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文物
“这是文化的传承，是精神的延续。”
唐琬眼中有光，声音温柔且坚定，她嘴唇一抿看向赵士程微微点头，那种坚定看在赵士程的眼里。
靖康之难汴京被金人洗劫一空，这段历史不管是在历史书中，还是在影视作品中，她多少知道一些。
据说当年汴京的金银财宝被掠夺，宋徽宗竟毫不在乎，但是看着精心收集的藏书藏画都被金人带走，他才露出悲叹惋惜之色，而宋徽宗是中国历史上艺术造诣最高的皇帝，自然知道这些东西的宝贵。
如今这段屈辱过去了还不到二十年，被带走的金银珠宝自然是被金人瓜分殆尽，但是金人文化程度低，不懂得珍惜这些文物藏画和古书名篇，被毁得毁，丢得丢，还有一些不知所踪也无人问津。
后人皆道宋朝孱弱无能，却不知华夏民族之文化，历数千载之演进，造极于赵宋之世。
屈辱卖国割地赔款固然可恨，但文化经济的发展也不能忽略。
唐琬明白庄大勇的心中愤懑，但如今谈收复汴京不过是虚妄。她也懂得赵士程的亡羊补牢和竭尽所能。
唐琬看向庄大勇，用她一贯在课堂上对学生讲课的耐心表情，语气温和道：“文物上承载着我们的民族文化，我们区别于北方蛮人，就是因为我们懂文明，有精神。若今日不重视，人人不重视，日后文化丢失，精神缺失，我们的子孙后代何以进步？”
赵士程沉默的看了过来，眼神中又是惊疑又是叹服，他竟不知一个深闺女子竟有如此见地。
唐琬继续道：“庄大哥，你心中悲愤我能理解，我想郡王更能理解，若是能相帮一二，我义不容辞。”
庄大勇脸色变换，沉吟片刻后点了点头，“娘子说的道理我是懂了，只是那金人都不把这些东西当宝贝，那奸人既不上缴朝廷，倒卖给谁呢？”
“金人无知，那些东洋人、南洋人，倒稀罕得紧，这些人倒买倒卖，从中敛财无数，早已经尝到了甜头。”赵士程说道。
庄大勇冷哼一声，“这能怪谁呢，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也扶不起你们姓赵的那帮怂货。”
说到这里庄大勇心里刚压下去的怒气又涌起来，想起宗泽一生殚精竭虑，为国家死而后已，还有他的学生岳飞是个什么下场，可不是天王老子都抵不住那帮烂泥卖国求和。
虽然话不好听，但赵士程也无话可辨，他又何尝不是恨铁不成钢。
不等赵士程说话，庄大勇眼睛中就冒出了一丝警惕，“既然如此重要，你会让我带走？”
赵士程看他一眼道：“这些东西放在我手里没有价值，对你们来说，也一文不值，我知道是宗颖所托与你，他也是受人之托，这东西只有交给成忠郎刘时1，才有价值。”
庄大勇强压了压心里的火气，他刚才也是一时气话，来时他心中即使不解，但为了宗少主所托，他也得尽全力把这些东西交给刘老。
“眼下该如何？”庄大勇朝唐琬看去，“娘子一人前去，当真不怕？”
唐琬淡淡一笑，“若说不怕是假的，只是我来这寺里本就是为祈福，寺庙太大一时迷路乱闯也是情有可原，若是有危险，我相信庄大哥……”
她说着看向赵士程，“还有郡王定会出手相救。”
赵士程视线一凝，脸上还是一如既往的平静，看不出任何情绪，他开口道：“我们会分散在那尼庵周围，若是遇到危险便大声呼救。”
他说着看向庄大勇，“若遇危险，救人第一。”
庄大勇微咬下颚，点头道：“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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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琬按照赵士程说的方向前去尼庵，此时是午休时间，路上所遇到的人甚少。
普济禅寺是这一片最大的祈福寺庙，祈福种类繁多，有求科举高中的、财源滚进的、多子多福的，姻缘美满的……不同的祈福目的所去的佛堂禅堂自然不同，接待的主事堂主庵主也不相同。
唐琬沿着青砖灰墙走了好一会儿，才看到了一处院子，门口门楣木匾上用黑墨写着“莲花庵”三个字。
就是这里了，唐琬左右看了看，确认无人才轻手轻脚走进去。
先是去庵内正院大堂，刚踏进去，一抬眼便看到三尊金身大佛。从左至右一次是燃灯佛、释迦牟尼佛、弥勒佛，和大部分寺庙供奉的差不多。
佛像下面是香案，上面摆放着香炉、蜡烛和供奉的瓜果糕点。
唐琬正左右顾盼时，看到从佛像后面绕出来一个小尼姑，她心下一慌，面上却强作镇定，目光一扫，看到那小尼姑手中拿着抹布，想来是趁着香客休息时间来打扫。
“施主怎的这时候来上香了？”那小尼姑问道。
唐琬欠身，脸上升起一抹浓愁，用凄凄惨惨的声音道：“我心中郁结，想来求庵主开解一二，不知庵主此时可否一见？”
小尼姑看她这幅模样，心道又是一个可怜人，双手合十，面露憾色道：“娘子今日来得不巧，净音主持身子不适，今日不见客。”
唐琬心下了然，看来赵士程猜想得对。
她眉头微蹙，眸光如烟波，伸手抵在鼻尖处吸咽一声，衬得更加这张脸更加悲戚，“那便是不巧了。”
那小尼姑看她悲伤，安慰道：“娘子也莫要伤心，只要心诚，多多给菩萨进些香火，想来那些不顺之事终会化解的。”
唐琬低声道：“小师傅说得极是，那我今日便在菩萨跟前多求些，来日再求净音主持开解。”
她说着垂眸叹息一声，随即又抬起目光看向小尼姑，问道：“可否问一问净音主持所居何处，来日我也好寻。”
小尼姑闻言笑了笑，“施主多忧了，这莲花庵一直都有人，一问便知，况且净音主持是不会在她的住所接待香客的。”
唐琬蹙眉，心思一转，她带着一脸不好意思的神情看向小尼姑，“只是有些难言之隐怕是会让净音主持费神，所以我想着若是下次来要备着一些东西，我……”
看着唐琬一脸苦闷，还有眼神里的委屈，小尼姑这下懂了，女人嘛，都活得不容易，内宅深闺的腌臜事也不少，想要净音主持多费些心思开解一二，有些人自然会备着些礼物而来。
“我本不该多言，但娘子看着实在是可怜。”她说着叹息一声，然后朝着大堂门口走了两步，见四处无人，道：“你下次来，记得进入莲花庵正门后，朝左边去，顺着一直走，走到尽头再右转，那便是莲花庵的最后头了，那边有一处小院子，便是我们净音主持的住处。”
唐琬赶紧言谢，小尼姑摇摇头道：“不必言谢，只是施主要记得，净音主持讨厌贸然探访，一定要提前相约。”
看着小尼姑离开后，唐琬便按照她所说的，朝着左边走去，到尽头右转后，果然是一处小院子。
唐琬走近，在院子门口静静听了片刻后轻轻推开门，发出轻微的“吱呀”声响。
院内寂静，此时只听得到围墙后面树上的鸟叫虫鸣。
院子很小，只有两间厢房和一个正厅，再加偏侧一处厨房，她定睛一看，厨房旁边还有一处木门。
她心中纳闷，后面就是山体树林，这里还开着一个门是何用意。
此时不是细想这些事的时候，唐琬朝着正厅走去，她提脚落脚都极轻，屋内是否有人她不知道，只能一处一处的小心试探。
她紧张得都能感受到心脏跳动的频率，脚下踩着一片落叶发出轻微的声音都把她惊得一哆嗦。
在正厅外徘徊，里面毫无动静，她正猜想难道净音主持今日外出了？
就在这时她听到木门推动的声音，心里一惊，赶紧跑进正厅，眼睛慌乱一扫，看到右侧有通往房间的偏门，赶紧跑过去。
掀开门帘她又是一惊，原是两间厢房打通并成一间，十几个大木箱子整整齐齐的摆放在房间地上，来不及思索，她跑到床榻旁边钻到床底下。
还没镇定下来，便听到脚步声。
唐琬捂住嘴巴，努力控制住颤抖的身体，听着脚步声越来越近，似乎有两个人。
一个女声道：“拢共十三箱，你看看。”
随后听到铁链脱落的声音和木箱打开的声音，一个浑厚的中年男音响起：“这些先放你这里两日，我物色好的人很快就来了。”
这男人说着叹了一口气，“盯着这批货的人不少，怕是已经有人知道你这里了。”
净音轻笑一声，“那又如何，我不过是个尼姑罢了。”
“无妨，待到这些东西卖出去后，我便带你离开，我们这辈子也就衣食无忧了。”男人说着便合上木箱子，其他箱子也不去看。
他嘴角一勾，搂着净音的肩，两人朝着床榻走去。脚步声越来越近，似乎就在耳边，唐琬瞳孔放大，捂着口鼻的手更紧了，额头上也冒出密密的细汗。
两双脚就在眼前，随即头顶床榻一陷，他们坐了上去。
唐琬眉头蹙得更紧，听到上面的男人说道：“只可惜没找到《宣和画谱》2，这可是宝贝啊，有个东洋人，据说祖辈从唐朝开始就痴迷汉人文化，最喜吴道子的画作，出手那叫一个大方。”
净音笑道：“丢掉的东西多了去了，哪能他们想买什么就有什么。”
唐琬愕然，用力咬着颤抖着的唇瓣，《宣和画谱》下落不明，后世也无法寻得，这一文化瑰宝是彻底在这个世界上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