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洛城2

    主仆二人在洛城的第一碗馄饨最终是在城南一个犄角旮旯里吃的。摊主是个年逾古稀的老人，发白如雪，梳得纹丝不乱。他就在自家前院支了棚子搭了灶台，烧柴火煮馄饨。每个海碗里舀一勺猪油葱花，热汤裹着馄饨砸进去的时候香气跟打碎的香膏罐子一样，不饿也馋。

    老翁知道他们是外地来的，又是一身格格不入的打扮，客气了句“难为找到这里”，碗里特意多加了好几个。

    赵如意一口一口喝着汤，就着店里随吃随取的腌菜，吃得那叫一个周身舒畅，半天才舍得把头抬起来。本就白皙的脸颊上浮起两朵红晕，娇嫩如小儿。少顷，一声饱嗝自喉间溢出，笑容醉人：“我母妃说这家馄炖好，果然不错。难得还能吃到。”

    “昔日连太傅考校功课也没见殿下这般博闻强识。”

    “你不懂。大哥三哥厉害，还有那么多名门之后的伴读，总得有我这么一个不争气的平衡气氛，给连老减轻些压力。”

    说罢他砸砸嘴道：“要我说那些老饕绝对是看邱娘子好看才说人家的馄饨一绝的。”

    “我看你前几日在春水膳房的时候好像也很喜欢那花架子。”

    “花花世界迷人眼，返璞归真得本心。”赵如意捧着馄饨碗，自觉往旁边挪了挪，避开谢平安锐利的眼神。

    二人以眉眼交锋的时候，摊上忽而飘过一抹倩影，身着柳芽嫩绿长裙，梳着齐整的同心髻，簪一只素色白玉簪。若非面色仍带着劫后余生的苍白，倒也算得上清丽动人。正是前几日陶娘子救下的姑娘，谢平安依稀记得她当时自称叫迎儿。

    卖馄炖的老人似乎认得她，招呼了声“来了”，便不再多言，煮了一大碗馄炖端上来。迎儿的吃相并没比谢平安好看多少，仿佛刚刚挤进他人躯壳的饿鬼一般，几乎都不带唤气的。好不容易见了底，又高喊了声“再来一碗，醋也要”。

    老板煮馄饨的手没停，语气却迟缓了几分：“你如今在那府上当差，规矩大，吃撑了干不动活，当心主家怪罪。”

    迎儿几乎是一声嗤笑，但却是对着自己：“谁知道以后还吃不吃得上。”

    “又胡说。那桃花娘子的馄炖洛城第一，是凡尘仙品，哪是我一个糟老头子的手艺能比得了的。”

    “既是仙品，凡人如何吃得。”

    她的声音极轻，老板上了年纪没听到，只笑眯眯地又端上一海碗馄炖，又变戏法般掏出一个小布包，打开来里面是红艳艳的山楂糕。

    迎儿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把眼眶里的泪收回去，她掐着大腿控制自己不发抖，咬着舌尖挤出一丝笑意：“您还记着呢。”

    老人浑浊的眼里清明了片刻，浮起一层忧伤。谢平安听到旁边那桌熟客碎语，大意是老人原先有个孙女，儿子儿媳走得早，家中艰难，被卖入大户人家做事。老人好不容易靠着馄饨摊攒够了赎身的钱，孙女却得急病死了。这会儿怕是睹人思人了。

    迎儿并未久留。眼见她要离去，谢平安还未回神，却忽而看到赵如意已杵在沸水锅前和老翁搭话，问的却是邻近有没有什么好医馆。

    老翁憨憨一笑：“庄稼人有个头疼脑热的睡一觉，喝些热茶也就过了。哪有闲钱看大夫。”

    倒是隔了一桌的街坊热心开口道：“这位公子是要看什么？”

    “他肚子疼。”赵如意扬手往回一指。

    谢平安有些无语，十分生硬地捂着腹部咬牙切齿地挤出几声哎呦。触及老翁神色，赵如意赶忙扬声解释：“他人矫情，本就肠胃弱，还贪食。老人家手艺太好，他吃多了，又要面子，不愿去医馆喝苦药。”

    “离这儿最近的，那必是回春堂了。”

    “往城西，哪家店门口女娘多就是了。”

    离了馄饨摊有段距离，赵如意警惕地看了一圈四周，方才低声开口：“那叫迎儿的小娘子，分明是故意吸引我们注意的。”

    谢平安扬眉：“你怎么知道？”

    “所所以然吧我说不出来。但她的眼神，就和宫里那些想要引起我大哥三哥注意的侍女一样。当然我也不知道她看上咱俩谁的。但不管是谁，都说明她品味不错。”赵如意面露惋惜，“可惜我还小，尚无心赏花，愧哉愧哉。你觉得呢？”

    谢平安握紧了佩剑：“我们还是先去看大夫。”

    “啊？你真不行了啊？哪儿不行啊？”

    谢平安努力顺了口气：“我把你揍到不行？”

    “行！看大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