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洛城3
城西回春堂由洛城世代行医的叶家经营，这一辈当家的族中行二，求医问药的多亲切地称呼他一声叶二大夫。
虽负盛名，他却坚持每日于堂前免费义诊两个时辰，不看权贵，只为慕名而来的普通百姓，遇上家里困顿的，免费赠药亦是常态。
洛城百姓称他和春水膳坊的陶娘子为男女两菩萨。
叶二菩萨此刻皱着眉，看着面前皮肤莹白似女娘的小公子弯开了眼上一弯月牙，伸出皓腕咧嘴一笑：“叶大夫请。”
身后候着的百姓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医馆药童满脸尴尬地迎上来：“公子，我家掌柜的主看小儿妇科之症。喏，旁边经幡上写了。”
赵如意这才注意到自己身后除了满脸写着“这谁家傻儿子我不认识”的谢平安，几乎都是女眷和小孩子。他咬着牙笑着将手腕收回到袖子里：“男子不也是从女子肚子里出来的，医者仁心，想必叶大夫也不介意帮我开些清热疏散的药。近日有些闹肚子。”
叶二愈发忍俊不禁：“理是这么个理，但公子您这唇红齿白珠圆玉润的，着实没什么大碍。倒是您身后那位，却是五劳七伤过的，确实应找大夫好好调理一番。”
赵如意登时紧张起来，一把抓住叶二的手：“当真？还有救没救！”
谢平安有些无奈地撇嘴，正欲开口，忽听身侧传来一阵不小的动静，似是有人闹事。医馆的药童慌慌张张跑去，嘴里迭声喊着“坏了坏了”。
“义庄那个槐五又来了。”围观者皆是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
槐五原是洛城的一个弃婴，生在五月，弃于城郊的槐树下，被附近百姓发现，吃着百家饭一点点长大。因相貌生得不好，一只脚略跛，智如小儿，城内也有许多人鄙之笑之，谓之不详。后来一个经营义庄的寡妇赵娘子见他实在可怜，雇回去当了搬尸匠，专做火化搬尸掘土入坟的营生，惹得周遭人更是敬而远之。
赵娘子的丈夫先天不足走得早，膝下曾有一女，但幼时被拍花子拐了去，寻回来时已没了气息。赵娘子受了打击，上了年纪身体大不如前。给丈夫女儿扫墓时天雨路滑摔得卧床不起，神志昏聩，近些日子更是频频咳血。上门看诊的大夫摇头叹息，随口说了句：“怕是千年老参也只能吊口气罢了。”
槐五只将“老参”二字听进了心里，几乎日日捧着自己为数不多的几文钱来求药。那装钱的荷包还是大娘子绣的，花色都褪得看不大清了，却始终干净。
药童几乎是压着火气：“你家大娘子那病，只有神仙显灵才有的救。今年参农收成不佳，便是成色一般的一两也要十好几贯，你一个搬尸匠，半月赚的还没有人菜市杀鸡的一日赚的多，如何买得起。”
槐五双目清明，神色却是怔怔的，呆了半晌，忽的扑通跪地，频频磕头：“人参，救人。”
叶二终于挣脱开赵如意：“好了，莫要为难他。去药房里取些老参须赠与他。”
叶二弯腰将槐五扶起来：“医馆伙计们也是上有老下有小的，今年参收成不好，送不起。参须药效弱了些，但也能顶用，快拿回去给你家大娘子熬药。”
药童闻言愈发不满，但碍于自己掌柜脸色，只敢岔开视线嘟囔：“人参最重要便是参须。来一次送一次，我们还过不过活了。前几日才送过，结果这傻子弄丢了，又找掌柜你做冤大头。”
围观百姓闻言登时面露谴责之色，更有甚者直接怒骂槐五浪费了叶大菩萨的善心，暴殄天物。
槐五几乎要哭出来，更重地将头磕在地上：“没有丢，被抢了，抢了！”
药童冷笑道：“你全身算上荷包里的都没个几文钱，哪家的贼这么不挑，专找你。值钱的金银不抢，只抢参须，还真稀奇。”
“叶大菩萨身侧竟有如此蛇口蛇心之人，也是稀奇。”赵如意拨开人群径自走到槐五身侧，蹲下身来用力地拖着他站起来，“天凉了，地气寒，别伤身。”
谢平安只觉得眼角一抽，额角似乎又开始隐隐作痛。
“你怀里那只狗哪儿来的！”
“医馆门口拴着，我看它可爱抱来玩玩。”赵如意咧嘴一笑，对上药童怒气四溢的眼眸，淡淡道，“何必争执，徒增烦恼。你看看这些够不够给这位槐郎君拿参须。”
说着他怀中的狗夹在一侧臂弯里，另一只手以折扇柄自腰间一挑，一个绸缎做的银钱包便飞了出去。
药童接过来甸了甸，分量不轻，打开一看更是诧异：“客人这手笔，便是买支上好的参都够了。”
“那我怎么敢肖想叶大菩萨的上好人参。菩萨若因此丢了法力，可就普渡不了医馆一众的肚子，罪过罪过。便奉上香火钱，请些参须吧。”
明眼人都听得出来他话里的嘲讽之色，但偏生赵如意那张白如糯米团的脸上笑意格外真诚，尤其是眼波中的一对弯月，仿佛天宫神君坐下的祈福童子，一丝恶意也没有。
叶二干咳了几声：“还不快去取参。”
赵如意接了用木盒装的参，递至槐五手中：“收好了，给你家大娘子熬药。”
槐五磕磕巴巴地说了几声谢谢，又低着头声音极小的说了句“吃茶”。
“嗯？槐郎君要请我家去吃茶道谢？可以！走！”赵如意朗声一笑。
周围好事人忙不迭叫到：“小郎君这般风姿，何苦去那种地方寻晦气。”
“嚯！看来这位郎君已然被菩萨保佑，长生不老，以后不会被生老病死寻晦气了。”
对方闻言面有愠色，正欲发作，谢平安一记眼刀凌厉甩下，对方霎时噤声。
“等等！”药童忽而追出来，小心翼翼开口道，“这位郎君还请把我家狗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