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线索
眼前两双脚纷纷脱去鞋,唐琬看着那一大一小两双粗布鞋发怔,她已经预见到接下来要发生什么,紧张的情绪稍微松懈,脸上更多的是哭笑不得的郁闷神情。
头顶的床板咯吱咯吱得开始响起来,响了没一会便停了下来。
那中年男音响起:“外面门栓了吗?不会有人来吧?”
净音冷笑一声,“怎么?这会子你倒怕了?”
中年男人道:“我怕什么?我是怕影响到你。”
净音伸手把男人额上掉下的一缕发丝捋到耳后,眼角含笑道:“放心吧,那群小尼姑听话得很,说了今日不待客,她们自不会踏进我这院子半步。”
男人嘴角一扬,“不愧是你教的,都跟你一样聪明。”
看着男人眼神有一瞬飘离,净音讥笑道:“怎么?看中哪个小尼姑了?拿了钱也不必带着我了,我人老珠黄哪有小尼姑娇嫩可人?”
男人撑起身子来,俯身看着净音,笑了笑,“小尼姑再嫩,哪有你这等风情,再说了,我与你可是一起经历过生死,这等情分就算是天上的美娇娥那也比不过你。”
净音轻笑出声,伸手拿食指抵在男人嘴唇上,笑道:“真真儿是这张嘴,哄得我心甘情愿。”
男人张嘴轻咬住净音的半截食指,随后俯下头,在她耳边轻声道:“是我心甘情愿才是,当年在汴京第一眼见你,我就想,这小娘子将来我一定要娶回家。”
说到往事,净音眼里的笑意消退大半,转而空洞无望的望着床顶上的帷帐。
想起当年她一个五品官宦人家的小姐竟还看不上这位龙图阁学士1之子,她眼底露出无奈一笑。
时过境迁,她早已没有了当年的简傲绝俗,所剩余愿不过是能活下去。
转睛看向眼前这个男人,“当年若不是你还想着我,带我逃离那鬼蜮之地,我都不知道死了多少回。”
“死倒不可怕。”净音眼里呆滞的目光混合着绝望,“想起那段日子,我便心里一阵恶心,死不了,逃不掉,绝望至极。”
男人摸了摸她的脸,“映娘,以后不会了,再也不会了。”
床底下的唐琬听得云里雾里,理不清这两人的关系,只得竖起耳朵继续听着他们的对话。
净音藏起眼底的悲戚神色,转而一笑,“都过去了,如今这样,我倒觉得很好。”
她说着双手环住男人的脖子,随后唐琬便听到床板又开始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这一阵比刚才那一阵的时间要长许多,唐琬心底煎熬,听了这半天,似乎一点有用的消息都没有,心里不免又开始焦急起来。
半晌后,床上的两人开始穿衣服,男人穿上鞋下床后走到那批木箱子旁,打量了一眼,看到跟过来的净音,道:“明日我会安排人再送来十三个箱子。”
“竟还有这么多?”净音惊讶道。
男人摇摇头,“掩人耳目用的。”
铁链子“哐当”一声落地,他又打开一个箱子,从中拿出一卷画轴,转眼看向净音,“若是有你喜欢的,便挑些留着,这都是汴京宫里出来的,样样都是珍品。”
净音目光移开那卷画轴,摇头道:“舞文弄墨是张雪映喜欢做的事儿,而张雪映……”
她勾唇一笑,“早在金人帐营里就死了。我如今是净音,这些玩意儿,拿来换钱才是最大的用处。”
男人把画轴往箱子里一扔,道:“罢了,眼下你还得帮我一件事。”
男人说着把木箱子合上,“这十三个木箱子我们在箱底做上记号,明日等人来了,分两批走,一批人带着这批有记号的真货往东走,一批人带着十三箱石头往南去。”
“你倒是聪明,这样一来,至少能分散掉一半的人,到下一个落脚点再如此炮制……”净音说着轻笑一声,向男人投去敬佩的目光。
男人倒是叹了一口气,忧虑道:“这也不能保证万无一失,只希望途中莫要出纰漏。”
这两人忙活了一阵,终于把十三个箱子都标记完,男人拍了拍手掌,弹了弹衣衫,道:“时候不早了,我该离开了,明天还是听一样的讯号。”
净音点头,伸手帮男人整了整衣衫,问道:“这确定是最后一次?”
男人握住净音的手,“映娘,我答应你,是最后一次。”
净音唇角一抿,抽出手来,挽着男人的手臂,淡淡一笑道:“走吧,我送你出去。”
听着脚步声消失,唐琬呼出一口气,赶紧从床底下爬出来,顾不上身上的灰尘便朝房间门口跑去,她要趁着净音回来之前赶紧离开。
经过那批木箱子之时,唐琬犹豫了一秒,脸上焦急,但她还是停下脚步,回身用力扶着箱子一角想要抬起,箱子太重,她用尽全身力气也花了好一会儿才抬起来一角。
双手颤颤的扶着箱子,她俯身低头看见箱子底部中间用黑墨画着一个小圆圈。同样的,她再去看旁边的一个木箱子,底部也是同样的标记。
轻轻放下箱子,唐琬提起裙裾快步走出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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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男人转身就要离去的背影,净音嘱咐道:“注意安全。”
男人回头,笑道:“放心,为着你我也得谨慎些。”
看净音侧身要推开木门进去,男人唤道:“映娘。”
净音扭头抬眉,等着他说话。
男人讪讪一笑,“有时候我会想,若不是当年金人把我们都从汴京掳走,我这辈子怕是都得不到你了。”
“但是我又恨金人,若不是他们,或许我还能多看几次你那时的笑容。”男人叹息一声,那种笑,明媚张扬,天真无忧,他后来再也没见过。
净音眼角微转,静默片刻道:“现在这样,我觉得很好。”
男人点点头,垂下眼帘,嘴角扯出一抹笑,“是很好,很好。”
“嗣郎。”
男人一愣,抬眼看向净音,她很少这样唤他。
还是当年从北方逃回南方时,他给她找了安顿之地,那时她感激他,为了报答,委身与他。
后来她便很少这样唤他了。
“去梅州,待到事成,我们去梅州吧。”
净音说道:“那里一年四季都暖和,再不怕寒冷了。”
男人重重的点头,脸上又惊又喜,忙道:“好,好,去梅州。”
看着男人离开的背影消失在树林里,净音转身推开木门进入院子,她抬眼一看,便看到院门正在被人合上,院门合上的缝隙中她看到了一张女子的脸,清丽的脸上满是慌张。
净音心中一紧,赶紧跑进屋内,她四下打量,箱子没有被动过,屋内的东西也都没有被动过。
她一个个箱子检查,里面的东西都还在。
心里稍微放松下来,想那女子会不会是迷路走到这院子了?如果是这样最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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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琬出了院子,理了理自己乱掉的发髻,镇定的走在路上,避免引起路上往来的人注意。
待走到一个拐角,被人一拉,扯进一个窄巷子。
是赵士程,他眉头一皱,依旧是冷冰冰的声音,“怎么弄成这幅样子?”
唐琬心中紧张还未平复,她道:“回房间细说吧。”
片刻后,众人聚集在赵士程的那间房间。
看着众人眼光齐刷刷的盯着自己,唐琬咽了咽口水,道:“让我先喝口水。”
小五赶紧给她倒了一杯茶,看着她连饮三杯,庄大勇再看她散掉的发髻,满是灰尘的衣服,问道:“到底发生了何事?不是说有危险大声喊吗?”
唐琬咽下最后一口茶水,摇摇头,“没事,没有遇到危险。”
她把自己在房间内听到的话说了出来,重点说了箱子被做记号和掉包的事情,当然,床上那段忽略带过。
“这净音原来是叫张雪映,那男的叫什么名字就不知道了,只知道是男的救了净音,然后就……”唐琬顿了顿,看了众人一眼,低声道:“他们便在一起了。”
“英雄救美……尼姑啊?”庄大勇眼睛一亮,心下了然,心想这么劲爆的消息早知道他就提前去潜伏了。
他再转念一想,眉心一紧,问:“你说那尼姑叫什么?”
被庄大勇这么一问,唐琬倒是有些不确定了,她回想片刻,道:“张雪映,我听净音自己提到以前的闺名,男的唤她映娘。”
“庄兄可是认识?”赵士程问道。
“有没有说是哪里人?”庄大勇无视赵士程的问题,看向唐琬问道。
唐琬摇摇头,“这倒是没说。不过……”
唐琬犹豫片刻,其实她听他们的对话,隐约猜到了一些这女子的经历。
若是自己穿越到了那样的处境中,活得屈辱,想死也不能,她根本不敢去设想那样的可能。
但如今关系到这批文物的追寻和背后倒卖之人,她不敢隐瞒,怕放过一丝有用的线索。
“净音好像曾经被金人掳走过,那男人救她应该就是把她从金人那里带回来了。”
听完唐琬这句话,庄大勇一拍手掌,“那便是汴京人了。”
他说着站起来,“我想起来了,张雪映!当年我在汴京待过一段时间,这个张雪映我还真有所耳闻,为什么呢?”
他一副说书先生的口气,看大家都在等他的答案,道:“因为她长得漂亮啊,哎你们是没瞧见那张脸……”
庄大勇看赵士程瞪他一眼,便收起笑容,正经道:“是因为当时汪伯彦那个纨绔儿子喜欢她,搞得汴京人尽皆知。”
赵士程挑眉问道:“汪召嗣?”
庄大勇点头,“后来汪伯彦当了宰相后,不是花重金把他宝贝儿子从金人那里赎回来了吗。”
“看来这汪召嗣回来的时候,把张雪映也带回来了。”
说着庄大勇叹出一口气,“这汪召嗣和他老子一样是个混球,没想到竟是个情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