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代理
时间来到第二天的午后，两位男士从伦敦直达米尔顿，他们刚下火车，就立马搭乘马车前去马尔巴勒工厂。
“威斯布鲁克先生，你真的能保证我会顺利见到路易史坦尼斯先生吗？”年岁大上一轮的男士开口问道。他身着老旧的燕尾服和绅士帽，尽管打理得很整洁，明眼人一下就能看出来，他的经济条件并不富裕。
“当然。”卡朋非常确信地回答道，“你可以叫我卡朋，佩里先生，我的朋友们都喜欢这样热切的称呼我为卡朋律师。”
“另外我已经明确跟你说过，史坦尼斯先生已经和出版商签下合约，因此你的这趟行程成功与否就取决于你能展示出多大的诚意。”
佩里先生微笑着表示他明白了，心里头却是在狐疑：难道自己判断错了？他真的是位先生？
不过凭着自己几十年的编辑经验和人生阅历，佩里短暂迷惑后又再次坚信自己的判断不会错，除非史坦尼斯先生请得起一位小姐给他誊写稿子，但那怎么可能呢？他推测史坦尼斯先生的真实身份，很可能就是马尔巴勒工厂主的太太，这样来稿信封上能盖上马尔巴勒工厂的印戳就说得通了。
所以这位卡朋律师就有问题！
佩里先生想起了在火车上的相遇，仅是几句询问的话，卡朋就猜出他是要去找史坦尼斯先生，并声称自己马上会成为这位作家先生的代理人。
现在看来他会不会就是个骗子呢？
佩里先生夹紧怀中的手杖，只希望自己可以瞬间变成擅长击剑的法国佬。万一这位卡朋律师突然翻脸，拉出一伙人来围堵他，自己能一棍子撂倒他和他的同伙。
不过佩里先生的小小希望没能够实现，马车非常顺利地抵达马尔巴勒工厂。况且这位老先生多年端坐于办公室，身手僵硬，万一抽搐着挥舞起手中的文明棍，打到的只会是他自己。
经过一番询问，他俩进屋里拜访到了“路易史坦尼斯先生”。
一番介绍之后，瞧着脸上神色明显是兴奋多于惊愕的佩里先生，卡朋律师暗笑自己是小看了这位老编辑。
他本想通过隐瞒露易丝的身份性别，使佩里在见面时乱了阵脚，再通过小说已经和出版社签约这个情况，最大程度逼出对方的底线，好让露易丝可以获得更高的稿费，以此来证明自己的能力。
不过没关系，目前他还是占据主动权的一方。
另一边露易丝也没想到事情这么快又发生了转机，她听完佩里先生的自我介绍和来意，不大相信地问道：“所以，您亲自从伦敦赶到米尔顿，就是为了代表《泰晤士文学刊报》签下我的小说？”
“您没听清楚，其实我已经是前《泰晤士文学刊报》的编辑，现在我的身份是《星光刊报》的见习编辑啦！”佩里先生毫不遮掩自己目前的状况，“这是个很艰难的决定，不过您的作品给了我勇气，我深刻的意识到，如果没有舍弃牺牲的决心，那么我将永远无法改变自己的处境！嗯，是《潘神的迷宫》给了我挑战生活的勇气！”
露易丝听着这种真诚赞美的话语，只感到心头飘飘然，她非常不好意思地说道：“您这话太过赞誉啦，我竟不知道它能这样子！可万一生活欺骗了你，使得你的愿景落空，我可就要过意不去，难过自己愧对你这份信赖了！”
佩里先生立刻接话道：“女士，你可要相信自己的天分，即便是我失了心，没能让我过去几十年的审稿阅历帮助我做出正确的判断，但最直接的感官是骗不了人的——您真真正正的是位有才华的作家！”
这一通真心实意的话，叫佩里先生说得太过阿谀，加上露易丝明白自己到底是什么水准，她反倒是警醒起来，只笑眯眯地点头，不再说话。
卡朋律师坐在一旁全程默不作声，静静看佩里先生的表演。在露易丝突然改变神色的时候，他心里就有数了，这位狡猾的小姐肯定不会被糊弄住。
果然露易丝一直坦然接受了佩里先生的赞美，却没一口答应对方关于报纸刊载的事项。
佩里先生只能介绍起《星光刊报》开出的条件：千字六先令，即万字三英镑的稿费。但他承诺会为露易丝争取到奖励条款。
露易丝几乎就不懂这些，她把目光投向了在场唯一能帮助她的男士。
讲真，报纸上连载的稿费和出版小说的稿费完全是两回事，出于对桑顿先生和卡朋律师的尊重，露易丝能确信沃恩兄弟没有损害她的利益。
这会儿她就更愿意相信这位律师先生了。
果然卡朋律师收到指示，立刻开口指出，这个稿费标准适用于新人作家，但想要签下史丹女士的作品还不够格，要知道本地最大的出版社是用最高规格的合约签下了这部作品！
佩里先生反问卡朋律师要涨多少。
“我知道《星光刊报》最近的一件趣事。”卡朋冷笑道，“有位作家科波菲尔先生，他撰写的小说《匹克威克》大获成功，因此《星光刊报》的周刊一次就能卖出将近上万份——那是过去十倍多的销量。最终科波菲尔先生只得到一百多英镑稿费。”
“听说在他的强烈抗议和斗争下，《星光报刊》又贴心“奖励”给他五百英镑的奖金，最终他的稿费达到了万字二十英镑。我们的要求不高，只要能达到他的一半就足够了。”
“这不可能！且不说我没有这份权限，哪怕是我开出了这样的条件，回伦敦后报社老板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开除我！”
“得了吧，乔治！”卡朋热络地喊着佩里先生的名字，“你瞒不了我的，既然你只身来这到米尔顿，那么你就有权限，况且我们的要求不算高吧！难道你认为这本小说不会大卖吗？难道它不值得万字十英镑的稿费吗？难道你不懂维持良好的关系，才能有机会获得下次合作的机会吗？”
“……”
一番激烈的争论后，又在佩里先生满足地读完下半部分小说后，他们最终把合约敲定在万字五英镑，同样享有奖金激励机制：期刊卖出五千份，就能有额外万字五英镑的收入，以此类推，达到科波菲尔先生的一万份，就能把奖金提高到万字十英镑。
等到签字的时候，露易丝脑中有个荒诞的念头：如果她再水上十万字，是不是就能多赚一百五十镑？
于是她玩笑着跟佩里先生说，自己有些后悔，如果故事再长点儿，兴许她就能再多赚些稿费。
出乎她的意料，这位老编辑立刻认真劝导露易丝，千万不能这样做！
“小说一定要考虑故事整体的完整、节奏的连贯流畅，您如果抛弃掉《潘神的迷宫》中显露出的这种优点，只是为了多一点儿稿费，那么读者也会抛弃掉您。”
露易丝点头：“感谢您的真诚之言。”
“况且您有这么一位厉害的律师代理人，该掉进您口袋里的金钱，是不会有机会长出翅膀飞走的。”佩里先生如此评价身边这位难缠的律师。
卡朋律师：“很遗憾我之前未曾向史丹女士申请成为她的代理人。不过借着这个机会，我要认真阐述下，一位好的代理人可以为你省去非常多麻烦，让你更好地投入到文学创作中去。比如说，报纸的稿费收入、出版社版税计算、hmrc年度税务合计，以及必要的人际社交，这些都在卡朋事务所的业务范畴里。”
露易丝没有马上答应下来，即便她心中已经有七八分中意了，但仍旧是希望能再多了解一些。
佩里先生此刻心满意足地收起合约，心里则对自己当初的胡乱揣测非常抱歉，卡朋确实是个非常好的律师朋友。
他思索着开口劝道：“您的确需要一个会经营打理的代理人，一位恪尽职守的绅士，卡朋律师愿意做这些，那对你们双方的事业来说都是非常有益的。”
“要说缺少合格的代理人，会把好好的营生糟蹋成什么样子，最经典的就是莱斯特郡的宾利先生。啊～我无意过分贬低一位性情受人喜爱的绅士，不过宾利先生对于经营产业的想法实在是太过天真啦！”
露易丝表示她很有兴趣，请佩里先生继续说下去。
“同样是年轻继承了庞大的家产，宾利先生的好友——达西先生可以说是把所有产业牢牢掌控在手里，为此他不惜一口气辞退了好几位手脚不安分的管事——据说这让他小时候的玩伴都和他决裂啦。这种不尽人情的做事风格让他遭受到不少非议，不过你们能够想到，这让他获得多少切实的利益。”
“相反的，宾利先生就过分信任那一批陪他父亲一同把生意做大的合伙人、代理人。就像他的性格一样，在很多该计较、争取的利益上，他总显得过于软弱，这使得他的产业一步步萎缩，他的收入逐渐减少，哈，去年甚至有一笔几百镑产业的代理人直接跑去了美国！”
露易丝饶有兴趣道：“那太糟糕了，他该怎么办呢？”
“啊～他还没法子把心思放在这个上面。不仅是我说的这些，让他家产减少的还有前些年一直趴在他身上吸血的两位姐妹！谢天谢地在他的妹妹卡罗琳宾利终于嫁人后，在达西太太、班内特太太的强烈掺合下，这家人近乎撕破脸面，总算是让两位姐姐搬出去住啦！听说他被这事儿闹腾得近乎崩溃！最终这件事也沦为德比郡和莱斯特郡乡绅太太们的笑谈，两位原本受人尊敬的先生亦为此蒙羞。”
露易丝不住地露出惊叹的神色，她表现出了一位优秀听众的素养，这让佩里先生继续维持着热情的表现欲。
“还有经常去他家里打秋风的小姨子一家——你几乎很难想象达西先生和宾利先生这两位品行高尚的绅士，会有那样一位连襟：好吃懒做，骄奢淫逸，寡廉鲜耻。抱歉我用这些难听的词语来形容他，但这些都是出自达西先生，他这通批评总算使得韦翰先生脸面无光，每年只敢去上彭伯里庄园一次。而善良的宾利先生家就要遭罪多啦！”
露易丝还想让他接着说下去，这真是太有意思了。
但佩里先生表示自己就知道这些，他原先报社的同事们爱聊八卦琐事，但毕竟不是隔壁专门收集小道消息的《每日纪事报》。如果她真对这些感兴趣，他可以在返回伦敦后替她收集一些过去的报纸，另外再帮史丹女士订几份她喜欢阅读的报纸类型。
有了他这番闲谈，气氛变得融洽起来。
再一番思考后，露易丝口头上答应了卡朋律师，她愿意聘请他担任自己的代理人。
“我一直都记着您最初对我的帮助，真的，我希望今后我们不止是利益上的合作，而是朋友间的互助。”露易丝郑重对着卡朋说道，心里头想起那枚六便士银币，它始终还放在她的小包里。