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发病
既然是正式访问，露易丝穿上了当初范妮给她和安妮挑选的礼服。
她俩都是淡色系的打扮，即便肩上披着条深色的薄纱三角披巾，也显得清新自然。
可对坐着的范妮穿着整套的“海洋交响曲”，就显得太过华贵啦！
露易丝忍不住委婉地表示，桑顿先生其实和黑尔一家相熟多日，并且他们初来米尔顿就被邀请参加了桑顿家晚宴，今天这只是一次稍显正式的访问而已。
范妮却是异常机敏地回答，她可还没见过黑尔太太，听说那些南方的太太小姐们可会打扮，自己今儿上门就不能失了风度。
露易丝假装自己不属于范妮口中的“南方小姐”，默默看着安妮，无奈地微微摇头。
好安妮，后边你就只能一个人规劝范妮了，希望今后她不要老做脱线的事情。
约莫两英里的路程，因为这个时间段的道路非常通畅，马车很快就到达克兰普顿的新月街，停在了黑尔家的寓所门前。
黑尔太太上午就收到了桑顿家的通知，这会儿本该是她照例躺在安乐椅上闭目养神的时间，但她不得不强打起精神，靠坐在窗户附近的椅子上。
一听到外头的车马声，她立刻起身拉开窗帘，观望起陆续从四轮马车上下来的太太小姐们。
玛格丽特走到了母亲身边，瞧着走下来的几位年轻小姐，一个个念出声来：“范妮桑顿小姐，史丹小姐，您已经在前天见过她了，那是安妮勃朗特小姐，桑顿家的家庭教师。”
黑尔太太忍不住评价道：“她们穿得都很漂亮尤其是桑顿小姐那套，可要好几十个畿尼吧！不过她这个年纪穿这套太过贵气、况且熨烫好那套衣裙恐怕得费上一整天功夫，但不得不说，她这身行头是真华丽，适合作为舞会上的穿搭。”
听着母亲羡慕中泛着酸味的话语，玛格丽特理智地闭上了嘴巴。
等客人们坐在二楼客厅的沙发上，黑尔太太夸赞范妮的礼裙时，这位刚才就表示不能失了风度的小姐立刻喜笑颜开地回答道：
“这是本杰明工坊的款式，哦，应该是绝版啦！我听说本杰明先生重新设计了一款海洋之心，虽然也不错，但是色系太过清冷……嗯，不够厚实。”
露易丝听到这话，很想笑出来，不过她还是努力忍住了。
她挤着眉头瞅了瞅安妮，得到了对方一闪而过的白眼。
范妮则是继续开口道：“要我说，本杰明先生虽然听取了安妮的建议，但他设计的新款式不大配得上那名字。”
露易丝脑中突然闪过奇怪的念头：有没有一种可能，那款海洋之心就是为安妮设计的？兴许自己可以约上安妮去本杰明工坊看看。
佣人狄克逊端来泡好的茶水，玛格丽特则是帮忙摆上了一盘点心。
这些都齐齐摆放在一张小圆桌上，而她们则围坐在沙发上，这样无疑更显衬出整个客厅的窄小。
黑尔太太本就是无精打采地勉力应酬着。这会儿她继续局促地夸赞起桑顿太太穿戴的一种真正老式的英国针绣花边，她认为这种精致的稀罕物件，兴许是家传的旧东西，值得夸奖和说道。
“我们米尔顿的工艺不输于任何地方。”
桑顿太太这话沉默了黑尔太太和玛格丽特。她们两个默默地端起茶杯喝上一口，好掩饰自己的尴尬。
范妮打量起四周的墙壁。不久前重新裱糊的淡雅墙纸，配上陈旧却可爱的赫尔斯通印花棉布窗帘和椅套，房间的格调无疑是不错的。但她还是能从中挑出个她自认为是不足的地方。
她对着玛格丽特询问道：“你不怎么喜欢音乐吧？上次你不愿意弹奏，今天我也没有瞧见这里有钢琴。”
玛格丽特端笑道：“我喜欢音乐，但我不大会弹奏不难看出这房子放不下大乐器。”
范妮立刻点头赞同道：“是啊，这里实在太小了，这客厅还没我家的楼梯宽敞。”
“……”众人皆陷入了沉默。
露易丝感觉到了不对劲。
今天早上范妮的情绪就不大正常，特别是在卡朋登门致歉后，露易丝隐约感觉到了些什么，但她那会儿正在考虑将来的事情，也无暇去兼顾这位她已经哄了多日的大小姐。
她连忙开口道：“所以说，桑顿先生是我们来米尔顿后见过最厉害的人。想想他用十几年的辛苦奋斗拥有了如今的一切，真叫人不敢相信！”
“……”
片刻地思索后，范妮一脸惋惜道：“真不知道你没有钢琴该怎么活，我觉得那差不多是生活必须品！”
露易丝不再客气了，她抢先回答道：“那倒没什么大不了的！过去我在伦敦拜访过哈利街——玛格丽特一直陪她姨妈住在那里，一栋宽敞舒适的公寓，里面的钢琴也是普鲁士的大牌子——施坦威三角钢琴。”
范妮一时间被噎着说不出话来。她过去跟露易丝说起过，自己向往着去伦敦见识世面。况且她那台钢琴虽然品质不错，但终究比不过严谨的普鲁士匠人精心打造的工艺品。
桑顿太太轻咳了一下，瞥了眼哑然的女儿，不大满意道：“黑尔太太，我可以问问你们为什么决定搬来米尔顿吗？为什么要离开之前居住的地方，还要带上在伦敦生活的女儿？”
“这……”黑尔太太不得不耗费心神地思考，尽量让自己的回答能得体地维护住丈夫的体面，“这是我丈夫的决定……事关良心……”
桑顿太太不大满意这个回答，她本想继续开口询问，范妮却是见缝插针般说道：“什么良心能让他宁愿背叛国教？哦～我是不理解他怎么愿意成为一位私人教师……”
桑顿太太严厉的目光制止了范妮继续说下去的念头。
然而这句严厉的指控，或许是无心之言，却是实打实地戳中了黑尔太太心中最薄弱的地方。
这叫她在众目睽睽之下，几乎羞耻到喘不过气来。
瞬间黑尔太太的脸色变得刷白，随后热病的红潮泛上了她的面颊，她的眼睛中的神采却是暗淡下去。
玛格丽特见到母亲身体无力地向后靠下，她立刻紧张地坐过身去，握住母亲的手掌，然后发觉她缩着身子颤抖得厉害。
“啊！上帝！”玛格丽特尖声喊道。
这突如其来的一幕过于吓人，范妮忍不住闭上眼睛捂上脸庞。
露易丝很快就反应过来，她在自个儿母亲身上见过类似的症状，因而立刻上前轻拍按抚着黑尔太太的后背。
在一阵手忙脚乱后，黑尔太太结束了令人心悸的痉挛，无力得侧身趴在椅子扶手边，枕在女儿的一条胳膊上，紧闭双眼吃力地呼吸着空气。
桑顿太太站起身子，用一种歉意的语气道：“我去叫大夫。”
范妮下意识想要站起来，却被她狠厉地瞪了回去，她说了一句“坐着”，便脚步匆匆地走下楼去。
很快，屋外传来车夫策马的声响。
屋子里却是静得可怕，黑尔太太沉重的呼吸声一下一下地落在每一个人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