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洛城7
秋意日日渐浓，阳光落在身上却尚有一丝暖意。迎儿低着头随着府里小厮穿过抄手游廊，路过争奇斗艳的园子，七拐八绕，来到一处极其偏僻的院落。熟门熟路地在门把手上扣了三下，当即便有人迎她进去了。
相对于屋外的豪奢，屋内却素净得如雪洞一般。孟九安半眯着眼躺在摇椅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晃着，听见动静也没停下。
迎儿默默候着，半晌听见椅上人开口道：“都妥了。”
“是。”
“你虽命苦了些，得此造化，也算心愿已了。”
迎儿普通一声跪下：“当年若无陶枝姐姐一饭之恩，婢子断活不到今天。眼见她父女二人即将云开月明，却生生被那几人破坏殆尽。幸得主子垂怜，否则光靠婢子一人寻仇，无异蚍蜉撼树。”
孟九安唇角轻扬：“无妨。你我运气好，遇了贵人。”
迎儿的头埋得更低：“但凭主子差遣，刀山火海，在所不辞。”
“你胆色不俗，历练一番，自有造化。”孟九安一笑，“但我倒真要请教你一事。帮了我们这位的朋友说陶枝她爹的馄饨做得极好，格比其他地方高。你怎么看？”
迎儿细细思索了一下，缓缓开口道：“若说用料滋味，倒也没有那么出挑。只是若尝遍了世间之味，还是这碗最落胃。但凡去过摊子吃过一次的，陶老爹总能记得住。喜欢烫，喜欢凉，喜欢咸，喜欢淡，喜欢汤多，喜欢汤少，喜欢一个人坐，喜欢与人拼桌，他总能记住每个人的偏好。有胃口不大的客人，他愿意少赚点。有胃口大卖力气的，同样的钱，他愿意多给些。”
孟九安沉默了许久方才道：“人情常在，青山不改。受教。对了，我这朋友还有一物赠与姑娘。”
他说着，将手里的布包扔来。迎儿接过，打开来，是红艳艳的山楂糕，果香扑鼻。布包里掉出一张纸条，上面的字似鸡爪子刨出来的鬼画符，勉强可辨认。
“城南一面之缘，佳人有意，本不该扫兴。奈何尚有要事，不可耽搁，遂尽绵薄之力，望可解忧一二。万事有命，成事在运。望娘子日后不问浮云，高卧加餐。”
孟九安看着极力隐忍情绪的迎儿，无奈摇头：“我这个小表弟，做事素来讨喜。”
迎儿呼吸一窒，脑子瞬间一片空白。孟世子的生母与皇室渊源颇深，论资排辈，唯有当朝太子可算作他表哥。那这位小表弟是
孟九安并未打算卖关子：“官家昔年纳过一楚地女子，所出便是我这小表弟。家中行六。”
“六殿下？佑宁王赵如意？那个只会花钱却得了天下第一护卫的皇子？”
迎儿几乎是下意识地惊呼出来，随即意识到自己逾矩了，眼中闪过一丝惊恐。孟九安见怪不怪道：“我调教了你五年才敢放心将你卖入金三爷处去做暗桩调查邱娘子，他不过来了洛城短短几日却将那几人连根拔起。你说这叫胸无大志？”
迎儿怔住，不知如何作答，只得将头低下去。孟九安的心腹解围道：“也是因为世子潜伏多年，这才给了六殿下一击制敌的机会。”
孟九安却不这么认为。他自认并非天赋异禀之才，过往十年坐稳巡防营已叫他疲累不堪，同心堂纯粹是靠着六殿下生母，敏惠贵妃打下的好底子才不至于被来势汹汹的回春堂挤出市场。先前他心中有这般念头，却不敢往这个方向猜想。还是赵如意自地牢里出来的那一日点破了。
他说，陶娘子的崩溃并不是因为成了阶下囚，也非自己的美貌不复往昔。现下状若疯魔，不过是再也没法假装看不见真相—自己在那个乘着落雨而来的恶魔眼里，早已没了利用价值。
所以孟九安前些年陆续收集到的线索也好，赵如意到来之后察觉到的异常也罢，不过是那人已获得了他想要的，借着他们的手除去了废子而已。
“当惯了屠夫的人，是不会去为自己过往的杀戮忏悔落泪的。可别觉得一株夹竹桃能把自己修炼成天宫蟠桃。”赵如意如是说。
所以孟九安对心腹的话一笑置之。
“太子殿下派人传话，叫我务必给六殿下补足了被回春堂骗去的银两，还说他年岁尚小，叫我办案的时候莫吓到他。呵，这滑泥鳅倒是给自己摘了个干净，他走得潇洒，侯府却是以后不得闲喽。可害惨我了。”
椅后侍奉的心腹内心深处不动声色嘀咕：“太子前日派人来表扬的时候您的嘴角扬得比麦芽糖都甜。”
又闲话了几句，孟九安便吩咐她下去了。身后心腹立即迎上前：“方传来消息，那日随世子去义庄的侍卫果然是个暗桩。只是不知是哪边儿派来的。主子果然料事如神。”
哪里是自己料事如神呢。孟九安还记得那日的饭桌上，赵如意眯着一对狐狸眼，笑吟吟地在自己耳畔低语。
“你身侧这个侍卫，眼神比谢平安活泼了一些。”
“作为一个侍卫，他到底略显活泼了些。”孟九安叹了口气，“尤其和谢平安比。”
心腹怔住——那人可是府里出了名沉默寡言，哪里就看出来活泼。还有这个参照对象，谢平安？开什么玩笑，那是龙武军神机阁里出了名的铁面杀神。他那张冷脸往那一搁，周围连只活泼的蚊子都没有。
想至此，心腹诚恳开口道：“主子之眼界，非我等愚钝之辈可及。”
孟九安十分受用，浅啜了口茶，忽而又开口问道：“给澄阳薛家带的话可送到了？”
“主子一吩咐便着人去办了，想来薛家那边应已收到信了。等那二位到的时候，正是螃蟹最肥的时候。”
孟九安面上忽地浮起一丝惋惜：“若是十来年前，薛家的螃蟹当真绝味。现在——呵，希望我这小表弟有这个口福吧。”
“主子，还有一事。方才孟老遣人来说，流觞城的李慈这个月又没有回信。答应我们的药也未送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