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洛城5
这两日洛城人心惶惶，大街小巷都在议论一件奇事。春水善坊邱娘子名下的育善堂夜里忽然走了水，火势迅猛，城防营的官兵一时反应不及，惊动了周遭百姓。念桃花娘子昔日恩德，邻里街坊都纷纷抄起家中可用之物参与到了救火之中。
然而育善堂的大门被众人撞破之后，春水膳房的邱娘子，回春堂的叶二大夫和人牙子金三爷却在一夜之间被下了大狱。洛城太守贾青云被摘了乌纱帽，贬为庶人，收押监牢，不日处死。
那晚参与救援的人皆被官府安排签了死契，守口如瓶。有人回去噩梦连连，上吐下泻也不肯吐露半分。
洛城平南侯家亦不太平，连采买的人出门都要乔装打扮蒙面。无他，只因以上大部分事件的实际经手人是平南府的小侯爷，五代单传的孟九安。侯府老太太每日请香同进三清师祖和如来佛祖，生怕不明真相的群众迁怒于自家金孙。
“邱氏，叶二，金三爷和贾青云合伙作恶，专挑贫困人家年轻貌美的姑娘下手。叶二利用看诊之便物色人选，金三爷下手，若是遇上机敏性子倔的，便在春水膳房那边演出戏。丢弃的女婴也是直接收用至城西的育善堂。贾青云利用职务之便为三人大开方便之门，偶尔害配合演戏。被他们坑骗来的姑娘，或是卖入青楼，或是卖与有特殊癖好的达官显贵，非死即残。”
孟九安刚被祖母压着烧完香，略显倦怠地用浸了玫瑰汁子的帕子擦了擦指尖，方才开口道：“还是形容得有些保守了。”
手下无奈道：“若是实话实说，今年洛城但凡吃过馄炖的怕是都要吐得去见阎王了。”
也是，谁能想到人美心善的邱娘子和医者仁心的叶二竟是两匹吃人不吐骨头的豺狼。城西育善堂古朴简洁的外表之下，是一座献祭人命的刑场。无数少女和女婴的生机被葬送在虚无缥缈的长生梦里，尸身亦被碾碎，与回春堂提供的各式药材融合，便是春水膳房的豆蔻汤。
那血腥残忍的场面，饶是见惯了各式阴司腌臜的孟九安也差点没忍住恶心，更不用说他手下几个得力的差点把内脏也吐出去。
面对他们的狼狈，某位狐狸眼的少年笑得云淡风轻：“对不住，本想给你们浅收拾一下的，但我们就两个人，忙不过来。大家留神别吐在这些小娘子的尸首上，不吉利。”
孟九安眯起眼：“那两位的落脚点可寻到了？”
“城北无名义庄。”
孟九安冷哼一声：“这俩人倒是清闲。”
“清闲你个锅铲！没看我这儿吃喝都要自己动手了。”赵如意敲着手里的锅铲，“有没有点见了少堂主的自觉性。”
孟九安咬着后槽牙：“你不是主打躺平花钱，万事不操心吗。”
“这不是父皇给的实在太多了嘛。”说罢他上下打量了一眼孟久安，促狭一笑，“而且当你老大的感觉，还不错。快快快，快行礼！”
“呵！赵堂主威风啊。来了我的地盘，打招呼的方式就是用一百两现银去对家买了支品相下乘的参。底下人来报的时候我还寻思是哪个不长眼的冤大头，结果竟是我们明辉堂威风凛凛的新任少堂主。”
“哟！母妃经营同心堂的时候名扬天下，回春堂彼时不过是个街边散摊。谁料现在竟反过来把同心堂的生意压得连年抬不起头。我还寻思是哪个不长脑的孙子管着呢，结果竟是我们平南侯家千娇万宠的孟世子。”
“过奖过奖。谁知道六殿下这般清闲，素来只会要钱花的人，也学着查账做事了。”
“愧哉愧哉。我毕竟不如孟世子，又是城防营，又是同心堂的。难怪看着丰润了些，原来是吃太饱消化不动。”
“呸！”
“哼！”
谢平安诚恳调和：“你俩是先吃饭还是先打架？”
这俩选择互相气鼓鼓地瞪着对方，同时一个箭步上前，在桌子旁坐下。谢平安看了一眼，顺手把赵如意拎起来：“做事有始有终，你锅上的菜只烧了一半。”
菜色并不复杂，就地取材。两盘菜蔬是义庄旁边地里种的，槐五拿出了所有的鸡蛋，赵如意分了一半炒，一半做汤。烧鸡酱肉并几样鲜果是孟九安带来的，末了谢平安端了一大碗清汤馄炖出来。
“我和槐五在厨房吃。”谢平安丢下这句话便转身了。
孟九安啧啧称奇：“你竟还吃得下馄饨。”
“有罪的是那几人，又不是馄炖。和本地一个卖馄炖的老翁学的，你试试看。”
孟九安也没客气，几乎喝了一大碗，意犹未尽地咂巴了几下嘴方才开口：“那育善堂里人间炼狱一般，少说也布置了十年有余，看守众多，这么多年密不透风，你到底是怎么发现的？”
“世上没有密不透风的墙，碰巧我路过的时候被几缕小风吹到了。”赵如意淡淡一笑。
“说人话。”
“春水膳坊的豆蔻汤里用了许多益气活血的药材，乍一看没问题，但配比上似乎太丰裕了一些，寻常店里这么做早就血本无归了。”
“回春堂的叶二主攻妇科小儿之症，但他义诊的对象，却全是家境清寒，人口简单且女儿居多的人家。如今并非荒年，这样的人家日常也不过是体力活多了些，鲜有五劳七伤的可能。谢平安护卫出身，五劳七伤寻常不过，但也大都是陈年旧疾，且这么多年好好将养着，医术再高明的大夫，也不该在没有问诊便脱口而出结果。除非——”
“除非这些被他们折磨至死的姑娘已经让他掌握了各种五劳七伤程度的经验。”孟九安心情沉重地叹了口气，“都是豆蔻一样的年纪，却要被关在那样暗无天日的地方，剥皮抽骨放血，任人宰割。”
“长生不老的诱惑实在太大，更何况对于他们背后的人来说，牺牲的不过是蝼蚁一般的普通少女，代价再小不过。”
孟九安打了个寒颤：“那邱娘子保养得如此好，看来没少用这豆蔻汤。”
“建立在牺牲无辜性命上的永葆青春，如暗夜露珠，晨光一照便没了。”
“有些事还是不要想得太透彻，否则日后见了好看的小娘子，还当是披着美人皮的骷髅呢。”
孟九安笑骂了一声，忽而严肃起来：“邱娘子在狱里一直要见你。”
“你安排，别耽误我们后日赶路。”
“好说，还有什么？”
“你寻个大夫，给槐五好好看看。虽不能完全与常人无异，但治疗得当，应当还可挽回些许。他家大娘子时日不多了，若是日后病去，便问他愿不愿意去城南的一个馄炖摊做事。若是不愿，你寻个靠谱的人接了这义庄，善待他。”
孟九安一一应下，又道：“还有什么？”
“你给我磕个头？”
回应他的是孟世子的拔刀声。
赵如意反手给他的刀按了回去，视线忽地落在他身旁的侍卫身上片刻，转头一笑：“吃完饭，打扫干净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