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澄阳2
赵如意和谢平安不紧不慢地赶到澄阳，城门口连片的橙子树已是硕果累累，一眼望去，枝叶随着下坠的金黄果子晃动，甚是可爱。引得赵如意的口水声在马蹄哒哒中格外清晰，吵得谢平安的眼尾一刻未松弛。
“宫里有个御前伺候的嬷嬷就是澄阳人。大娘娘每逢入秋命御厨做春兰秋菊，用的便是这儿的橙子。孟九安那孙子小时候吃鱼鲙必佐橙齑，没有便哭，气得侯府老夫人骂完了一句句心肝求大娘娘恩典。”
谢平安只觉得有些头痛，却习惯性地扬了下嘴角。
守城人相较别处热情一些，见这二人是外地来的，特意说了城里几个好吃好玩的去处，尤其嘱咐要尝尝蟹酿橙。
“不比大梁金尊玉贵，我们这儿吃个时令新鲜，两位哥儿莫要错过。”
有当地人听见了忙不迭插嘴：“尤要认准薛家的，他家蟹最肥，橙子挑得最好。”
薛家是澄阳大户，祖上出过皇商，这一辈虽有些没落之意，但也绝非普通富户可及。他家是做水产鲜果发家的，大梁城许多正店也常在进蟹的时候打上薛家铺子的名头引客，效果极好。明辉堂昔年花了一些功夫才将其收入麾下。
有了孟久安的拜帖知会，二人自是不必费周折。薛家的人手脚极快，早早候在城门口，只等着将二人迎到府上。薛家家主薛平良亲自招呼。
他已年过四旬，保养得宜，一张短圆脸仍旧白皙。下巴微翘，阔鼻之上，一对深邃眉眼，看谁都是一副和蔼可亲的模样。一望便知是养尊处优多年，不为柴米油盐奔波的模样。
颂国商人地位已非低贱之流，但面对世家大族的人，刻在骨子里的习惯总是会让脊背弯下好几截。
说过几句场面话之后，赵如意拱手道喜：“来的路上听说薛家嫁女，好福气。”
薛氏大娘子一对双生子。嫡长子已于去岁娶亲，迎的是邻镇文人世家林氏嫡三女。今岁嫡女出嫁，定的是澄阳门当户对的富户王家长孙。
薛平良强压着嘴角，连连谦虚客套，末了才愈发恭谨地留二人小住几日，赏脸喝杯喜酒。
“也不好白喝，这些不成敬意，便当作随礼。”
见惯了场面的薛良平，在看到贺礼后也兴奋难抑地抽了一下嘴角。谢平安无声飘至赵如意耳侧。
“你拿孟世子的东西做人情，合适？”
“等他的探子把消息带到了便不算瞒了。他不差钱，合适得很。”赵如意满眼诚恳。
确实合适。合适得远在洛城的孟世子连打几个喷嚏，吩咐手下把地龙烧起来，免得着凉。
又寒暄了几句，内院来人说老夫人请贵客移步喝茶。
一行人到的时候，茶几上已备了茶盏，摆了几色茶果。中堂之上，有大儒墨宝，上联曰“春水碧云天，一晴觉夏浅”，下联曰“秋高明月朗，冬雪松凛然”。可谓是“一屋装四季，天下望于间”，甚美。
薛老太太端坐于堂前，七八十岁的年纪了，下颌仍绷得紧，脊背挺得笔直，只余双肩松垂。时下妇人虽爱美，但上了年纪的衣着打扮多以宽松舒适为主，颜色偏素净。她却仍将满头华发一丝不苟地梳作朝天髻，玉带为束，缀以珠翠。一袭苍绿锦缎外袍，上面用银线绣着花鸟，栩栩如生。
“贵客远道而来，理应好生招待。然府上今日多事，如有怠慢之处，还望海涵。老身命人备了些好茶细点，贵客若有尚能入口的，便浅尝一二。”
赵如意干咳了一声掩饰自己吞咽口水的动作。上好的白茶配建窑兔毫盏，那茶果之中还有薛家出了名的奶油炸饺，螃蟹馅的。更不用说还有大名鼎鼎的惜春堂出品的碧涧豆儿糕。这般排场都算粗糙的话，那宫中的也不过是花架子了。
“老身上了年纪，久不管家事。府上大小事宜，全赖我这孙子孙媳打理。到底年轻手嫩，若有不足之处，还望贵客莫笑。”
赵如意啧啧称奇，从正门一路至此，府中陈设考究精致，各路人马井然有序，人人眼里有活且会做活。便是大梁城的勋爵人家见了，也会赞叹一句。竟然是出自一对年轻夫妻之手，更为难得。难怪薛家主这般年岁了仍有少年风姿，不操心啊。
但他还是客气地开口道：“喜事将临，怎不闻府上大娘子。”
薛老太太闻言面有愁容：“身体不爽，受不得累，只得将养着。左右我上了年纪平素也无事，趁着精神头好还能帮我的儿孙们做些事。”
赵如意与谢平安默契地交换了一下眼神—好家伙，又是一对婆媳关系微妙的。面上自然不显山露水，只虚伪道：“父慈子孝，夫信妻贞，家之福也。”
薛老太太淡淡应了声转移话头：“贵客与我那孙子当是年纪相仿。不巧他夫妻二人今儿早出门办事去了，否则年轻人在一起，总是比面对我这把老骨头要热闹。”
“老夫人说笑了。澄阳谁不知老夫人慈心佛面，我亦觉亲切。”
管家终于过来回话，说是客房已准备妥当，热水也命人抬进去了。薛老太太这才连连嘱咐送贵客去休息。
“二位舟车劳顿，今夜想必是要早些歇息了。老身命人将晚膳送至客房，晚间便不叨扰了。”
“再好不过。老夫人有心了。”
管家将二人带至一处极为雅致的院落，指派了几个小厮婢女伺候。
赵如意抬了下眼，谢平安开口道：“我家公子喜净。你让他们外院候着便可，有事我会吩咐。”
管家连连应声，仔细吩咐了丫鬟小厮几句便下去了。赵如意主仆二人正欲休息，院外忽而传来一阵喧嚷声，依稀听见有人哭喊着要去“报官”一类的话。
喧闹声很快归于平静。赵如意并未错过院外小厮丫鬟脸上的神情——那是一种习以为常的淡漠，眼中沉积着鄙夷之色。
赵如意与谢平安默契地交换了一下眼色—这螃蟹，可远比自己想得大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