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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终于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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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个月的受训期很快结束,留下来的人几乎被魔鬼式训练磨平了所有棱角。许三多、成才、吴哲都留下来了,搬到军官宿舍,重新分配了宿舍,许三多居然被分到和齐桓同住一屋。

    宿舍很好很宽敞,上床下桌。袁朗亲自把许三多的宝贝给送回来,看见许三多还在继续自学高中课程。

    “还在学?”袁朗随手拿起快被许三多翻烂的几本高中教材,又看了看他摊在桌上的试题。

    “报告首长,已经学完。”许三多标准军姿站在一旁,回答袁朗,“这个是吴哲给送我的。他说,他说参加会考就能拿到高中文凭,就可以参加高考,考大学。”

    “放松,放松,又不是什么正式场合。”袁朗大大咧咧坐在许三多的椅子上,“你想考大学?”

    “不准说‘报告首长’。”袁朗恶作剧一般捏了一把许三多的脸。

    “我也不知道。我们班长复员回去以后,可厉害了,开了旅行社,做登山教练。我不知道自己能干什么,想着,就想着继续读书。”许三多回答,他在信里和史今说这几个月的受训生活,也说了他复员回去以后想继续读书的想法。史今给他回信,夸他有想法长大了,到时候要是能考上大学,他供读大学。

    “那这个呢?”袁朗从书架上拿下一本梁思成先生写的《中国建筑史》,“你不会已经把图书馆的书读到z了吧?”

    刚听许三多说他的那个班长可厉害的时候,袁朗心里有点不爽。许三多已经来a大队加上受训的三个月已经快大半年,但他总说“我们班长、我们连长、我们团”,好像他从来没有把自己当这儿的一份子。但看到书架上的《中国建筑史》,刚才的那点郁闷一扫而光,他怎么可能已经读到z,明明是记住了自己和他说的话,袁朗半夜到访七连三班的那一晚,他和许三多说,他很喜欢建筑,本来的梦想是上大学成为一名出色的建筑师。

    “队长说过喜欢建筑,我也想了解一下。”许三多坦诚说道。

    “很好。”袁朗心情愉快地说道,“三多加油,你的梦想在等着你。”

    许三多一听,常年风吹雨淋的小脸居然红了,这是他和袁朗说的烂鸡汤话。其实,他根本不知道自己的梦想是什么,他只会笨拙地把每一件事努力做到极致。

    这时候齐桓刚好洗完衣服回来,看见袁朗在这儿,问:“你来这儿干嘛?”

    “把三多的宝贝完璧归赵,顺便找他聊聊。”袁朗好像还没有要走的准备,岿然不动地继续坐着。

    “他,除了和他那个老乡,甚至吴哲,都只会‘是’、‘不是’和‘嗯’,你能和他聊天,你牛。”齐桓对许三多没有偏见,说不上喜欢也不讨厌,但住在一个屋,他能把人逼疯。俩人才一起住了一个星期,他快憋死了,袁朗又变态地定了一条规定:除了训练和集体活动,不许随便出门、串门,找许三多说话,他不是在看书学习,就只会“是”、“不是”、“嗯”。

    当然,规定是死的,吴哲和成才会时不时过来找他。训练结束,齐桓也不再板着脸,对于这些人私下偶尔串门的事,睁一眼闭一眼,但他得做出表率,憋得再难受也不串门。有时候,只能期待吴哲和成才过来找许三多,可以一起抽根烟,说几句话,甚至打个牌。

    今天是休息日,许三多、成才、吴哲,一早起床去跑了一万米,跑完他俩回去睡觉,许三多照常呆在宿舍学习、看书。

    “我,我不大会说话。”许三多说道。

    “三多,去把吴哲和成才叫起来。今天正好,我也没什么事,一起打捉老a。”袁朗其实有事,只是突然想放纵一下自己,想和许三多多呆一会儿。“不许说‘打牌没意义’这种话。”袁朗补充说明。

    “是。”许三多响亮地回答。齐桓觉得袁朗有点反常,但他也说不出来哪儿反常。

    许三多把成才和吴哲叫起来,说:“队长说一起打牌。”

    “什么?”吴哲惊讶问,“他又想干嘛?休息日啊!”

    “走吧。谁让他是队长呢。”成才已经迅速穿戴整齐。

    “好,我今天非得灭灭他的微风不可。”吴哲对自己智商很自信。

    没一会儿,一个队大部分人都聚集在棋牌室。一开始是袁朗、齐桓一队和成才、吴哲一队打,吴哲确实聪明,成才学什么都快,袁朗和齐桓输得很惨,许三多站在成才和吴哲后面,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开心,这让袁朗更加郁闷。

    “许三多,你过来和我一队。”袁朗连续输了五把之后有点恼羞成怒地说。

    “队长,我,我不会。”许三多拒绝,他想看成才和吴哲把这个神气活现的老a队长毙得满地找牙。

    “你能把那些枪械知识背得滚瓜烂熟,我不信你还没看会,快点过来。”袁朗不可置否似是下命令。

    “别以为拉三多,我们就会手下留情。”吴哲胸有成竹说道。

    齐桓起身把许三多拽过来,按在座位上。许三多被赶鸭子上架,只好如坐针钻地坐在袁朗身边,和他一起对付成才和吴哲。

    又连输两把,袁朗甚至怀疑许三多给对面放水,只好使出杀手锏:“许三多,今天我输了,今晚我请客没问题,但我有可能会记仇会‘打击报复’。”

    其实大家都知道袁朗是开玩笑,以及他所谓的记仇打击报复无非就是加训,经过三个月的魔鬼训练,在场的没有一个人怕。但许三多当真了,他不想袁朗取消大家的休息日,或者在休息日半夜紧急行军五十公里,他开始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做打牌这件在他看来没什么意义的事。

    之后袁朗和许三多连赢几把,吴哲抗议:“三多,你是不是记牌了?”

    许三多露出他那人畜无害的笑容:“没有。”袁朗看许三多一眼,眼底是说不出的温柔与骄傲。最后,总比分5比3,袁朗还是被吴哲灭了一下威风,给全队员加餐,但他心情很好。

    “三多,我发现你挺聪明的。打牌还能记牌,还会分析对手的出牌习惯。”吴哲身上有一种特别可贵的品质:谦逊,不卑不亢。他是学历最高的兵,家世背景也非常好,但他从不对任何人表现出傲慢,也从不媚上。

    “我,我可笨了。”许三多又一如既往地急于认错。

    ”唉,从小让他爹打的呗。总骂他,骂他没出息、龟儿子。”成才看了眼许三多,继续说:“三儿念书的时候,学习成绩也很好,中考考了我们县第五名呢。”

    一顿饭,袁朗极力克制自己看许三多、问许三多问题,但有时候情感无法控制,哪怕是最出色的军人,他还是情不自禁看许三多,许三多是没有察觉,但他身边做的成才却发现了。

    回宿舍的路上,成才搂着许三多,低声问他:“三儿,你最近有没有和队长说什么蠢话?吃饭那会儿他老看你,而且眼神及其猥琐不正常。”

    许三多想了想,肯定回答:“我没有。”

    成才对许三多因为被“过于天真”扣分这事印象深刻,许三多这人偶尔会和人讲他那些一根筋的道理。他担心许三多又和袁朗说错话,一再提醒许三多:“据吴哲分析,其实我们的选拔还没有结束。你自己注意点,我们俩来到这儿,有多不容易。”

    许三多对着成才傻笑:“好,我知道了。”

    这一切袁朗都看在眼里,心里又不爽了,当即决定晚上紧急集合,强行军五十公里,美名其曰帮他们消化消化。

    成才说对了,选拔果然还没有结束,几天后再没有任何通知的情况下实战演习,除了吴哲没有人看出来是实战演习,尤其许三多,他拼尽一切可能坚持到最后;而一直说珍惜机会的成才,最后一刻放弃了,自然就被踢出了局,回到他来的地方,草原五班。

    走的时候,许三多送了他一个劣质的瞄准镜,成才带走了袁朗送他的高中教材。他说:“三儿,不抛弃不放弃,我没有做到不抛弃,努力做到不放弃。”

    成才的离开又让许三多难受了好几天,只是这次没有哭。来到a大队,除了更为严酷的军事训练,他和成才看到最多的是:在别人眼里,他们只是个兵,能来到a大队,已经是作为兵的巅峰。他们没有学历,没有背景,以及没有前途。只是许三多擅长把当下的每一件事做到极致,不问前程;成才呢,目标明确,勇往直前,争取自己想要的,有一股子不服输的傲气。

    许三多不知道怎么了,费那么大劲走上这条路,忽如其来,一夜之间,心愿达成,却一片茫然,但他也知道不能让自己颓靡下去,每天晚饭之后自己给自己加练,掐表以最快速度爬上375小峰,大家都佩服他的自律和勤奋。

    “报告,队长好。”最标准的军姿问好。许三多没想到会在这个时候会在这儿碰到袁朗,那次严酷的试炼结束后,许三多已经好几天没见到他。

    “放松,放松。三多,不要总是这么严肃,这儿就咱们俩。”袁朗心想坏了,这小混球又记恨上他了。

    “报告,没有上下级观念的军人是秋后蚂蚱。”许三多掷地有声地回答。

    袁朗被他气笑了:“谁说的?”

    许三多:“我们连长。”

    “高城?那我命令你放松。“袁朗对这个一根筋有时候一点办法也没有。

    ”是。”

    “坐吧,我们聊聊,不许回答‘是’”。

    “哦。”

    “三多,你是不是又记恨上我了?”

    “没,没有。”

    “说慌。”

    “我只是觉得你们这样对成才太残忍,你们不知道他有多棒。”

    “但他也不是我想要的兵。甚至,这两天,我在想,你是不是我想要的兵?”袁朗确实在想这个问题,据齐桓说,许三多有一天对着高城送他的音响和一堆cd,还有那辆王团长送他的步站车在哭,无声地哭。

    “你不知道,他那哭法吓我一跳。”齐桓无法理解许三多,“表现无懈可击,就是迷迷瞪瞪,说难听了叫鬼缠身。昨晚上睡着了哭,跟他搭讪,不哭了,早上问他家里出事了,说没有,问他怎么了,说不知道怎么了。”

    袁朗:“压力,长期的压力、焦虑、紧张,生活动荡,一天一变,他不知道怎么把握自己。说要在绝境中作战,可不是在绝境中生活,总得有个寄托。没有寄托。明天是什么,将来是什么,诸如此类的。简单说吧,空虚。”

    齐桓苦笑:“不会吧。这里?现在?多少事要做?甚至要考虑学直升机驾驶,忙成这样还……空虚。”

    袁朗:“你们和他不一样,你们来这之前就是各部队的兵王、宠儿,来这你们觉得可扎堆了,军中骄子的大团圆嘛。他呢,他是这里第一个来自最底线的士兵。”

    齐桓:“有什么区别。我以为穿上军装都是一样的。”

    袁朗:“齐桓,你们也许是军中的栋梁,栋梁有栋梁的命运,可军中他这样平平常常的兵才是基石,多得也像铺路的基石,铺路石有铺路石的命运,浮浮沉沉,总在底线左右……你或者吴哲,你们能理解这种感受吗?”

    齐桓默然,想了一会儿,摇头。

    袁朗:“所以他在这里找不着落点,在你们中间找不着同伴,他最不需要的就是我们的同情。他是这批新人里最听话也最让人操心的兵,也是最值得操心的一个。”

    袁朗也很迷茫,迷茫自己是不是做错了,他欣赏许三多,甚至这种欣赏里还带着无法控制的喜欢。他千方百计把他带到这儿来,让他来到自己身边,除了自己那点见不得人的私心,更多的是想让他成为更好的人、更好的兵。

    “三多。”袁朗很喜欢叫许三多的名字,“你,你如果不想留在a大队,可以回702团,去你想去的任何连,或者直接复员,考大学,我会帮你安排好。”袁朗这是下了很大的决心,他觉得爱一个人就是尊重他、支持他做他想做的任何事。

    许三多不说话。他想起最后试炼后的第二天,袁朗和他们很放松地聊天,聊老a是什么意思。他告诉自己,应该满意。队长说这些话有他的意思,不光明确战术目的,也是告诉我们,以后是自己人。

    他们尽一切努力消除审核期留下的阴霾。作为自己人,每个人都有了外号,许三多叫完毕,吴哲喜欢园艺,叫锄头,对应据说刀功一流的齐桓,齐桓叫菜刀。

    太阳慢慢落山,袁朗看了看夕阳下的许三多,有点不愿移开目光,看得甚是着迷。许三多沉默许久,深吸一口气,目光看向袁朗,袁朗匆忙躲开,许三多没想到袁朗一直在看着他,心里一惊,把自己要说的话一下子全忘了。

    袁朗也吓了一跳,抽了口烟,再次问许三多:“三多,你愿意留下吗?”他心里已经不再像之前那样害怕,因为他已经做好最坏的打算。

    “愿意。”许三多回答,袁朗松了一口气。

    “队长,我,我能走了吗?”许三多决定留下,这几日的迷茫、焦虑一扫而光,又恢复了往日他那种傻里傻气的活力。

    “三多,以朋友身份,能陪我聊聊吗?”袁朗心里有很多很多话想和许三多说,但不知道从何说起,“你不好奇,这几天我去哪儿了吗?”

    “队长,你去哪儿了?”许三多傻傻的问。

    “我去休假了,休了十天假,顺便离了个婚。”

    “啊?”许三多惊讶地看着袁朗。

    “休假让你惊讶还是离婚让你惊讶?”

    “离婚。”

    “为什么?现在全世界离婚率都很高。”

    “可是,可是既然都结婚了,为什么要离婚?”

    “三多,你谈过女朋友吗?”

    “没有。”

    “我爱上了别人。”

    “队长,你……”许三多气愤得不知道该说什么。

    “一开始,我可能也不爱她。家里安排的相亲,她对我挺满意,然后就结婚了。这些年,我常年在部队,一年最多见几次面,甚至见不上面,慢慢的连电话也很少打了。去年,她提出离婚,但我实在太忙,忙到现在才去落实。”袁朗好像对自己离婚这事不甚在意,“作为丈夫,这些年我对不起她。所以,离婚,她可以重新开始自己的新生活,我也不用背负愧疚,挺好。”

    “队长,离婚不好吧。”许三多很难明白这么复杂的事,只是很简单的判断这件事不好。

    “我也很想和相爱的人,有心情有韧性有动力有意义地长相守,可是,三多,这世间多的是离别。”袁朗心里想的是:我连让眼前的你心甘情愿做我的兵都这么难,谈何有心情有韧性有动力有意义地与你长相守?

    “你说过会有更多的人和事离开我,我再怎么努力都没有用,你说得对。”许三多低声继续说:“我们班长告诉我,人总是要分,而且还会越分越远,见不着面,模不着人,想得你抓心挠肝,可是咱也在长,个越来越高,能耐越来越大,到时候你想见谁就见谁,总有一天,你会发现,从天南到海北就是一抬腿的距离。我想了很久,你说得对,会有更多的人和事离开我,但你说这和努力没有关系,这句不对,我会继续努力。”

    袁朗在心里暗骂“又是‘我们班长’”,嘴上却说:“他说得对,三多,继续努力。”

    “是。”许三多露出他那标志性笑容,敬了个标准军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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