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随便
孤儿院大门外。一棵蓝花楹树斜斜伸出的枝干让小铃铛一样的蓝色花朵散落一地。
双旋穿着一条粉色的连衣裙和吴院长一起走向金灵夫妻。今天是她被正式领养的日子。
太阳透过树木落下斑驳光影。
吴院长蹲下身子面对双旋，说道：“旋旋以后也和其他小朋友一样，有自己的爸爸妈妈，有自己的家。今天爸爸和妈妈就来接你回家了。”
“旋旋，喊妈妈、爸爸。”
即便在孤儿院工作的年头不短，吴院长在这个场合下还是忍不住地有些哽咽。
她今天其实可以不用到场，但不知道为什么，她决定自己亲自来送双旋。
小双旋看着西装革履的“爸爸”，穿着绯色套装裙的“妈妈”咬了咬下嘴唇。虽然只有六岁，但她知道这个叔叔和阿姨不是自己的亲生父母。
孤儿院里呆了六年，双旋见过好多小朋友被领养。
但不管怎么说，能有自己的爸爸妈妈应该也是一件好事。
双旋不抗拒被领养。
金灵蹲下身子摸摸向日葵般仰起的小脸蛋，双旋咬咬嘴唇，“阿姨，嗯妈妈。”
吴院长把金灵夫妻带到离双旋较远的地方，小声对这两夫妻说道：“这孩子生下来就被放在我们孤儿院门口，她不调皮，挺听话。以后你们要好好地对她。”
金灵夫妻答应着。金灵被吴院长的情绪感染，眼里闪动着泪光。
吴院长招手把双旋喊到身边，说道：“回家以后要听爸爸妈妈的话！”
金灵夫妻带着双旋坐上的士，车开动了，吴院长带领几个孤儿院的老师在后面挥手作别。
双旋到了新家。
金灵和丈夫赵伟在同一个国企工作。
赵伟是该企业内部食堂的采购员，而她是单位文工团的主唱歌手。他们的经济条件很不错，居住条件比同年龄的人优越了很多。
新家宽敞，明亮，双旋很喜欢。
双旋的到来，让这个小家流入了一股新鲜血液，尤其是金灵把生活的重心全部放在了双旋的身上。
“旋旋，你看妈妈给你买的小裙子”
“旋旋，过来，妈妈给你扎个公主头。”
“赵伟，你快来看，我知道旋旋为啥叫双旋了！她头上有两个旋儿！”
在那段时间里，家里充满了生气，多了欢声笑语。
也不怪金灵喜欢双旋，这小姑娘不打扮则已，打扮之后活脱脱一个小卡通公主。
“太可爱了，”金灵在双旋脸上亲了一口。
显摆和炫耀是人之常情，尤其是金灵。在领养双旋后，金灵的生活中常常出现下面的情景：
“张姐，你看，这是我女儿，漂亮不？哈哈”
“呦，金灵啊？你女儿？真漂亮！”，“不过以前没听说你有孩子啊？”
金灵有些扭捏，把在孤儿院和吴院长说的一套说辞对这张姐又说了一遍。
“啧，”张姐嘬了一下牙花子，“也是，”
金灵继续交流，“孤儿院的孩子可怜，领养他们说到底也是一件好事不是？”
张姐歪头收着下巴，“是，怎么不是？是好事，是善事!”,“金灵啊，你可真是人美心善！”
金灵非常享受这个过程。
但随着时间的推移，新爸爸赵伟逐渐变得沉默、郁闷。
带双旋回他父母家的时候，二老明显有些失望。不能有自己的亲孙子、孙女，要领养也应该要个男孩，老人如是说。
这是赵伟情绪变化的次要原因，首要原因是，金灵自从领养孩子后，除了打扮双旋和她自己，好在人前炫耀之外，完全忽略了生活中的其他人和事，包括赵伟。
想着以金灵的性格要是与老人生活在一起，自己怕是要变成夹心饼干，所以赵伟做通父母的思想工作，结婚后小夫妻搬出来住。
金灵爱玩，她除了有一张漂亮的脸蛋，更有一副好嗓子，最喜欢呼朋唤友到ktv里泡到深夜，唱歌、喝酒。
结婚头一年赵伟还一起参与，久了，也就没有了兴趣。
金灵如果动了唱歌喝酒的兴致，他就想点借口推三阻四不去。实在不行，就让金灵自己和朋友去。
不能同步享受生活后，两人在生活中的矛盾就逐渐凸显，吵架的次数越来越多。
双方父母劝和不劝分，解决办法想了一大堆，最后落了俗套，觉得有个孩子可能会让小两口把生活重心放在家庭里。
赵伟父母对这个办法尤其赞同，毕竟金灵快三十了，再不生过了最佳生育年龄。
但金灵坚决不愿意生，沟通多次后，不知道怎么想的，她突然提出到孤儿院领养孩子，而且对于领养表现的非常积极、主动。
赵伟父母一开始不同意，后来拗不过儿媳，就想着生还不一定是男孩，领一个男孩也好，就同意了。没想到带回来的是小姑娘双旋。
赵伟在父母家里吃过晚饭才打算回自己的家，不出所料，家里没人。这一段时间下来，赵伟已经习惯了，不用说金灵又带着孩子出去玩了。
赵伟按下客厅灯的开关，四周变得明亮起来。他把公文包挂在门廊处的衣帽架，想到沙发上先歪一会儿。
今天订购的物资多，几趟跑下来确实很累了。赵伟往沙发上一躺，却被沙发巾下不知什么东西硌痛了后背，扯出来一看，原来是双旋一个头花。
这段时间，金灵打了鸡血般的炫耀着自己领养的女儿，疯狂购物，却没时间收拾。
赵伟坐起身环顾了一眼自己的家。这段时间更换的衣物乱七八糟的丢在沙发扶手以及跑步机上，地板上到处是玩具和鞋袜
赵伟叹了口气，用脚蹚开地面的杂物，准备到厨房找杯喝的，开了厨房灯，引入眼帘的是洗碗池里堆积的碗盘，几只蟑螂正随着灯光闪亮而迅速离开。
赵伟挽着袖子开始洗碗，心里却堵着，感觉喘不上气。
就在这个时候，赵伟的父亲病重了。
金灵从小娇生惯养帮不上什么忙，但说实话她人不坏，在照顾赵伟生病父亲这件事上 她表现的积极而孝顺。
人的精力都是有限的。照顾生病的老人十分消耗耐心和精力。
金灵没再刻意的打扮双旋，连她自己的形象有时都很狼狈，生活的落差让金灵也变得越来越沮丧。
一个负能量循环笼罩着这个小家庭，埋怨、争吵、责骂成了每日必修课。
小双旋初初进到这个家里本来就还未习惯，金灵和赵伟的争吵更让她不知所从，每每夫妻二人吵架之时，双旋只能拉着金灵的衣角，嘴里小声而迟疑地叫着：“妈妈”，“妈妈”
餐桌旁的椅子倒在地上，这是刚刚停歇的又一次剧烈争吵后的战场痕迹。金灵愤怒地推倒椅子，带着双旋回了娘家。
赵伟扶着额头坐在沙发上。
“嘟”手机响了起来，
电话那头传来吴院长的声音，“小赵啊？今天我们院里的老师去你家回访，你家里没人，又去了双旋所在的幼儿园，看到双旋穿着的裙子上有番茄酱，袜子也反穿着，听幼儿院老师说，你们夫妻俩还没给双旋改名，这事要抓紧办，孩子应该上学了，到时候再改来不及！”
孤儿院的回访规定是从正式领养后每月一次，连续三个月，从而监督和判定领养人是否尽责以及被领养孩子在新的环境下的状态是否良好。
从双旋被领养后前后已经做了两次回访，看到小双旋被打扮得漂漂亮亮，吴院长看到回访反馈表自然十分高兴，她并不了解最近发生的情况。
这第三次也是最后一次领养回访，鉴于前两次回访的结果，吴院长忽略了上门回访老师提到的“听领居说小两口常常吵架。”
金灵夫妻到孤儿院领养时候就说过他俩有争吵，“哪有不吵嘴的夫妻？”结婚几十年吴院长觉得自己有经验。
接了吴院长的电话，赵伟这才想起，昨天争吵之前，金灵曾和他说过今天是孤儿院第三次回访。
刚才的电话提醒着赵伟肩上领养人的责任，而这个责任目前看来自己并未履行到位，赵伟心里有挫败感。
其实，双旋这个小姑娘赵伟是喜欢的。
两三个月接触下来，小姑娘虽然不太爱说话，但漂亮，听话，经常用一双大眼睛远远地看着自己，流露出想接近又胆怯的神情。
即便是赵伟对着她招手，她犹豫着，最后还是跑到金灵身边。
想起双旋盯着自己的眼神，赵伟的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感受，其中有怜惜，也有悔恨，“也许领养这个孩子是错误的”，赵伟想道。
他当然希望自己的小家庭幸福，既然领养已经成了事实，他也希望双旋在这个家里能幸福，他决定晚上再和金灵沟通一次。
当晚的沟通本来一切顺利，夫妻二人在希望家庭幸福和做父母的这两个点上取得了一致。
但当赵伟提出对金灵缺点的一些指责时候，矛盾开始出现了。
“孩子领回来，是不是都是我在照顾？你也说漂亮，是不是我一手一脚打扮得？你管过吗？”金灵觉得赵伟不客观，完全看不到自己的好，
“你爸住院，把我累成什么样？你看不到？那是你爸！我为了啥？”金灵开始哭泣。
金灵一哭，双旋就流露出恐惧、无所适从的样子，这一切让赵伟无奈而绝望。
赵伟语无伦次的说着自己的道理，但两个人都站在自身感受上的沟通怎么会有好的效果？
金灵沉浸在自己的委屈里，哭得停不下来。
赵伟突然，脑子一抽，猛地一拍着桌子，大声喊出“离婚！”
“离就离！”金灵停住哭泣，愣了半秒后不甘示弱回道。
月光悄悄地爬上窗棱。
金灵的娘家。
金灵的母亲穿着一套小碎花的家居服，六十多岁，难得发量不减，一头灰黑色的长发披在肩头。
“我是劝你们不要离婚，嘴都磨破了，你也听不进去！”金灵妈妈给女儿递了杯水，看了一眼睡着了的双旋，“听妈的，要是真离孩子跟他，你离婚带着孩子将来怎么办？”，她又看了一眼双旋，“毕竟你没生过，离婚对你影响也不大，带着这个孩子”
金灵妈没说下去，只是摇了摇头。
回到家里的金灵问了丈夫赵伟一句话:“离婚了，这孩子归谁？”
赵伟硬着头皮答上一句：“随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