌地劝她不如多关心自己的枕边人。

    刘净檀无视他居高临下的讽刺,只淡淡一笑:“我一人独眠已久,不用枕头也罢。倒是您,床上对枕三人,不觉得拥挤吗。”

    她留下抱月楼的地址,翩然而去。

    甄怀远鲜少去这样觥筹交错的地方。故而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走到那里的,也不记得后来是怎么回家的。

    他只记得那房间里传来的笑声那般陌生,却又那般熟悉。她说着不曾与他说过的话语,做着他们曾有过的最亲密的事,但却不是对他。他甚至没有勇气靠近再听得清楚一些。

    有些事情一旦开了口子,所有一切曾经忽视和以为自己忽视的痕迹便都有了解释。他在书房枯坐了许多夜,偶尔也命人送酒,浅斟慢酌,通宵达旦。日出前却仍记得喝了醒酒汤,换了衣服,确定身上没有酒味再回房。父母偶尔察觉,只说族中事务繁忙,休息不佳熬红了眼。

    她也忙,偶尔会记得从外面打包些补汤点心送与他。说是听其他娘子推荐的,美味可口,最是滋补。

    他知道那是抱月楼的手艺,一口未动。但瞧着她日益红润的面色,确实是滋补啊。

    这样浑浑噩噩了很久,久到他误以为已成惯势时,却听见她与薛良平调笑时提到了子慕。

    “我知他喜欢你家那个乡下人生的胚子,那又如何。那丫头太机灵,随意娶个傻的笨的都行。”

    他终于下定决心,遣人去请了刘净檀。

    子慕将一切都收拾妥当,辞别族中长辈之后缓步至他房里。甄怀远看着儿子,似乎清瘦了些,不过精神尚好。

    “宝珠今日出阁。”

    子慕点头,神色平静:“王家在澄阳根基虽不深,势头却极强,背后定有高人。听闻王家长孙的母亲是长孙贵妃的族妹。长孙贵妃乃三皇子之母,想来西北军饷,少不得王家助力。长孙家从无妻妾纷争,兄弟阋墙之祸。宝珠妹妹日后嫁过去,不必拘泥于后宅,定有大造化。”

    甄怀远深深地看了儿子一眼:“大梁不比这里,日后去了,少不得要辛苦一些。”

    “父亲放心。”子慕顿了顿,“族中叔伯承诺会照顾母亲,只要她下半辈子安心诵经。”

    “父亲昔日,可曾与母亲说过去大梁一事?”

    怎么没有说过。见她那样喜欢大梁来的东西,他曾问过她,日后待他把手头的事情打理出头绪了,一道搬去好不好。

    “你少拿哄孩子的话逗我。”她娇嗔道。

    他也笑,八字都还没撇出去的事,到底急了些,问早了没意义。

    待他几乎快将一切预备妥当的时候,问过她第二次。那时她穿了最艳的裙子,戴了最新最贵重的头面,急急地要出去。

    她是怎么回答来着?

    甄怀远一笑:“不记得了。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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