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晚会1
布兰登上校再次应付完一位热情的太太，心里不由得叹了口气。他有些懊悔，自己不该一早来到这里等候。
尽管这样说比较失礼，但每一位上来和他殷切打招呼的太太，似乎都想要给他说上一门她们自认为是极好的婚姻，全然不顾他的想法。
从理智上来讲，他认为自己这个年纪是不应该和年轻小姐发生感情纠葛（即便介绍的对象中只有一位年龄低于二十五岁）；但从感情上来说，一个人的情绪就像是汪洋大海，时而平静，时而波涛汹涌，即便是在能控制的晴朗天气里，也会有隐藏的暗流涌动。
就在细细品读那本小说的夜晚，他过往深深压抑的情感便再也控制不住。尤其是在读到奥利薇娅的母亲难产死去、留下一个刚出生婴儿的时候，布兰登上校仿佛又回到了曾经，小伊丽莎失去母亲的那个夜晚。
失落，悲痛，孤独……各种滋味涌上他的心头。
就在这样一个人独处的夜晚，他本该让曾经的忧伤与情丝徜徉流淌，可却有那么一瞬间，自己非常渴望能去到那位小姐身前，与她好好倾诉过往发生的种种，并以一位年长者的身份劝诫她，做事不能再那么极端。最后再与她细说自己是有多么喜欢这个故事，又多么地为奥利薇娅和她家人遭受的苦难而难过。
他的理智自然又阻止了这番贸然的举动——毫无疑问那样突兀的行径只会吓到一位小姐，旁人也会批评自己这个老男人实在是唐突冒失。
或许就如诗歌中说的，喜欢是放肆，而爱是克制。
直到如今，分别在即，布兰登上校别无他念，只期望能与史丹小姐共舞一曲，并告诉她，自己会帮忙处理好有关她父亲的事，请她务必耐心等待，别再做出一些贸然的决定。
思绪反转间，布兰登上校来到了卡朋律师身边。
他注意到这两位男士已经躲在角落许久。这里确实是个好地方，那位胖实的小伙滔滔不绝，成功营造出一种女士勿扰的氛围，而卡朋律师只偶尔点头出言回应，更多时间则在凝望窗外朦胧的夜色。
几句寒暄熟络后，布兰登上校跟卡朋律师一起，静静听着诺曼的暖场话。
名流贵客们逐一登场，时间快到七点的时候，三位男士终于瞧见了桑顿先生带着小姐们入场。
布兰登上校一眼就发现了身着粉色衣裙的史丹小姐，与裙子反差的是她装扮得极为朴素，冷色的丝巾与一枚珍珠胸针，简单点缀出清新自然的气质。
不知为何，曾经的画面再次浮现在上校眼帘。
哦，瞧她如今光鲜亮丽、自信优雅的模样，可与当初那副落难小姐饥寒窘迫的样子一对比，真让人倍感有趣可爱。
那边桑顿先生先带着两位小姐与自家人汇合。
布兰登上校注意到史丹小姐与一位高个的小姐格外的热切，她们拥抱后一连说了好几句话。
他把目光转向卡朋律师。
卡朋微微耸肩：“桑顿家的家庭教师——安妮勃朗特小姐，一位非常有教养和智慧的姑娘，来自约克郡，是露易丝的挚友。”
“我想，我们也可以上去打个招呼。”诺曼露出跃跃欲试的表情，眼神却打量着另外两位男士，那意思非常明显，他自己一个人不好意思过去。
卡朋摇头道：“我只是位代理人。”
布兰登上校目光闪烁，最后也摇头沉默起来。
时间似乎被魔法改变了，一分一秒都变得漫长，却又短暂。
布兰登上校能看见她的每一个微笑，每一次眨眼。
终于，史丹小姐发现了他们，而他们原先围着的那伙人已经散去。在桑顿先生的指引下，她便带上黑尔小姐和勃朗特小姐，朝着他们待着的角落走来。
“布兰登上校，沃恩先生，卡朋律师。”
姑娘们一一和男士打过招呼。
布兰登上校注意到史丹小姐是三人中最娇小、最纤细的那位，这让他不禁怀疑，桑顿家的伙食是否不合她胃口，以至于过去一段时间她的身量没有丝毫增长。
一番场面话过后，又有一位衣装精致的老绅士过来和众人打招呼。
“贝尔先生！”在黑尔小姐的介绍下，这位牛津老评议员显得风趣十足。
“真够热闹的，像今天这样的晚会，米尔顿几年都不会举办一次。”贝尔先生热切地跟布兰登上校握手后说道，“这都归功于布兰登上校，我也要感谢您！哦，我真不敢想象骚乱扩散开后我们会遭受多大的损失。”
布兰登上校回答这是他应尽的职责。
这时候乐队调好了音准，开始演奏起乡风舞曲子的前奏，仿佛是在提醒众人，快到时间了，请先生们赶紧邀请你们心仪的舞伴。
“这真是太巧了！”贝尔先生活络道，“刚才我还和朋友们吹嘘，等会我要和晚会上最漂亮的姑娘跳舞，不知道你们中哪位愿意给我这个机会，即便第一首曲子已经被桑顿或者布兰登预定了，也请务必把第二首留给我。”
玛格丽特配合着贝尔先生那特别的幽默感，自嘲道：“贝尔先生，经你这么一形容，我倒是坚决不能与你共舞了，至少也得等到你与斯通小姐或者拉蒂默小姐跳完。”
露易丝也笑着表示赞同。
贝尔先生面朝在场的其他几位男士，一本正经反驳道：“这不可能！你们难道不觉得这里的姑娘们才是最心善人美的？”
桑顿先生无奈地表示，自己不能假装没有听见贝尔先生这句话。他想要确认一下，这话是否在暗示晚会上其她小姐们都心不善，人不美。
“更，更加，而非不。”贝尔先生强调着，突然闭上一只眼睛，以便他用另一只眼锐利地扫视众人。
“别告诉我你们对眼前几位年轻漂亮姑娘没有一丝一毫的好感！”
在贝尔先生这番插科打诨、气氛陷入尴尬之际，布兰登上校站了出来。令人惊奇的是，他邀请的是勃朗特小姐。
“勃朗特小姐，我在约克郡驻扎过一阵子，那里的美食和猎犬让我印象深刻。不知能否有这个荣幸与你共舞一曲？”
安妮略微犹豫，在露易丝鼓励的目光中答应了下来。
“约克郡土豆泥是全不列颠最索然无味的食物了！”贝尔先生在布兰登上校离开后，低声道。
随后桑顿先生被贝尔先生的目光弄得没有办法，他脸色微红，上前两步出言邀请了玛格丽特。
出乎意料又在情理之中，玛格丽特愉快地答应了下来。
最后被留下的露易丝快乐地笑道：“我恐怕得先在这待一会儿，免得因为妄自称作最漂亮的姑娘而被人讥讽。”
说这话的时候，她看了几眼沉默得像块木头一样的卡朋，几乎要忍不住发出响亮的叹气声。
一直没机会说话的诺曼终于开口，却因为紧张说得结结巴巴：“不，不，你，你是最漂亮的，在我们心中！”
贝尔先生哈哈笑道：“在我们这些热爱文学的人眼里，史丹小姐今后就会是缪斯女神一般的存在啦！”
“您这话让我受宠若惊。”
“不不，你恐怕不知道，我的几位老友对你的作品推崇备至，我敢说他们都是眼光极为挑剔的人。”
说着他居然真上前伸出手来，郑重地向露易丝发出邀请。
“那我只能祈祷您的第二位舞伴是斯通小姐啦！”露易丝心中叹气，说着便伸出手，随贝尔先生步入舞池。
伴随着轻快的旋律，露易丝和贝尔先生来到一对舞伴身旁，排队后面对面站好。
趁着舞蹈还没开始，她通过斜对角的视线观察到了安妮还有玛格丽特。瞧她们微微惊诧的面容，露易丝眨了下眼睛，又使了个俏皮的眼色。
“能和我说说下部作品吗？史丹小姐。”对面的贝尔先生轻声道。
“还在考虑中。”
“哦，我非常期待。”
接着又走来几对跳舞的搭档。露易丝发现居然有头发花白的沃森先生，他的舞伴是位非常瘦削的小个子女士。范妮则和一位外貌英俊、身材修长的男士搭成一对。
随着曲子正式奏响，舞池中的人们跟着明快的节奏跳起来。
露易丝拉住贝尔先生转过一个圈，飞快地问与范妮跳舞的先生是谁。
“梅森先生，曾经的皇家剧院联席舞蹈顾问，现在米尔顿太太小姐们的舞蹈老师。”
“那他怎么会从伦敦来到米尔顿？虽然这两地方的环境…都非常糟糕…但显然，伦敦的工作…更有发展前景。”
贝尔先生动作流畅、姿势优雅地围着露易丝滑步，并做出解答，显然他是个中好手，谈吐丝毫不受影响：“听说是因为梅森太太，就是与你间隔着的那位漂亮女士，她非常不幸地被一位有权势的大人物看上……在事业与爱情上，梅森先生选择了后者，于是他放弃伦敦的一切，与爱人来到米尔顿。”
“令人感动的爱情！”想到不久前一句话就让佩里编辑长途奔波的神秘人物，露易丝又轻声抱怨了一句，“讨厌的大人物。”
“这话可不兴说。”贝尔先生眼光投向舞池前端，“布兰登上校在这里就算是大人物啦！”
“他是位真正的绅士。”
“但他可太严肃啦，我都没瞧见他跟自己的舞伴说笑上几句。”
“您真是耳聪目明。”
“感谢你的赞美，对我这个年纪的人来说，这真是极好听的话。”
露易丝发现贝尔先生真的是活力十足。他仿佛是有着年轻人的心态，舞步轻快，间隙中又能穿插着说些逗弄人的俏皮话，真是非常有趣。
乡风舞结束后，露易丝挽着他的胳膊走出舞池，面露笑容夸赞道：“您真是位出色的舞伴！”
贝尔先生听到这话是极为自豪：“当然啦，我敢打包票说，今晚这儿像我这个年纪的，没有哪个人比我更擅长跳舞啦！过去在牛津的舞会上，我总是被人推荐去担当领舞的那位。哦，史丹小姐你也跳得不错，有没有兴趣再来一首？”
露易丝忍不住轻捂嘴唇，笑着婉拒道：“我还是希望您能先找到全场最漂亮的那位姑娘，这样我才能安下心来。”
贝尔先生忍不住打趣道：“怪不得人们总说南方姑娘心思多！哈哈，狡猾的小姐，那我就直说吧，我认为毫无疑问，你就是这个晚会上最漂亮的姑娘！”
露易丝赶忙否认，表示自己可不敢这样狂妄，贝尔先生的朋友们肯定也不会这样觉得。
“哦，要是他们不相信我的话，我就把这些傻瓜统统赶出去，让他们回家里好好读一读关于美学鉴赏的十四行诗，增强一下他们的鉴赏力。”
贝尔先生的恭维成功地逗笑了露易丝。尽管知道这些话不能当真，露易丝还是觉得很开心。
在满足虚荣心的同时，她也暗暗告诫自己，可决计不能被这些老男人的花言巧语给骗到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